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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聲喘氣

      2021-05-07 07:44:20趙卡
      小說林 2021年3期
      關鍵詞:黑市劉霞

      1

      一大早,太陽紅彤彤地頂起老高,換了昨天那一個。鄉(xiāng)下人的光陰,一輩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度過。村里有錢人的房子,越蓋越放肆,都是兩層小樓為主,也有三層的,裝修卻很簡陋。但居住人口還在無形地減少,有錢人在村里蓋了大房子,住三年五載后,就要往縣城遷,不知道哪根筋抽著。

      這一切和薛嵩無關。

      薛嵩在村里住多少年了,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沒錢,卻有時間做夢發(fā)財,因為睡姿懶散無力,發(fā)財夢大多未遂。這一天,太陽頂起三竿高,薛嵩被一陣破銅爛鐵般的吵嚷聲驚醒了。他睪丸緊縮,像馬一樣打著響鼻,喉嚨里發(fā)出含混的咯咯聲。

      需要瞧瞧發(fā)生了什么事,最近的事太多了,好事不多壞事不少,都和他有關??隙ú皇悄膛5慕新?,也不是雞飛狗跳,薛嵩揉了一下糊滿眼屎的眼,操起腦袋朝院里■了一眼,他媽和兩個戴金鏈子的光頭壯漢正推推搡搡,一條奶牛橫在他們之間進退不得。

      “哭什么?”薛嵩他爹狠狠瞪了一眼薛嵩他媽,薛嵩他媽手一松,韁繩到了光頭的手中。

      家里一共五頭奶牛,這是被牽走的第二頭,薛嵩他媽坐在院里,臉朝下抽抽搭搭地哭。薛嵩他爹拎了一根牛尾巴粗的木棒,一瘸一拐地走進屋,朝著被窩里的薛嵩就是一通亂掄。“狗日的!”薛嵩他爹打累了,站在炕沿邊喘著氣大罵薛嵩。隔著一層厚厚的被子,薛嵩并沒感到有多疼痛,可惜被子里的棉花綻出來了,像花圈上糨糊粘著的紙扎。

      燒麥館在村東頭,挨著村委會,每天早上九點半,人們準時來喝磚茶吃燒麥,不過館子里一半是賭徒。正經莊戶人家平時舍不得吃,只有嘴饞得要命時才來吃上一兩二兩的,吸溜著燙嘴的磚茶,一定灌滿肚子才走。薛嵩進來的時候,碰了放大頭款的葛利高,葛利高剛吃完燒麥,看見薛嵩,沙啞著嗓子問:“你那錢啥時候還呀,這都多長時間了?”薛嵩長長打了一個哈欠,一屁股坐在長條凳子上,說:“過兩天,過兩天,著急啥呢!”然后吆喝老板娘,“二嬸,來二兩十八的?!备鹄叩囊恢谎劬κ羌俚?,他瞪著那只真眼珠子,張口罵道:“好吧,再信你個狗日的王八蛋一回!”

      二嬸的燒麥分兩個檔次,普通羊肉餡一兩十二塊,手工羊肉餡一兩十八塊,大多數(shù)人吃的是一兩十二塊的,少數(shù)人比如說放大頭款的和賭徒都吃一兩十八塊的,不用說,一兩十八塊的就是好吃,純羊肉,不像一兩十二塊的那種,有人說是鴨肉裹了羊油剁成餡兒做的。薛嵩要了二兩十八塊的,二嬸朝廚房里喊了一聲“二兩十八的”,然后回頭和薛嵩說:“你該結結賬了,都欠下兩百多塊了。”薛嵩慢悠悠地倒了一杯燙茶,吸溜了一口說:“著急啥呢,給呀!”

      吃完燒麥,薛嵩照例讓二嬸記賬上,二嬸老大不情愿,狠狠剜了他一眼。薛嵩說:“給你呀,給呀,別怕!”二嬸的臉越拉越長,還是那句話:“你該結結賬了,都兩百多塊了?!毖︶赃€那句:“著急啥呢,給你呀,別怕!”

      離晚飯的時間還早呢,鄉(xiāng)下人一天兩頓飯,上午一頓下午一頓,日子過得不緊不慢。趁中午這點兒空,薛嵩去了一趟鎮(zhèn)衛(wèi)生院。布爾金在鎮(zhèn)衛(wèi)生院躺了一個禮拜了,薛嵩進門問他餓不餓,布爾金說剛吃了,也是燒麥。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中,病房里飄滿了一股濃濃的羊肉大蔥味兒,布爾金摸了摸裹著里三層外五層紗布的頭說:“真他媽的是度日如年,沒啥意思,醫(yī)生說還得三天才能抽線?!?/p>

      布爾金是上個禮拜在壺(賭博攤子)上打架被打爛腦袋的,打他的人是借他錢的一個村長,那個村長經常在壺上賭錢,據(jù)說已經輸了小一百萬外加十五畝地。布爾金是壺上的款車之一,和葛利高一樣,專門給賭徒們放高利貸,利息一天一毛的那種,那個村長向布爾金借了六萬多,沒多久利滾利快十萬了?!斑€他媽有說理的地方沒?”布爾金給薛嵩點了一支煙氣呼呼地說:“強盜不依失主了,借老子的錢不還也就罷了,還他媽的打人,你說這種畜生咋就不死呢?”

      一個女護士模樣的中年婦女突然推門進了屋,臭著臉站在布爾金和薛嵩跟前。“這兒不讓吸煙,你們沒看墻上的規(guī)定嗎?”女護士指了指掛在墻上的牌子,口氣嚴厲地說。

      布爾金尷尬地瞧瞧薛嵩,又沖護士笑了笑,示意薛嵩一同把煙掐了?!吧稌r候抽線呀?”布爾金臊眉耷眼,沒話找話。

      “明天,不,后天吧!”護士把門推開,晾了一會兒煙,冷著臉和布爾金說:“換藥!”

      換藥很快,也就是藥棉蘸著藥水抹了抹傷口,一道很深的口子,已經被縫好了,像一條趴在腦袋上的死蜈蚣。換完藥,護士又臭著臉出去了,臨走前,對布爾金嚴肅地說:“不準抽煙?。 辈紶柦鸷芘浜系卣f:“不抽了,不抽了!”

      “村長哪去了?”薛嵩接過布爾金遞過來的煙,點了問。

      “咳,咳,”布爾金狠狠噴了一口煙說:“王八蛋被逮起了,被村民舉報了,和書記合伙起來賣了很多地,就前兩天,剛打完我,你不知道?”

      “哦,”薛嵩點點頭。“現(xiàn)在的村長書記就知道賣地,誰的屁股下面都蹲了一坨屎,不出事才怪了?!?/p>

      快一點的時候,薛嵩覺得肚子餓了,問布爾金出去吃飯不,布爾金說上午吃的燒麥還沒消化呢,哪能吃進去,要吃你一個人去吃吧?!澳悄憬o我拿點兒錢吧!”薛嵩說:“三千?兩千也行,最好是三千,這兩天來了幾個山西的,掏的寶很怪,不過我已經摸清他們的套路了?!币徽f到錢,病房里的氣氛就不對勁兒了,布爾金淺灰白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副厭煩的神情:“你借的兩千還沒還呢,說好的三天還,這都第四天了,我還以為你是來還錢的,你看這,錢沒還,反倒又要借?”

      “明天肯定一準還,不怕,欠不下你?!毖︶园舌鴥善〉孟駹€菜葉子的嘴唇說,“那就碰成五千整算了,明天,就明天,一準還,不還你到我家里,這還不行?”

      布爾金磨蹭了一會兒,兩只眉毛熟練地抖動了一下,說:“說好了的,明天,五千五,到時不還我就去你家,別怪老哥我不客氣,我不怕你?!?/p>

      薛嵩咬著嘴唇,擰了擰肩膀頭子,臉上像粘著兩片枯萎的樹葉微笑著。

      2

      在這個地方,以推對子為形式的壺是對子壺,以押一二三四為形式的壺是寶壺,不管什么壺,耍的人多下手也重,輸贏幾千幾萬甚至十幾幾十萬都在眨眼之間。

      寶壺設在鄰村的一片樹林里,薛嵩搭了同村賭友劉準備的車去的。平時,薛嵩到壺上一般是幾個人拼出租車去,那天,他從布爾金那兒出來,想跟不上拼車的人,正準備單獨打個車去,碰巧遇了劉準備到鎮(zhèn)里辦完事返回,拉上了他。劉準備原來是縣信用社的主任,退休后回了村子,要錢有錢要閑有閑,即便這樣,劉準備仍然坐不住,準備競選來年的村長。

      “我勸你還是算了,你不知道嗎,沒事老來壺上的那個村長,被逮起來了?!甭飞?,薛嵩和劉準備說。

      “哦哦——”劉準備拉長了音說:“拐喇嘛村計長命那個二小子吧,嗤!他活該,愣頭青一個,啥也不懂,當村長,以為村長是隨便當?shù)?,那得上面有人罩著,這下不頂了,至少判五年,唔,十年也不包給他。”

      “嗯嗯!”薛嵩附和著。

      車子路過一個小超市時,劉準備停了,下車進小超市買了兩瓶礦泉水,回到車上給薛嵩甩了一瓶?!澳忝髂陰臀依幌缕?,不會虧待你?!眲蕚鋽Q開蓋子,灌了一口水說。

      “嗯嗯!”薛嵩接了水,也擰開蓋子灌了一口。

      周邊是農田,玉米林子茂盛,離老遠就瞧見樹林里的綠帆布帳篷,敞開了兩面挺大的口子,進去三五十個人都沒問題。一張小腿高的長方形桌子栽在帳篷的中央,桌上鋪了一層綠色的腈綸地毯,上面劃出了十字叉,十幾張麻將牌堆在中間,塑料凳子亂七八糟散落著,沒人收拾。下午兩點多的時候,賭錢的人們開車的開車,騎電車子的騎電車子,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壺長是本地聞名的李大頭,從薛嵩進來之后,就沒斷了打電話,口氣不善,好像在向什么人要債。

      “今天誰掏第一仗?”打完電話,李大頭問。

      “我,”一個瘦瘦的操山西口音的老頭說。

      “我還想掏呢!”劉準備的一條眉毛倒豎起來,口氣很堅決。

      山西口音老頭和劉準備爭執(zhí)了幾下,李大頭不耐煩地揮揮手,說:“讓劉行長掏第一仗!”山西口音老頭打了個冷哈欠,嘴唇差點兒扭歪了,沒再作聲,悻悻地坐了塑料凳子半個屁股。

      劉準備坐寶,掏寶的是老丑三,老丑三是壺上著名的寶倌兒,很多賭徒都喜歡讓老丑三掏,別看老丑三斜著一只眼睛,知道的人都說,這個老家伙可賊呢。什么是賊,就是老丑三掏寶沒有規(guī)律,一二三四亂出,就算有經驗的老賭棍們也摸不清他什么路數(shù)。劉準備問:“誰拉股子呢?”李大頭仿佛從領口里探出了碩大的腦袋,大聲說:“誰也別拉了,我三你七就行了!”說完,扭頭和準備寶盒子的老丑三打了一個斬首的手勢,意思是,放心大膽地掏。

      薛嵩的錢不多,就借的布爾金那點兒,他掏不了,只能押。押寶的關鍵在于謀寶,謀到了,也許就是一劍封喉,錢沖點兒,一下就能把寶砸塌,連內衣兜子里的錢都搜了,那才過癮呢。對老丑三,薛嵩算是研究透他了,老丑三賊,沒問題,但薛嵩對他的出寶印象最深的是有所掏有所不掏。也就是說,老丑三的寶是有針對性的,誰下注大他就掏誰,不理會小蝦米。薛嵩屬于小蝦米一類的,他的錢不沖,得估劃著押,如果三下兩下押完了,還得在壺上借,葛利高、布爾金之類的都是壺上放款的,不怕你不還,就怕你不借,他們有的是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讓你還。

      “免三四,二最好,幺也行!”

      劉準備手里捏著寶袋子,嗓門高亢,腦門放光,兩眼死死盯著桌上形狀不一的錢,錢有展開的也有疊住某個角的,形狀不一意味著說道不一,這都得老耍家才能鬧懂,新手一般都是懵懂。果然不出薛嵩所料,躲在一株粗樹下的老丑三掏了幾寶后,有賠有賺,傳盒子的是李大頭的小姨子,她每跑一趟都要和老丑三低語幾句,意思是誰誰誰幾個押得注大,誰誰誰是惡心注,老丑三不動聲色,嘴角斜叼著煙,心里已經有了數(shù)。

      薛嵩的兩只眼睛越來越空洞,半個小時不到,他就輸完了,這讓他的胸口一陣陣輕微的刺痛,就像一個跑馬拉松的運動員,剛精神抖擻跑出不到一公里腿就顫抖不已。

      “免二,免二,免二三!”

      “給我押二上,獨紅!”

      劉準備聲嘶力竭地喊著,人們的錢雪片一樣往二上押,仿佛老丑三掏的這一寶被看見了似的。薛嵩沒錢了,他沒退場,還在盯著每一寶,他在謀,一定要萬無一失的謀一寶,不僅要把先前輸了的撈回來,還要贏更多的錢。這一寶,薛嵩謀的是四,但他沒作聲,等結果,如果出了四,說明連前面的三寶他都謀對了,那么,他就準備接下來再謀一寶,然后豁出身家性命押上去,不管多少錢,一錘定音一劍封喉一招制敵一寶定輸贏。

      一個押錢最多的強烈要求開寶,劉準備看了一下眾人,見沒意見,就把寶袋子遞給他。開寶的是個比薛嵩大不了幾歲的小伙子,一看就是城里人,兩眼紅腫,細皮嫩肉的,脖子里還套一根小指粗的金鏈子,看起來挺有錢。金鏈子接過寶袋,摸摸捏捏,像翻被子一樣慢慢翻開,薛嵩心里的緊張程度一點兒也不比金鏈子差,他覺得是他在押而不是所有押了二的人在押,這種感覺就是一個扛了炸藥包準備沖上去炸碉堡的戰(zhàn)士才有的。

      “四!”劉準備第一個炸了嗓子。

      人們嘩一聲都泄了氣,長吁短嘆,互相埋怨,劉準備伸出鐵耙子似的手,把桌上押二和押一三的錢全摟到他面前。薛嵩突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他感覺已經沖到了碉堡前,炸藥包的引線抽出了頭,就差拉響扔了。但是,他手里已經沒錢了,不,還有點兒,幾十塊錢吧,這點兒錢就算全押上還故意讓你贏,也贏不了多少,最多翻三倍,押不押都沒什么實際意義。劉準備手里的錢已經攥不下了,桌子上還歸整了一沓子,少說也有萬八千,老丑三掏的一寶還沒出來,趁這個空當,薛嵩掃了一眼場子,發(fā)現(xiàn)葛利高正給一個燙發(fā)頭女人數(shù)出十張錢,他就喊了一聲:“老葛,給我拿三千!”

      葛利高回頭瞅了一眼薛嵩,淺褐色的眼皮抬都沒抬,那只假眼假裝沒看見,又和那個燙發(fā)頭女人嘀咕著,大概是早點兒還錢,不然會登門討債的。薛嵩起身出了人圈兒,移到葛利高跟前,問:葛利高怎么回事,“給我拿三千,我謀到了,一寶就翻身了!”這時,坐寶的劉準備又聲嘶力竭地吆喝起來:

      “免四,免三,免幺最好,二也行!”

      “你估計這回出幾?”葛利高問薛嵩。

      “他要不是二,我就把頭給你當夜壺,你想咋尿就咋尿!”

      “唔?”葛利高瞅了瞅劉準備,又盯了盯薛嵩,“出來二就給借!”

      “二!”葛利高話音未落干凈,劉準備嗷了一嗓子,果然是二。

      三千塊錢到手,薛嵩給葛利高承諾,如果這一寶押著了,不僅連本帶利三千三還他,還要還他以前欠的那五千塊錢。葛利高好像這回對薛嵩很有信心,不過他還是丑話說到了前頭,如果沒押住,最晚明天的中午前,必須新賬舊賬一齊算了,沒錢拉牛,廢話少說。薛嵩還要插話,葛利高示意他去押吧,老丑三又掏出了一寶,寶袋子剛落到劉準備手上。

      幾秒鐘的時間猶如漫漫長日,薛嵩把老丑三出寶的規(guī)律閃電一樣過了一遍,他斷定此寶必疲,還是二,這是老丑三最隱秘的路數(shù),他就是一個倔強而狡猾的騎手,關鍵時刻能扶著鞍頭勒住馬。

      “快押,押呀!”人們炯炯有神的眼睛像幾百瓦的電燈泡炙烤著賭臺上的一二三四斜十字,幾百上千的票子威風凜凜地砸了上去。押三四的最多,其中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賭徒分析說,這回老丑三如果不出四,他就當著眾人的面給老丑三舔腚溝子。方才那個向葛利高借錢的燙發(fā)頭女人本來要押二,見老賭徒這么說,猶豫了一下,隨口問了一下:“要是不出四呢?”老賭徒信誓旦旦地說:“不出四,我連你的奶子也舔干凈了!”圍觀的人們笑出了聲,說要舔就得舔腚溝子,老賭徒抬頭看了一眼燙發(fā)頭女人,嘴里罵道:“這幫狗日的!”

      “還有押的沒?”劉準備問了一句。

      “還有押的沒?”劉準備又問了一句。

      “還有押的沒?”劉準備最后問了一句。

      “二獨紅!”薛嵩把三千塊錢砸在了二上,“來,誰也別給老子動,老子開寶!”

      3

      “別哭啦,明天給你買一個新的?!避噹锒褲M了人,薛嵩旁邊一個臉色黝黑的男人在細聲細語安慰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懷里抱著一個塑料書包,估計是車上人多,把書包給蹭了一塊皮。

      這不是最后一趟從鎮(zhèn)里去城里的班車,這個點兒上已經沒有正規(guī)的班車了,不用問,所有還想趕回城里的人,不論上班還是上學,或者干別的,只能擠這趟黑車了。黑車也不是誰想跑誰就能跑的,得有硬關系,薛嵩從壺上下來,沒有回家,他步行到了鎮(zhèn)里,簡單吃了一口蘭州拉面,然后直奔黑車平時停的地方。

      老丑三還是太賊了,薛嵩那三千塊錢瞬間打了水漂,出來的是四,關鍵時候,老賭徒的經驗還是管用的,他太嫩了。老丑三掏下一寶的時候,薛嵩艱難地退了出了人群,頭有點兒暈乎,葛利高的一只真眼像貓頭鷹一樣尖利,瞪著他問:“不是謀住了嗎?”薛嵩像小孩兒一樣一面笑著,一面趔趔趄趄地朝樹林邊兒走去,到了一株比他還粗的樹前,他解了褲帶掏出家伙,狠狠呲了一樹尿,然后發(fā)瘧疾似的抖了幾下。

      黑班車一路走走停停,本來車廂里已經人滿為患了,司機只要路上看見人,減了速度就吆喝:“黑市,黑市,黑市了,黑市!”路上有下的也有上的,反正是下的少上的多,等到了城里,都快十點了。薛嵩下了車,先猛吸了一口渾濁的空氣,黑市的空氣雖說到了夜里才發(fā)揮出它被污染的真實水平,但對此時此刻的薛嵩來說,那也比車廂里那股破鞋味兒沁人心脾。他又有點兒餓了,但他盤算了一下兜里的錢,除了住店真的所剩無幾了。忍了忍,咽了一口唾沫,朝一家三十元的小旅店走去,這個小旅店他每次進城都會住在這里,便宜還干凈一點兒,那個老板娘對他也有印象。

      要不是老板娘還認得他,薛嵩差點兒住不了,老板娘說,現(xiàn)在派出所管得可嚴了,必須登記身份證。薛嵩心里一驚,他走得匆忙,根本就沒帶身份證,但他還是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他說就住一晚,辦完事回家,老板娘才勉強留了他?!耙怯腥藖聿椋氵€得躲躲,沒人查就不用了?!崩习迥镆贿叴蛑芬贿吺樟怂迨?,那二十元是押金。

      前半夜的時候,薛嵩怎么也睡不著,倒不是他盤算下一步該怎么走,他也不擔心他跑了以后,葛利高、布爾金還有其他討債的明天估計會站滿他家的院子,他家的奶??隙ㄒ活^也剩不下了。他肚子里叫得厲害,以他一頓早點就二兩燒麥的量,睡前那一碗清湯拉面根本扛不下來?!拔疫€是買個面包或火腿腸吧?!睂嵲谌滩蛔×耍︶耘懒似饋恚┮路?,忽然聽見門口走廊里有男人說話,接著是老板娘的聲音,他聽了聽,原來是片區(qū)警察巡查,老板娘腦子反應夠快,輕輕松松把警察應付走了。薛嵩把一條剛伸進褲子的腿抽了回來,輕輕唉了一聲,前心貼后背又躺了。后半夜的時候,薛嵩剛有了睡意,隔壁進來一對兒開房的男女,估計是剛從窮人樂舞廳出來的,叫床聲很有節(jié)奏,竟把薛嵩給聽硬了。

      早上起來,薛嵩和老板娘互相寒暄后,就到收款臺前抽了一份報紙,都是廣告公司做的那種免費發(fā)放的DM,薛嵩留意了一下租房和招聘廣告,借了老板娘的電話打了幾個,都不太理想。肚子餓得太厲害,薛嵩退了房,和老板娘客氣地告辭,到附近的一間燒麥館要了一兩最便宜的燒麥。身上錢不多,他覺得還是先節(jié)約一下為好,但吃完一兩后,肚子更餓了,就又要了一兩吃,吃完這一兩肚子才舒坦了。

      黑市的早晨略顯清冷,但陽光明媚,薛嵩吃了二兩燒麥喝了一壺燙嘴茶后身上也熱乎了,他信步走到一個叫觀音廟廣場的地方。廣場上人很多,有跳廣場舞的,有健身的,有拎著水桶提著胳膊粗的毛筆蘸水寫大字的,還有好幾撥人穿戴著戲服唱戲的。薛嵩饒有興致地每個地方都看了一會兒,覺得很有意思,他面露笑容,昨日賭輸了錢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凈了。觀音廟廣場的四個角都立著公告牌,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各種租房招聘考研補課重金求子等小廣告,薛嵩站在小廣告前看了半天,看準一個租房廣告,就撕了下來,又原路返回小旅店。老板娘正在梳洗打扮,問他怎么又回來了,拿上身份證了,這回沒有身份證說什么都不能住了,逮住得罰死。

      “借一下電話,”薛嵩笑瞇瞇地說,“打個電話?!?/p>

      老板娘用嘴努了努收銀臺,薛嵩點點頭,抓起那個黑不溜秋的話筒按著小廣告上的號碼撥了,電話通了,是個女人的聲音。“你那兒是不是出租一間房子?”薛嵩一邊問,一邊看著老板娘,老板娘五十多歲,皮膚白凈,就是胖了些,肚子上的贅肉幾乎要擠破衣服流出來。電話那頭的聲音挺好聽,仿佛十幾歲的小姑娘,說是有一間房要出租,說了具體地址,在觀音廟廣場的附近,和薛嵩說了碰頭兒的地方。

      掛了電話,薛嵩和老板娘又點點頭,出了小旅店。老板娘在他的背后喊:“下回來住,記得帶上身份證?!?/p>

      其實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姑娘,頭發(fā)上系了一朵小花,光腿上蹬了一雙高筒靴,顯得很輕佻,這是房主給薛嵩的第一印象。在觀音廟廣場的西北角再往北的一條小巷子里頂?shù)筋^,老姑娘婀娜多姿地站著,薛嵩看見她穿著一身素花色的麻裙子,到了近前,一股撲鼻的香味直穿腦門,就像游泳時不慎被水嗆了鼻子那樣,他打了一個猝不及防的噴嚏。老姑娘一臉厭惡的表情,伸手在臉前扇了扇,問:

      “是你要租房子,幾個人,哪里的?”

      薛嵩嗯了一聲說:“一個人?!?/p>

      這是一個老舊的小區(qū),每一棟樓都給人一種骨瘦如柴的感覺,樓前都單獨建了一排涼房,有的涼房里住了人,有的堆滿了雜物,自行車、三輪車七歪八斜地打了一溜兒,薛嵩心里說,這里應該不貴,能湊合。老姑娘把他領進了一個單元,上了二樓,老姑娘打開了一扇泥紅色的防盜門,薛嵩跟著老姑娘進了屋。屋里面積不大,也就六十多平方米的樣子,擺設很簡樸,一張舊床,一個舊衣柜,倒是墻上貼滿了各種海報,有的海報上印著老姑娘的大頭像,一個書柜上擺滿了各種獎杯,薛嵩明白了,老姑娘是歌劇團的戲子。

      “就這個房子?”薛嵩問。

      “嗯!”老姑娘坐沙發(fā)上,微微喘了一口氣,手里抓著一條手絹在臉前扇著,好像在避薛嵩嘴里呼出的羊肉大蔥味兒?!耙粋€月四百五,不包水電暖,先付半年的,押金五百。”

      “哦,這么貴啊?”薛嵩瞅了瞅房子,又瞅了瞅老姑娘,老姑娘繼續(xù)扇著手絹,胸口露出一條肉溝來。

      “這還貴啊,怎么樣?”老姑娘似乎生出了一絲厭惡。

      薛嵩使勁咽了一口唾沫,他盯著老姑娘胸口的那條白色閃電,有點兒茫然不知所措地說:“能按月付嗎……就是我先住著,住滿一個月付你一個月?”

      “開什么玩笑???”老姑娘瞪大了眼睛。

      “我想……租的是……平房,樓下那種?!毖︶試肃榈臉幼?。

      “什么?”老姑娘炸了。“你是起哄呢還是……”

      老姑娘抓著手絹的手扇到半路上停住了,看來是生氣了,胸口露出的那條肉溝更深了,像兩片耷拉下來的肥厚松弛的嘴唇?!罢媸青l(xiāng)下的老農民!”老姑娘真生氣了,站起身,發(fā)現(xiàn)薛嵩還老盯著她的胸,隨口又罵了一句:“你這個流氓!……”

      “我不是……流氓!”薛嵩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陣輕微的混亂,他低下了頭。

      “大清早,見了鬼,簡直是……滾滾!”老姑娘把手絹扔沙發(fā)上了。

      薛嵩忽然想起小旅店住到后半夜那對叫床的男女,腦子里轟一聲,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二話沒說,直接把老姑娘撲倒在床上。那老姑娘剛“呀”了一聲,薛嵩騰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但那老姑娘顯然憤怒極了,竭盡全力掙扎,偶爾嘴巴能從薛嵩手里露出來再叫一聲,薛嵩沒辦法,伸手抓過一只枕頭,按在了老姑娘的頭上,不一會兒,老姑娘顫動了幾下肩膀,乖乖躺了。薛嵩喘了一口大氣,抓開枕頭,又喘了一口大氣,估計老姑娘暈死過去了。薛嵩用手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老姑娘的臉,雖說五十多歲的人了,保養(yǎng)的還是不錯的,到底是演戲的,臉再差也差不到哪兒。

      “操你媽的,不租就不租吧,還罵人?”薛嵩盯著老姑娘發(fā)青的臉罵了一句。

      從床上站起,薛嵩本來要走,但他回頭發(fā)現(xiàn)老姑娘的兩只奶子露出了一只,估計是剛才掙扎得厲害,衣衫不整。辦她還是不辦她,薛嵩略遲疑了一下,這個時刻,他的身體渴得不行了,他靈敏地聞到了老姑娘的腿縫里有股齁味,最終,薛嵩在內心里淫邪地笑了。他明白,在沙漠里就算撿到一瓶尿也得存著,關鍵時刻能管大用。

      4

      薛嵩坐上發(fā)往成都的班車時,已經十一點了。

      本來他打算去深圳,他聽說深圳離香港近,隔著一條河,可以游過去,可跑到黑市火車站一打聽,根本沒有去深圳的火車,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買任何一個方向的火車票,都得憑身份證,薛嵩沒有身份證。家是不能回了,估計現(xiàn)在他家院子里已經站滿了要錢的,葛利高、布爾金、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等等很多。薛嵩嘆了一口氣,轉身奔向火車站旁邊的長途汽車站,長途汽車站買票也要身份證,薛嵩沒轍了,在站外晃悠,晃悠了半天,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有的長途班車坐不滿人,就雇了人在站外拉客,他試著問了幾個,不要身份證,他有主意了,決定從站外坐車,趕上哪趟算哪趟,只要離開黑市就行。

      發(fā)成都的車才坐了三分之一還不到,顯得車廂很空,車主就在站外磨磨蹭蹭,走得比蝸牛還慢,另一個同伴則扯開嗓子逢人就問:“成都,成都,去成都不?”一個滿口南方普通話的燙發(fā)頭大媽,趁機轉著車廂討錢,說她在湊回貴州老家的錢,薛嵩記得四年前這個大媽就在這個地方湊錢了,看來還沒湊夠。薛嵩的肚子又餓了,早起那二兩燒麥經過一番折騰,很快消化完了,他不由自主地低頭往緊扣了一下褲帶,發(fā)現(xiàn)拉鏈耷拉著,原來從老姑娘那里出來,他一路上竟忘了拉起拉鏈,紅褲衩露著像只酒糟鼻。

      對老姑娘那種人薛嵩是毫無恭敬之感的。媽的,都什么時代了城里人還是瞧不起鄉(xiāng)下人,就得給點兒教訓,薛嵩憤恨的勁兒久久不能緩釋,他也算儀表堂堂的男人,可那五十多歲的老姑娘壓根兒就對他沒客氣過。哼,薛嵩心里哼了一聲,坐在車上反倒有點幸災樂禍老姑娘的遭遇了,被他日了,日得一聲不吭,連點反應都沒。爽了,薛嵩提起褲子,系好褲帶,就是忘了拉住拉鏈,他坐在老姑娘的屋里,一張一張地端量了一會兒老姑娘的不同時期的演出海報,還別說,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胚子。然后薛嵩覺得他該走了,起身翻開了老姑娘的包,里面有幾張銀行卡,一千多塊錢,一個舊三星手機,還有一對兒耳環(huán),化妝品之類的東西對他沒用。

      “瓜子啤酒茶葉火腿腸嘍!”

      一聲清脆的童聲把腦子里過電影的薛嵩驚醒了,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個侏儒老姑娘,戴著一頂素花鏤空草帽,一手拎著塑料筐子,一手握著一沓子地攤報紙?!肮献悠【撇枞~火腿腸嘍!有看報的沒,劉曉慶再嫁劉亦菲變性趙本山遭車禍張國榮復活……車上解悶嘍!”

      “來幾個茶蛋,再來幾根火腿腸!”薛嵩招呼了一下侏儒。

      “好嘞!”侏儒問薛嵩,“各要幾個?”

      “五個茶蛋兩根火腿腸?!?/p>

      “好嘞,五個茶蛋兩根火腿腸,一共二十……正好,不買份兒報紙?劉曉慶再嫁劉亦菲變性趙本山遭車禍張國榮復活……”

      這時又上來幾個人,把侏儒擠一邊兒去了。薛嵩沒再理她,他根本不信劉曉慶再嫁劉亦菲變性趙本山遭車禍張國榮復活之類的謠言。這時司機回頭對侏儒喊話:“要走了要走了,到別的車上吧!”侏儒面無表情地說了聲“好嘞”扭屁股下車,又到別的車上吆喝去了。車開始加速,十幾分鐘后到了高速口,賣票的過來一一叮囑,扣好安全帶,前面檢查呢,他媽的這段時間每天都檢查,查住了往死了罰。薛嵩和那半車人都很自覺,按賣票的要求都扣了,不會扣的,賣票的親自給扣好了。

      高速收費口根本沒檢查系沒系安全帶,司機領了卡就走??吹接械娜碎_始解安全帶,薛嵩沒動,他明白,這安全帶根本不是應付檢查的,本身就是對本人的一種安全保護,但人們嫌不自由,解了安全帶就活動范圍大了,可以交頭接耳,狹窄的車廂里也可以來回走動。既然是開往成都的班車,四川人當然多了,人們的口音都帶著椒麻味兒,嗓門也大,像在吵,又像在笑,薛嵩聽得饒有興致,覺得這四川人嘴巴太發(fā)達了。

      班車是在第二天中午到達成都長途汽車站的,途中,薛嵩僅在延安的一個服務區(qū)和車上的人們一起下來上完廁所抽了支煙,然后他們去吃二十五元的份兒飯,薛嵩看了一下那份兒飯,沒有食欲,就單獨到超市吃了一個五塊錢的方便面,正好在黑市長途車站買的茶蛋還剩兩個,一起打包到肚里了。下了車薛嵩就餓了,他在車站附近先漫無目的轉了轉,看到一個大物流園外安營扎寨一樣挨著一長溜小帆布篷子,都是各種快餐小吃,就進了一家肥腸米粉館,里面有五六張小桌,只有一桌人在吃。老板娘問薛嵩吃點什么,薛嵩說來碗肥腸米粉吧,少放點兒辣椒。

      “……他把老馬的特供酒給摔碎啦。從地上往車上搬的時候,哪是什么一不小心,純屬年齡大了,老眼昏花的,媽的,掉到地上打碎啦!”鄰桌三個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說的時候很惋惜,細看應該是氣得夠嗆。

      薛嵩聽出來,這不是四川口音,也不是南方這一帶侉子的口音,是老家的口音,太明顯了。他心里有點兒激動,想去搭訕,認個老鄉(xiāng)親,正在這時,他的肥腸米粉上來了。

      “那就開了那個老家伙吧!”另一個看上去五十來歲的男人說,“換個年輕點兒的,有點兒力氣,省得生這種氣,最近眼看著活兒越來越多,人手不硬可不行,尤其是老馬的業(yè)務,平均每天都有發(fā)咱們那兒的貨,不能疏忽了?!?/p>

      “嗯,”那個年輕人說,“馬上招?!?/p>

      薛嵩的肥腸米粉吃爽了,他用手背抹一把嘴,問老板娘:“多少錢?”

      “十二,”老板娘說,“十二元?!?/p>

      薛嵩付了,然后他起身到鄰桌,給那兩個男的每人遞了一支煙,齜牙笑了笑。那兩個男的接了薛嵩的煙,奇怪他為什么遞煙,薛嵩低眉順眼地問:“聽口音兩位也是黑市的?”那三個人一聽薛嵩說話的口音,都表現(xiàn)出了驚喜:“不是,我們巴市的,你好像也是……”

      黑市和巴市都在京藏高速線上,相距不過300公里,薛嵩顫動著油乎乎的嘴唇說:“那也是老鄉(xiāng)??!”他輕輕拍了拍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的肩膀,然后朝那個女的也笑了笑,沒等人家招呼就坐了下來。

      老的叫許志光,小的叫許強,叔侄倆,女的是許強的未婚妻,叫劉霞,他們在成都搞貨運信息,主要做成都——巴市專線。薛嵩聽出來了,他們做的實際上不止成都——巴市,準確說是成都往返巴市、黑市、包市、鄂市,反正從黑市到巴市這一條線上的業(yè)務他們都做?!鞍l(fā)的酒多,”許強和薛嵩說:“成都發(fā)咱們那兒酒,返貨是伊利蒙牛的奶粉,每天都有貨,不空跑?!?/p>

      聊得熱乎了,許強問薛嵩到成都干什么,薛嵩一臉誠實地說:“和朋友合伙代理了一個保健品,結果是假冒偽劣產品,根本沒批號,被工商局給扣了,還要罰款,之前的貨款是借的別人錢,沒辦法,都跑出來了,找點活兒,看有什么機會翻盤沒?”

      許志光的三根手指搓著顏色像兔子毛一樣的短胡子,朝許強看了一眼說:“小許給想想辦法,都是老鄉(xiāng)嘛,人不親土還親哩!”

      “將來我掙點兒錢還得回老家?!毖︶杂脻庵氐暮谑锌谝粽f,“還了人家錢,給點兒利息,我再坦白告訴他們,我當初躲債也是迫不得已?!?/p>

      劉霞給老板娘結賬的時候,許強和薛嵩說:“要是不嫌的話,先到我那兒待段兒時間看看,正好也需要人,老鄉(xiāng)比較放心。”

      5

      薛嵩跑的第二天,他估計的沒錯,他家院子里已經站滿了要錢的,葛利高,布爾金,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等等。這陣勢,薛嵩他爹見怪不怪了。想當年,他也是周遭十里八鄉(xiāng)赫赫有名的賭徒之一,輸?shù)眉邑毴缦蠢掀挪铧c上了吊,直至被賭場上催債的人打斷腿后才幡然醒悟,從此再也不靠近任何賭博攤子哪怕是一小步。他是被村里公認為最有骨氣的人,一般人吧,欠了別人的賭債,還不上就拔腿跑了,薛嵩他爹沒有跑,不跑不是他跑不了,他能跑,但在準備跑的時候,忽然腿軟了,那時薛嵩才十二歲,薛嵩的妹妹薛山才七歲半。

      “啪啪!”薛嵩他爹一想起來自己干的事,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我他媽的!”

      薛嵩他爹心里明白,薛嵩沾了賭博習氣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從小他就背著或抱著薛嵩走東串西賭錢,甚至,在薛嵩還不懂賭博的時候,他就讓薛嵩幫他押兩寶,而且還真碰巧押住了?!斑@就是福手!”薛嵩他爹得意洋洋地說。

      人跑哪里了,薛嵩他爹不知道,晚上沒回家,他沒太在意,和老婆喂完牛就睡了。他老婆睡之前還嘮嘮叨叨:“嵩怎么還不回來,唉,這錢耍的……以后這可咋辦呀?”薛嵩他爹給自己掖了掖被角,沒吭聲,心里卻狠狠地詛咒了薛嵩一番:“喪門星討吃貨!該死的東西!混賬東西!”第二天一早,兩口子還沒起來,門就被拍得山響。

      自從薛嵩迷上賭錢以來,所有的賭債都是他還的,直到錢沒了,開始讓人拉牛。薛嵩他爹是硬骨頭,討賭債的人都知道,所以大伙兒進了院并沒有為難他,只是問薛嵩去哪兒了,薛嵩他爹搖搖頭,說不知道。這回,薛嵩他媽眼窩里沒有一點兒淚痕,討賭債的人見他們兩口子態(tài)度和藹,語氣也都稍微緩和了:“我們就是要錢,沒其他的事?!?/p>

      “那就說多少錢吧!”薛嵩他爹很沉著地說,“我盡我的能力還,兒子是我生的?!?/p>

      奶牛一頭沒剩,還不夠,人們問怎么辦,薛嵩他爹十分明朗地說:“還有一塊宅基地,本來是準備蓋房給薛嵩娶媳婦用的,現(xiàn)在看來用不著了,沒有誰愿意找一個耍錢漢,按現(xiàn)在的行情是八萬,賣了就給你們?!备鹄吆筒紶柦饘σ暳艘谎?,說這好辦,我們去聯(lián)系人?!叭绻u了九萬就按九萬,賣了五萬就按五萬。”葛利高和薛嵩他爹說。

      宅基地是中午的時候賣出的,買主是本村的劉準備,很痛快,給了薛嵩他爹八萬塊。劉準備說本來他買了也是沒用的,但這是為了幫他老薛一把?!坝浿腋傔x村長時你們全家可得都投我一票?!眲蕚渑R走時給薛嵩他爹留了一句話,薛嵩他爹表示,投劉準備一票是絕對沒問題的。

      第二天,薛嵩他爹就死了,死得很安詳,是在睡夢中悄無聲息死的,留下了薛嵩他媽和薛嵩他妹,權當沒有薛嵩這個逆子。

      這是薛嵩一個月之后才知道的。

      薛嵩在許強這兒留下來當裝卸工,說是裝卸工,并沒有干多少裝卸的活兒,主要是代許強協(xié)調貨主和車主之間的那點兒事,一個月三千塊,管住不管吃,干了兩天,許志光放心了。這個川蒙貨運信息部是許志光許強叔侄倆開的,許志光負責巴市那邊,許強負責成都這邊,那邊也必須有人管理,所以許志光又待了兩天就回去了。薛嵩先從許強這里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床被褥,換了一身衣服,又換了成都的手機卡,老姑娘的手機留下,卡是千萬不能用的,扔了。

      川蒙貨運信息部的業(yè)務主要是白酒,以發(fā)運成都邛崍和大邑的小酒廠多。薛嵩干了半個月才知道,原來他在老家喝的很多所謂的本地酒,也是在邛崍或大邑的小酒廠灌的,這叫貼牌和代工,許強和他說了,他才明白咋回事。知道貼牌和代工后,薛嵩又發(fā)現(xiàn),他在黑市老家平時喝的那種一瓶十塊錢的酒,在邛崍或大邑的小酒廠才三塊錢,中間的差價之大令他咋舌?!斑@他媽得掙多少錢啊?”他和許強說。許強笑笑,返臉用小沈陽的口氣問他:“這是為什么呢?”

      薛嵩有一點兒不理解,發(fā)一車貨,許強最多掙幾百塊錢的信息費,有時都掙不到,而發(fā)的酒,有的一箱就值好幾百塊錢,他不近水樓臺做酒,這是為什么呢?許強告訴他別操這個心,有的錢不是什么人都能掙的?!拔疫€想娶范冰冰呢,我還想販海洛因呢,你說能干了不?嘁,干不了!”薛嵩認為許強這是在抬杠,娶范冰冰屬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販海洛因那是掉腦袋的活兒,販個酒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他心里一萬個不服氣。

      有個貨主叫馬青天,是邛崍市邛窖酒廠的老板,他的貨發(fā)黑市和巴市的最多,有一回薛嵩連續(xù)在他那里待了三天三夜,白天睡覺晚上發(fā)貨,然后和馬青天混熟了。邛窖酒廠不大,也就兩畝大的院子,杵了六個不銹鋼儲酒罐,一高一低兩排平房,自己沒有牌子,主要給人代工和貼牌,兼賣散酒。薛嵩又不理解了,問馬青天為什么不做自己的牌子,馬青天說我們這兒大多數(shù)酒廠都這樣,只賺你能賺了的,就是你小薛來我這里貼個牌子我也給你做。

      “哦哦,”薛嵩撓撓頭,感覺馬青天在開玩笑,不過還是問了句:“我哪有那么多錢啊?”

      “不需要多少錢?!瘪R青天指著已經裝滿了一車的酒說,“你看,這一車酒才十萬塊錢,回去你們那里往出批的話,至少賣二十萬,就算賣不了二十萬,賣十二萬是絕對沒問題,我敢拿人頭擔保?!?/p>

      “沒做過啊?!毖︶蚤W著兩只放光的眼睛問,“賣誰的酒呢?”

      “嘿嘿!”馬青天詭異的一笑,把薛嵩拉到一邊低聲問,“你們那邊什么牌子的酒好賣?”

      “黑白王啊,這還用說,我們都喝那個?!毖︶悦摽诙?。

      “那就——”馬青天握了一下拳,哈哈一笑,拍了拍薛嵩的肩膀?!案砂?!”

      這他媽就是撿錢啊。薛嵩仿佛瞬間豁然開朗,一團混亂的思緒在腦袋里激烈翻滾了一番。等車裝好,帆布一包,十幾道繩索勒結實了,他給馬青天點了一支煙,說:“馬哥,晚上去吃個宵夜,這回說什么也得我請?!?/p>

      邛崍市的奶湯面算是一道奇特的風景,人們早晚都吃,尤其是喝了大酒后,吃了可以緩解身體的難受度。馬青天開車拉著薛嵩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店里,分別要了二兩紅湯面,一碟雞腳,一碟泡菜,已經是深夜了,店里除了他們兩個幾乎沒人了,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也稀疏了,偶爾有幾聲犬吠也是細聲細語的。

      “不要害怕,跟著哥干,兄弟!”吃完面,馬青天笑嘻嘻地說。

      仿佛一陣輕寒襲來,薛嵩的眼睛里流出了淚,但心胸不再擁塞?!斑@紅湯面沒想到這么辣,哈……哈……我得喝口水,真辣!”

      “我送你到賓館去!”說好的薛嵩請,結果還是馬青天結了賬。“明天就沒貨了,你一早到長途汽車站廣場上,和人拼個車回成都吧,比坐班車到了再打車合算,我就不送你了?!?/p>

      第二天,薛嵩背著許強給布爾金打了一個電話。布爾金聽到薛嵩的聲音,吃驚地問他去哪兒了,怎么一個月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薛嵩說我還沒死,我在成都做生意呢?!敖鸶?,我欠你的錢,馬上就能還清了,你放心吧!”薛嵩激動地說道。

      “不用你還,”布爾金在電話里說,“你老子給還了,你還是給你家里打個電話吧!”

      6

      天剛黑時,薛嵩回到了貨運信息部,他在附近的小吃店要了一碗回鍋肉。薛嵩平常吃回鍋肉的時候,會從湯碗里把整粒的花椒挑出,這回他沒有,片片肥瘦肉讓他吃得像一個孩子那么開心。吃完他就回到自己的窩睡了,心里有心事,睡到半夜,醒了,腦子昏昏沉沉。

      看來得回一趟家,薛嵩突然感到在成都非常孤單。他的時間,平常是在枯燥的工作中消磨過去的,在老家,他從來沒有過女朋友,他當然沒法去想愛情那種美好的事情。

      許強不在,回了巴市處理一些事情,說是兩三天就回來了,但還沒回來。薛嵩需要向許強請個假,人不在只好打電話了,許強一聽薛嵩父親去世了,業(yè)務再忙也得讓人回老家奔喪,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薛嵩向許強表示了感謝,并希望許強給他再支點錢,三千兩千都行,不然回去空手不好看。許強在電話那頭爽快地說好辦,讓他去劉霞那兒支,他回頭會給她打電話的,要薛嵩快去快回。

      掛了許強的電話,薛嵩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他沒有什么東西可收拾。劉霞不在,許強回巴市的這幾天,有些業(yè)務得劉霞親自去辦,比如說結賬啊看貨啊代收款啊什么的,每天也是早出晚歸,薛嵩就等劉霞回來拿錢。

      快秋天了,成都還是悶熱無比,傍晚了薛嵩還沒等到劉霞回來,就一個人用電爐子煮了一把掛面扔了幾片菜葉子,算是草草吃過了晚飯。天漸漸暗下來,薛嵩從材料庫也就是他的屋里走出來時,感覺整個城市像陷入了沼澤地,霧氣騰騰的,他的身體里生出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不安。劉霞不會不回來吧,許強是不是告訴她給我拿錢她不愿意呢,薛嵩蹲在門口吸了三支煙,心不在焉地打量著成都的陰郁天空,像是潮糊糊的沾滿了爛泥的被褥。

      “我給你說過多少次啦,不要拿電爐子在庫里做飯!你渾蛋嗎,怎么就聽不進去呢,耳朵是喝水用的?”薛嵩正坐著走神,劉霞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兇惡地罵道。

      薛嵩像被煙頭燙了一下似的,從舊藤椅上跳起來,抹著后腦勺叫道:“嚇我一跳,啊呀,嚇我一跳,你啥時回來的,嚇我一跳你!”

      劉霞斜眼瞥了瞥薛嵩,就像眼前這個人是賊似的,她簡直要認不出來,說出來的話也像掛在鐵絲網的尖刺:“你要回黑市?啥時候走,咋不早說?”

      “我也是剛接到電話的。”薛嵩和劉霞從外面回到屋里,他貪婪地吸著從劉霞身上溢出來的香水汗味兒?!拔业没厝グ牙先舜虬l(fā)了,我和許經理說了,他準我假了,我保證快去快回。”

      “你向許強借錢了?”劉霞問。

      “不多,三千也行,兩千也行?!毖︶钥闯隽藙⑾嫉臐M臉慍怒,他盡量小心翼翼地說,還列舉了借這么多錢的理由?!暗綍r候你扣我工資就行……”

      劉霞打斷他的話說:“我手頭只有五百塊錢,夠你回黑市用了,我身上也沒那么多錢?!?/p>

      這就表明劉霞拒絕了薛嵩多借錢的理由。薛嵩喘了一口氣,聲音就像陷進一寸厚的泥漿里,他搖了搖腦袋說:“五百塊錢不夠,最少得一千,就一千塊吧?”

      天黑了下來,在劉霞的辦公室兼臥室的房里,薛嵩和劉霞誰也看不清對方的面部表情。趁著彼此沉默的空當,薛嵩點了一支煙,紅星閃閃爍爍,亮的時候照出了薛嵩那張像是浮腫著的臉,這就是一個野蠻人的樣子。劉霞說:“我給你拿六百吧,明天得給大邑縣川紅酒廠交三萬的押金,不然人家的業(yè)務不給咱們,你理解一下吧,我也是剛湊夠,實在沒辦法了?!闭f完,劉霞摁了開關一下,屋里的燈亮了。

      “六百不夠??!”薛嵩像一只蜷縮在草叢里的兔子,雙手插進頭發(fā)里,頭發(fā)像一個草窩子一樣凌亂不堪。“給湊上一千吧,八百也行,六百真不夠?!?/p>

      “拿著,”劉霞給薛嵩遞過來六張錢,沒好氣地說:“我累了一天,要睡了!”

      最后一股濃煙從薛嵩的鼻孔里噴出,他掐了煙頭,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不假思索地接過了錢,揣兜里,然后盯著劉霞,嘴唇上掛著一絲凝結的笑容。劉霞抓著自己的包轉身往鋁合金隔出來的臨時套間里走,薛嵩像只兔子瞬間跳了起來,一只胳膊直接鎖住了劉霞的脖子,另一只手捂著劉霞的嘴巴,劉霞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

      “喀嚓”一聲,應該是劉霞的脖子被薛嵩扭斷了。

      薛嵩坐下來,喘口氣,一陣恐怖讓他渾身篩糠似的顫抖,完全不像他捂死老姑娘那樣沒有什么感覺。他起身把燈關了,屋里陷入了血紅的黑暗,那時別的地方的燈光忽隱忽現(xiàn)射進來?!安唬也皇枪室獾?,她要是按許強說的給我拿三千就沒事了,可她偏不。”薛嵩差點兒出聲喊出來,屋里很靜,他思量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貨運大院里的人此時都休息了,只有一臺裝了半車貨的零擔車在其他大車旁擱著,估計是在等貨。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而過,薛嵩瞥見一個裝原酒用的白色酒桶,他心里頓時有了主意,起身把劉霞扒了一個精光,準備塞進酒桶里,可等他抱起劉霞的時候,看到了她屁股蛋兒中間的那道肉縫,他遲疑了一下,把劉霞抱進了隔出來的那個臨時套間里,慢慢解開了褲帶。

      大概在深夜兩點多的時候,薛嵩將裝了劉霞尸體的酒桶蓋了蓋子,又用鐵絲箍好,然后趁著夜色扛在了那臺裝了半車貨的零擔車上。劉霞的包里有三萬塊錢,薛嵩一陣竊喜,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大搖大擺地出了大門,遇著門房師傅的時候,還微笑著點了一下頭,門房師傅在昏暗的燈光下瞇著眼睛躺著,估計看也沒看他。

      進了市區(qū)繁華街道,人就多了起來,薛嵩隨手攔了一臺出租車,說去火車站。到了成都站,這時薛嵩覺得自己饑腸轆轆,這也是他到成都以來第一次在深夜里感到的餓。暫時沒有任何危險,這一點他很清楚,車站廣場郵政旅館前有露天燒烤攤子,掛著諸葛烤魚的橫幅,一伙操著東北口音的人圍著吃烤肉喝啤酒,順帶吹牛怎么砍人。薛嵩看見燒烤師傅麻利地將一條魚開肚剖膛,然后聚精會神地在火炭上烤得吱吱響,想來那味道也是不錯,薛嵩嘴里頓時垂涎欲滴。

      “老板,”薛嵩坐在了另一張桌子上喊道,“來瓶啤酒,給我也來一條烤魚?!?/p>

      7

      沒有身份證,還是不能買火車票,這事,就是黃牛也解決不了。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薛嵩站在成都車展廣場一籌莫展,不時有溜達來溜達去的婦女明目張膽地問他要發(fā)票不,他都煩不勝煩了,隨口說了一句:“不要發(fā)票,要車票,你有嗎?”賣假發(fā)票的以為他是個神經病,也隨口說了一句,到車票代售處,去哪兒的都有。這一下提醒了薛嵩。

      代售車票的地方都是小門臉,有的只有三平方米不到的地方,但圍的人挺多。薛嵩看到一個用粉筆在地上寫了“急需十八元回家”的女大學生,本來想給她錢的,他現(xiàn)在已經不缺錢了,錢都捏出來了,又感覺不對,這讓他想起從老家車站出發(fā)前那個滿口南方普通話的燙發(fā)大媽,轉著車廂湊錢這手都玩四年了,呵呵,這哪有出門兒錢丟了還帶粉筆的事兒啊,捏出來的錢又縮回兜里了。

      薛嵩到了一間略顯寬大的代售處問了一下到黑市的車票,并提前告訴對方,他沒有身份證。代售處的營業(yè)員說有長途班車,問他啥時候走,薛嵩說現(xiàn)在,營業(yè)員說你等等。營業(yè)員操起電話給一個人打過去:“有一個去黑市的人,你們那里有車嗎?哦,哦,好,有車,那好,我和他說吧?!睊炝穗娫挘瑺I業(yè)員和薛嵩說:“有,你在這里等,他們一會兒過來接人,一張票三百八十五元,現(xiàn)在交了?!?/p>

      雖然比來時的長途班車多出了一百多元,但薛嵩終于松了一口氣,猶如一個在叢林中因急速奔逃而被樹木擦得遍體鱗傷的困獸找到了出路了一樣,剛才還急吼吼的他馬上恢復了平靜,痛痛快快交了錢,營業(yè)員給了他一張紙片,上面用圓珠筆畫了一個符號,他不認識。車站廣場上的人越聚越多,荷槍實彈的武警兩人一組走走停停,四臺警車分兩個地方對角而蹲,薛嵩又餓了,問營業(yè)員:“車什么時候過來接?”營業(yè)員頭也不抬地說:“半個小時吧?!?/p>

      薛嵩決定到旁邊的小吃店吃口飯,正在這時,許強的電話打進來了,問他在哪兒呢,薛嵩說剛上火車?!芭?,哦!”許強電話那邊焦急又憤怒的表情薛嵩感覺到了,“劉霞咋回事啊電話一直關機,酒廠那邊問我啥時候交押金,我說好了今天交的,這個劉霞,不知道去哪了?”薛嵩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估計累了,這兩天她沒明沒夜跑,應該是累壞了,你再等等打吧!”許強只好說那就等會兒再打吧,并問薛嵩拿上錢沒,薛嵩操著感激的口吻說:“拿了三千塊,感謝啊,許經理!”

      掛了電話,薛嵩朝小吃店走去,要了一碗餛飩,一屜小籠包子,他現(xiàn)在才開始心里反反復復地猜測,劉霞是被車主發(fā)現(xiàn)丟在一邊不管了還是報案了,或者說,干脆就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當成誰家的零貨給拉走了。吃完飯,薛嵩又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了一包藍嬌子煙,返回代售處的時候,營業(yè)員喊他:“快點兒,車來接了!”除了薛嵩,還有五六個人,他們是去包市和鄂市的,都是一路,一臺五菱面包車拉著他們七拐八繞上了成都市的三環(huán),走了大約十幾公里,面包車下了三環(huán)到了一個加油站,司機說:“就這里,下吧!”

      和薛嵩一樣,加油站這里等車的大概有三十多個人,一聽口音,都是往黑市、包市、鄂市、巴市的,還有幾個去陜西榆林的。這些人有的齜牙咧嘴地笑,有的在大聲咒罵。薛嵩有點肚子緊,就去了廁所,拉完屎,他掏出手機,看了看,直接扔糞道里了。

      又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拉他們這些人的大班車來了,看車牌是黔B字頭,薛嵩聽到有人低聲說:“怎么是貴州的車???”另一個在附和:“咳,你瞧前風擋,是個旅游大巴?!睂ρ︶詠碚f,管他是貴州車牌還是旅游大巴,他只要能回去就行了,成都他是一秒鐘都不想待了。車上已經坐了十幾個人了,加上等候的三十多個人,車上顯得滿了。車主和地面交接的人仔細點過人數(shù)后,互相算了錢,然后大聲吆喝司機出發(fā)。

      這車實在太舊了,除了殼子新噴過一遍漆之外,就再看不出來哪里還有完好的地方。坐上車的人大多嘮嘮叨叨這車況不好,但埋怨歸埋怨,除非你不想回去,當天的也就這趟車了,再說了,凡是坐這趟車的,估計都因各種原因正當途徑買不上票的。薛嵩倒是無所謂新車舊車的,他現(xiàn)在懷里揣著三萬塊錢,歸心似箭呢。

      車舊,自然走得慢了,路上有下的沒上的,離回家旅途的盡頭早呢,薛嵩聽見有個人在電話里說,咳,這人吶,不管他有多大本事,到最后還得回老家。這話說得貌似輕描淡寫,其實重了,薛嵩喉管突然緊了一下,他覺得他就是聽電話的那個人。直到第二天晚上八點多,車才到了包市,司機師傅說車爛了,到不了黑市了,讓人們轉車吧,轉車的錢他們已經提前付過了。剩下的人們本來正昏昏欲睡呢,聽到司機這么說,罵罵咧咧的不太情愿下車,一臺破舊的16路公交車在旁邊等著,看來大巴還沒壞公交車就知道了。薛嵩還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他下了車,別人還在地上罵罵咧咧,嫌公交車爛,他不嫌,一個箭步就跳上了車,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人都是屬羊的,只要有一個帶頭的,其他的人就跟上了,不大一會兒,回黑市的人們都一個一個乖乖地上了16路公交車。

      不是16路公交車拉剩下的人們到黑市,而是16路公交車把人們拉到了16路公交車的終點站,那兒停著一臺回黑市的大巴。領人們到大巴前的人下了公交車,按人頭給了大巴司機一把錢,然后大巴司機不耐煩地看著人們一一落座之后,才啟動了車,哼哼著上了110國道,朝黑市晃悠而去。

      到了黑市已經夜里十二點多了,有的人都在大巴上打起了呼嚕,薛嵩毫無困意,相反顯得有點兒興奮。他以前對黑市并不熟悉,現(xiàn)在反倒感覺熟悉了,他想起了一個月前離開黑市的時候,那么無助,而現(xiàn)在懷里揣著幾沓子錢,像賭錢的寶盒子似的隨著他從兩千里之外的地方搖搖晃晃地回來了,而且一路平安無事,他覺得他第一次贏了大錢。

      黑市不如成都繁華,這個點兒上街上的人很少了,薛嵩下了車,站在街上,他餓了。他才想起,自從中午在延安服務區(qū)吃了一碗泡面外他還沒吃飯呢。另外薛嵩也感覺到了冷,成都在這個時候,仍然是半袖大褲頭,但黑市就不行了,從西北方向吹來帶沙塵味的、干燥的冷風陣陣襲來,他需要馬上吃一口熱的,然后洗個澡,睡個好覺。打定主意,薛嵩打了一個車,和司機說:“到現(xiàn)在還開門的飯館?!?/p>

      司機把薛嵩拉到的地方是中山路的3000浦火鍋城,這個餐館對外標榜二十四小時營業(yè),據(jù)說后半夜的時候出租車司機和做雞的基本都來這里補一口。薛嵩要了一個小鍋,點了五盤羊肉,沒點蔬菜,風卷殘云,都吃惡心了才罷休。然后他點了一支煙,思忖到哪里住宿,“媽的!”薛嵩心里罵了一句,這沒身份證真是不方便,這回回家一定把身份證時刻帶在身邊??裳巯拢@個夜里住哪兒呢,薛嵩想到再回那家他住過的三十元小旅店,老板娘認識,沒身份證沒問題,他起身結了賬,到馬路上打了車,剛說了句到觀音廟廣場,忽然想起了老姑娘,馬上又改了口:“師傅,我把身份證忘帶了,你知道哪里住一宿不要身份證的?”

      出租車司機一看就經常處理這類疑難問題的專家,二話不說,拉著薛嵩拐了兩條街到了一家洗浴城?!熬瓦@里!”司機眨眨眼說,“里面還有小姐呢,聽說后臺挺硬,沒人敢查?!?/p>

      8

      這一覺薛嵩睡舒服了。

      臨睡之前,他還叫了一個小姐,小姐賣力地給他推銷各種特殊技術服務,他問什么是特殊技術,小姐就給他說了好多種,聽上去有刺激的也有很惡心的。薛嵩有點兒激動,點頭同意做個口爆,其他項目聽著都惡心,然后他就被小姐服侍著進入了狀態(tài),不過還是有點兒猴急,后半場還沒開始就結束了。薛嵩有點兒不甘心,喝了一瓶冰鎮(zhèn)飲料,想讓它冷卻一會兒,他不想這么快就變軟,結果還是軟了。薛嵩想起在成都學到的一個口頭禪,安逸哦。錢就是好東西,薛嵩結賬的時候還回味無窮,日活人就是比日死人強一萬倍,下次還來。

      白天的黑市,天漸漸加了溫度,一會兒就變得炎熱起來。在成都很難感受到的風,吹著繁華的雙向八車道的大街,大街上車水馬龍,城市的噪音誰也避不開,臨街的商鋪都開了巨大的櫥窗,每隔一百米總會有個邋遢的乞丐在向路人伸手。薛嵩對這些視而不見,他沿著廣告牌立滿的街道,去了附近的一個手機店,買了一個最新款的三星手機,挑了一個好記的手機號。該給誰撥一個呢,薛嵩猶豫了一下,試著給布爾金打了一個電話,通了。布爾金一聽到薛嵩的聲音,還是吃驚地說:“薛嵩,你他媽的去哪兒了,給你打電話老是不在服務區(qū),后來再撥,干脆沒反應了?!毖︶耘d奮地說:“我剛回來,換了號啦,以后就這個,記住了,我一會兒就坐班車回,等我回去詳細聊,有好生意?!?/p>

      掛了布爾金的電話,薛嵩決定先去買一身衣服,不能讓那幫賭友們尤其是劉準備、李大頭、葛利高、老丑三甚至燒麥館的二嬸兒小瞧了他,他下一步是干大生意,賭錢這種事他已經一點兒興趣都沒了。他又返回中山路,在滿德商城旁邊的一個品牌店里買了一身休閑衣服,又換了一雙名牌運動鞋,照鏡子的時候,薛嵩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長得比較帥氣。

      這時天已近午,薛嵩不打算吃飯了,他一點兒也不餓,走在街上,剛穿上的新鞋有點兒不得勁兒,只好扭動著身子走,步伐卻一點兒也不錯亂,好像踏著剛下的雪嘎吱嘎吱。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想從逆行的方向繞過去,他也說不清為什么,他忽然想到觀音廟廣場的西北角再往北的那條小巷子里頂?shù)筋^的舊小區(qū)看看,“那個老姑娘不知道后來怎么樣了?”他的情緒有點兒激動。幾團稀疏的白云懶洋洋地爬在天空,投射在地面上的陰影被來來往往的車流碾爛了,恍惚中那個搖晃著一條手絹在臉前扇著的戲子老姑娘似乎在召喚他,他惴惴不安地凝望藍瓦瓦的天?!疤奶屏?,像做噩夢!”薛嵩臉色蒼白,牛車一樣的速度走著,走著,被一個長得丑陋的老娘兒們給狠狠地撞了。

      薛嵩氣得差點兒要揮拳猛擊這個老東西,沒想到這個不男不女的老東西反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力道很大,不動了。正在行走的人們發(fā)現(xiàn)新情況,也呼啦啦地都圍了過來,薛嵩聽到有人說:“那個小伙子把一個老太太給撞了?!?/p>

      “到底誰撞了誰???”薛嵩腦子里一陣暈眩,失聲大喊起來:“這不能怪我,都賴這老東西!”

      老娘兒們的手勁挺大,薛嵩幾乎聽到了韁軛之聲,試了幾次都沒擺脫被抱死了的腿,他甚至有點兒累了,想坐下來,再喘口氣。人們越圍越多,太陽正當空,強烈的光線照射下,薛嵩全身出汗了,他覺得自己像一個肥臀女人在一場莊重的追悼會上突然脫光溜了那樣不和諧,他發(fā)現(xiàn)人群中竟然站著一瘸一拐的父親,小旅店老板娘和戲子老姑娘,還有劉霞,尤其是劉霞,皮肉青紫,老姑娘還拿著她的老款手機,好像盯著他在給什么人打電話呢。圍觀的人群里說什么的都有,有讓聯(lián)系老人家屬的,有建議先到醫(yī)院檢查的,還有沒完沒了的謔笑聲。突然,有人大聲說:“快別扯沒用的了,遇到這種事,趕緊報警吧!”

      作者簡介:趙卡,原名趙先峰,1971年生,內蒙古人,從事詩歌、小說、隨筆和理論批評寫作,現(xiàn)居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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