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完小麥,王老財就安排長工趁剛下過的一場大雨趕緊耕地壓麥茬。還一遍遍叮囑:“記著,秋耕深,春耕淺!犁鏵打得要深?!?/p>
這天一大早,長工氣喘吁吁跑回來報告:“掌柜的,地里的四具耕犁都丟了!”
“四具都丟了?”王老財急忙隨長工去地里,他邊走邊想:犁轅犁鏵犁圪堵大楔子等加起來一具七寸耕犁足有60斤,這四具犁少說也有240斤,怎么也得兩人才能搬走。
秋風(fēng)瑟瑟,王老財懊惱地走在剛剛深翻過的松軟土里,仔細(xì)查看,發(fā)現(xiàn)兩行新腳印,比一般人的要大不少,他猜測應(yīng)是只有一個人來過。王老財順著腳印翻過幾道坡追了20多里路,在一間爛窯洞前停了下來,四具耕犁就在眼前。
此時,一個叫根鎖的大漢,若無其事地蹲在窯洞墻角,斜瞟了一眼王老財,一副愛咋就咋的樣子。
“兄弟,看你這副好身板,再看你留在地里的大腳印,怎做起這空手買賣?”王老財說著時,看了看大漢露著胳膊肘的衣袖,他沒有直接說出根鎖干的是偷雞摸狗的營生。
“唉!兵荒馬亂的能作甚了!”根鎖嘆息著說又指了指旁邊的女人。女人是個啞巴,懷里抱著看上去不滿周歲的孩子,伸出手指比畫著張著嘴“啊叭啊叭”,不知她想說什么。
“想出去干活兒,老婆娃娃誰照料?打個短工自己能掙一口飯,她們娘兒倆吃甚?”根鎖向王老財訴苦情。
王老財想了想,說:“吃飯離不開米,種地離不開犁,我沒犁種不成地,你沒有牛只有犁也是不成。你看這樣行不?你把這四具犁一次給我扛回去,然后你到我柜上來,能扛動多少麥子就扛多少回家。”
“算數(shù)?”
“算數(shù)!”
王老財回到家就安頓伙房做一頓莜面,再做一鍋豬肉粉條。
不到三個時辰,根鎖扛著四具犁到了王老財家,氣都不喘。王老財招呼根鎖上炕,吩咐傭人端上酒菜。一盆油糕足有二十片,還沒半個鐘頭,就被根鎖一個人吃光了
“兄弟慢慢吃,還有蒸籠莜面呢?!蓖趵县斦泻糁?/p>
一籠莜面端上來,根鎖蘸了一碗鹽湯三扒兩口吃了個精光,又喝了一碗豬肉粉條湯,這才和王老財邊喝邊聊,一直到天放黑才起身。
“掌柜的,夠爺們兒!你說過的話……麥子。”根鎖告辭時試探著問。
“兄弟今天喝了不少酒,你先回去,麥子呢,我明天差長工趕車給你送過去?!蓖趵县斦f。
王老財又說:“我看那麥子你也吃不上多久,不如明年春領(lǐng)上你老婆娃娃來我這干長工,管吃管住工錢另算?!蓖趵县斶呎f邊拿出兩塊銀元遞到根鎖手里,“這算是定錢!”
王老財老婆在旁邊著了急,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剛才這一頓飯少說他也吃了兩斤糧,雇回來咱能養(yǎng)得起?”
“你懂啥!長工進(jìn)門第一關(guān),斤半油糕定去留。能吃才能做,一頓飯能吃兩斤的人去哪兒找?”王老財?shù)吐曊f。
王老財把根鎖送出村口,根鎖含著熱淚滿口答應(yīng)著明年春一定來。
轉(zhuǎn)年,驚蟄過了,馬上該到開耬種地時也不見根鎖來,王老財尋思著根鎖會不會有什么事,便打發(fā)長工趕車去瞧。
傍晚時,長工趕著大車回來了,車上坐著根鎖的老婆和娃娃,沒見根鎖。
……
三年后的一天中午,村頭灰塵四起,一隊人馬飛奔而來,為首的遠(yuǎn)遠(yuǎn)看見王老財,翻身下馬快步走到王老財跟前雙膝跪拜:
“掌柜的,兄弟食言了!”
王老財見跪拜者是根鎖!
那晚,根鎖回家后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空有一身力氣,即便給王老財打長工也就是滿足一家人糊口,也不會過上王老財那樣的日子。他把老婆娃娃托付給王老財,自己“拉桿子”,在百靈廟一帶做了土匪大王,只想有出頭之日再報王老財?shù)拇蠖鳌?/p>
“掌柜的,這幾年沒人到你府上‘請財神吧?”
王老財搖搖頭。
根鎖抖了抖肩膀:“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里雖不是我的地盤,但這一帶的把頭買我的面子,我交待過他們不許到你這亂來!”
王老財拱手抱拳:“怪不得,土匪幾次越門而過,我家毫發(fā)未損。原來是根鎖弟暗中關(guān)照,老朽這里謝過!”
接下來,王老財帶根鎖見了老婆和娃娃。根鎖見老婆胖了,娃娃也長高了,便對王老財又一跪拜,被王老財扶起。
后來,根鎖的土匪隊伍日益壯大。日軍占據(jù)百靈廟之后,根鎖就帶領(lǐng)兄弟們和日本鬼子們刀對刀,槍對槍地干上了。其間,王老財成了根鎖的堅強后盾,要糧給糧,要錢給錢,支持根鎖抗日。
在女兒山的一次與日軍作戰(zhàn)中,根鎖不幸中彈身亡,卒年28歲。
全國解放后,根鎖被追任為革命烈士。
作者簡介:胡明,內(nèi)蒙古作協(xié)會員,包頭市青山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小小說作品散見《海燕》《小小說月刊》《天津文學(xué)》《山西文學(xué)》《西南作家》《鹿鳴》《渤海風(fēng)》等,散文作品散見《西部散文選刊》《作家搖籃》等,小小說《分地》入選《2020中國年度作品·小小說》。散文集《秦直道隨想》獲內(nèi)蒙古包頭市第十一屆文藝振興獎,散文《枕風(fēng)宿雪秦長城》獲西部散文選刊年度散文精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