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四川省綿陽中學
◎陳歡 四川省普明中學
《阿房宮賦》是杜牧的經(jīng)典作品,被選入多個版本的教材。通過細讀文本,我們發(fā)現(xiàn),“獨夫”是《阿房宮賦》的線索,也是文眼,并且還是作者想要諷喻的對象。抓住“獨夫”這個詞,可以說就是抓住了打開文本的鑰匙。
“獨夫”出自《尚書·泰誓下》:“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樹德務滋,除惡務本。”意指貪得無厭、殘暴之人?!蔼毞颉痹凇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中解釋為“殘暴無道為人民所憎恨的統(tǒng)治者”。課文中“獨夫”的注釋義為“殘暴無道、失去人心的統(tǒng)治者。這里指秦始皇”。綜合上述來理解,“獨夫”就是指殘暴無道、失去人心、眾叛親離的統(tǒng)治者。而“獨夫”是如何成為一個殘暴無道,最終失去人心的統(tǒng)治者的呢?究其緣由,無非和“獨夫”的心、行、識三者密不可分。這個緣由也是無數(shù)書寫“獨夫”的寫作者的焦點所在。
在《阿房宮賦》中,作者首先寫了“獨夫之心”:貪婪,奢侈。
奢侈體現(xiàn)在建造阿房宮的巨大花費上:
蜀山兀,阿房出。
貪婪體現(xiàn)在阿房宮的外部構造,文章極致地突出了阿房宮外圍的廣和闊:
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
在內(nèi)部建筑上則突出奇和大:
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一日之內(nèi),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阿房宮外部建筑占地之廣和外形之闊,從驪山一直綿延到咸陽,甚至把渭水和樊川引入宮墻里,內(nèi)部建筑之密、縈繞曲折之奇,“一日之內(nèi),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無一不是“獨夫之心”的欲望的表征。在對建筑的內(nèi)外構造的描寫中,表征出了“獨夫”強烈的欲望。同時,這種欲望也表現(xiàn)在對于財富珍寶的奪?。?/p>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jīng)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
這欲望的背后是無數(shù)的勞民傷財。而欲望之心的外化則是欲望之行。
如果說阿房宮的外部建筑和內(nèi)部構造只是“獨夫”的欲望化表征,勞民傷財?shù)淖飷罕谎谏w在了表征之下,那么,“獨夫之行”則直接體現(xiàn)了其本身的罪惡。
“獨夫之行”的直接顯現(xiàn),首先是對于“妃嬪媵嬙”的占取,“妃嬪媵嬙”代表的是“獨夫”的淫亂之行。其次,表現(xiàn)在宮人生活用品的無節(jié)制和“獨夫”對于珍寶的扔棄。宮人生活用品的無節(jié)制,在文中主要是通過“妃嬪媵嬙”和“王子皇孫”等宮人的日常起居生活表現(xiàn)出來的。他們“朝歌夜弦”“渭流漲膩”“煙斜霧橫”,在聲色犬馬之中縱欲,在飫甘饜肥之中沉淪。文章通過宮人爭寵的場面和三十六年而不得寵幸的夸張描寫,寫出了“獨夫之行”的罪惡:
一肌一容,盡態(tài)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一人”之行導致無數(shù)人之痛?!蔼毞颉睂τ谡鋵毜娜訔壉憩F(xiàn)在對于珍寶的態(tài)度:
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對于“獨夫”行為之惡的直接控訴:
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nóng)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
與“獨夫”窮奢極侈相對的是無數(shù)平民百姓的血淚和性命的鋪墊?!蔼毞颉迸c平民二者行為的對比,極富批判的張力,于是,“獨夫”的惡行躍然紙上,形成了強烈的閱讀感染力。
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消滅其他六個諸侯國,完成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爭后,建立了秦朝,然而秦朝“二世而亡”。秦朝的迅速滅亡成了后世許多帝王的借鑒,也成了無數(shù)作家書寫的資源。
“識”是指“知道,認得,能辨別”。佛教術語中的“識”,指人的意識、心智、生命力、理智、分別能力?!蔼毞蛑R”是指統(tǒng)治者缺乏辨別力和見解。在《阿房宮賦》中就是指秦始皇的獨斷專行,只想滿足自己欲望而想世代為王?!蔼毞蛑?,日益驕固”,“驕固”正是“獨夫之欲”和“獨夫之行”遮蔽了“獨夫之識”的表現(xiàn)。失去了“識”之后,秦始皇只專注于自我欲望的滿足,“巡游求仙”“泰山封禪”都是秦始皇欲望的進一步體現(xiàn),也是他漸漸被遮蔽了“識”的顯現(xiàn)。阿房宮就是秦始皇那龐大欲望的具體象征。缺乏辨別力,也缺乏對于國家統(tǒng)治的謀劃,最終只能“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杜牧寫作《阿房宮賦》是在唐敬宗時代,皇帝“游戲無度,狎昵群小”,“視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進見”。又“好治宮室,欲營別殿,制度甚廣”,并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修東都宮闕及道中行宮”以備游幸。晚唐統(tǒng)治者無異于另一個“獨夫”,“獨夫”之心、行和識引發(fā)了作者的敏感,因此,他及時地寫作此文正是為了勸諫當朝統(tǒng)治者。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啟》中曾直言:“寶歷大起宮室,廣聲色,故作《阿房宮賦》?!笨梢姟栋⒎繉m賦》借古諷今的批判鋒芒,不僅指向“獨夫”秦始皇,更主要是意在當時的最高統(tǒng)治者?!栋⒎繉m賦》的諷諫意味不言而喻,并且在文末作者也不禁提出自己的主張:“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睋Q言之,六國破滅和秦朝滅亡,原因都在自身,即在于自身的“獨夫之心”、“獨夫之行”和“獨夫之識”。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阿房宮賦》雖然是一篇賦體文章,但是它的敘事線索清晰,以“獨夫”為線索,貫穿全文,并且文章的諷喻對象也是“獨夫”。如此,抓住“獨夫”,也就抓住了打開文本的鑰匙。心、行、識互為一體,行是心的外化,識則是心的引導,行又作用于心和行,作者在對“獨夫之心”、“獨夫之行”和“獨夫之識”進行的揭露與建構中,批判了“獨夫”之惡,起著諷諫的作用,以期引起當朝統(tǒng)治者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