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明亮
母親日漸蒼老、佝僂的身影像針一樣刺痛了我,總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母親不識字,完全不會打扮,甚至弄不清長沙與湖南的區(qū)別。我從小就嫌她土氣,總不大愿意親近她,即使每次吃飯的時候,也寧意坐在身著制服,顯得帥氣的父親旁邊——盡管他時不時會修理我一頓。她卻并不在意。
我更厭煩母親的嘮叨。每每參觀過學霸們的獎狀墻后,她就要喋喋不休:“瞧瞧別人家的孩子,多出息,趕明兒你也給我長長臉……”如果是吃完升學宴回來,也會捎上一句:“你倒是學學人家的孩子,將來考個好大學!”我終于惱了,針鋒相對地回應(yīng)道:“別人家的媽媽可不像你這樣煩人!”她頓時愣在了那里,良久才默默走開……
我終究沒有成為別人家的孩子,她也沒有成為別人家的媽媽。我到底還是上了本市的一所??茖W校,自然不足以擺酒慶賀。臨行前晚,母親深夜才睡,在昏黃的燈光下,她將早已整理好的行李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遺漏了什么。
大一暑假,我的處女作在市報上發(fā)表了,雖然只是一篇千字小文,但我高興得像個國王。一旁的母親也興奮不已:“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我興味頓減,冷冷地扔下一句:“你能看得懂嗎?”然后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我后來才知道,她從父親單位那一堆堆積如山的報紙里找到了登著我文章的那一張——這對于一個不識字的人來說,是多么不容易??!此后,這張報紙便成為了我家的迎賓名片,而我也成為了她口中的“大作家”。
然而,事實上我并沒有成為什么大作家,而是當了一名普通的教書匠。但這并不妨礙我成為母親最大的榮耀。她帶著這份榮耀隨我進城了,一面照顧著我和年幼的女兒,又一面在屋后的亂石堆里摳出了一塊籃球場大小的菜地。迎著我驚訝的目光,她搓著布滿老繭的手,解釋說:“自己種的菜,吃著放心!”緊接著,她又投入到了另一場忙碌之中……
望著母親忙碌的背影,我的眼眶又一次濕潤了,那一句話終于噴涌而出:下輩子,您還做我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