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錦
年前和一個采訪對象打電話,他口述了眼前的場景:面前有一張桌子,前方是一扇窗,冬天冷峻,樹枝光禿禿的。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年紀的女性的聲音:“喝點兒粥吧?!蹦鞘撬哪赣H。
自疫情以來,出行常常受到限制,原先習(xí)以為常的出差現(xiàn)在都很難得。打電話成為最常見的溝通手段,我只能通過他們的聲音去想象他們目前的狀態(tài)。如果說疫情對記者和編輯的工作有什么影響的話一隔絕了肉身在場,這就是最大的影響。
如果按獲得信息的效率優(yōu)先級排序,見面一定是最高的方式。在網(wǎng)上看過若干萬字的資料,可能都抵不上見面的一瞬間,對方迎接你的方式、說話的語氣、你們交流的過程,都能立體式地呈現(xiàn)出他的樣子。電話、文字收獲的大多是“信息”,而見面能提供一種“感覺”,在之后也許很漫長的采訪過程中,這種感覺一直在校正獲得的信息。
到現(xiàn)場去。自工作以來,越來越相信這是不變的真理?,F(xiàn)在信息傳播的方式太多了,通過一根網(wǎng)線,就能延展到世界的各個角落。記者工作的意義,是代替讀者去現(xiàn)場搜集信息,并感受那些信息之外的東西,比如信息的語境、人的處境。
之前做過一個運鈔車案的稿子,案犯在搶劫之后,將錢還了債,當(dāng)晚就回家了,等待警察上門。我去采訪時,他已經(jīng)在看守所內(nèi),見不到他。后來我把他搶劫的路線走了一遍,也沿途拜訪了一圈他的債主,想知道他那天經(jīng)歷了什么。那天我從市區(qū)出發(fā),進郊區(qū),最后到農(nóng)村,路從柏油路,到塵土飛揚的鄉(xiāng)道,再到一片玉米地。東北的平原一望無際,舉目四望,無處躲藏,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最終選擇回家的原因。他在種種不可預(yù)測的重壓之下,臨時起意,犯了罪,試圖贖罪,最終徹底改變了人生。那一望無際的平原是他最后看到的開闊景色。
如果停留在信息層面,他是個板上釘釘?shù)膲娜?。但如果進一步深入他的生活和處境,能看到這并不是他一個人的悲劇。我們誰都無法保證,自己永遠不會滑落到如此境地。遠方的人都與我們有關(guān)。
愛爾蘭作家威廉·特雷弗寫過一個短篇小說——《鋼琴調(diào)音師的妻子們》,盲人調(diào)音師前后娶過兩任妻子,第二任妻子帶他散步的時候,調(diào)音師問,眼前的景色是什么?妻子如實描述。調(diào)音師不信,說第一任妻子不是這么說的。因為盲,他只能靠別人的講述來想象眼前的場景,但街景、人事都在變,早已物是人非,他無法辨別,也很難再相信新的描述。
信息本身會過時,且人們慣常相信自己的記憶,到現(xiàn)場去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疫情將采訪又變成了資料匯編的過程。好在春天來了,情況在好轉(zhuǎn)。前幾天和那位采訪對象聯(lián)系,約定去郊區(qū)他的住處看看。他窗前的樹應(yīng)該也決發(fā)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