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史記》中有兩則吃魚的故事。
一則是馮驩(huān)客孟嘗君的故事。馮驩(《戰(zhàn)國策》等文獻(xiàn)多寫作“馮諼”)聽說孟嘗君招賢納士,就衣衫襤褸地去投奔。
孟嘗君把他安置在比較低級的住所里,但這個窮困潦倒的馮先生對自己的待遇相當(dāng)不滿意,于是抱著草繩纏著劍把的長鋏引吭高歌:長劍啊長劍,咱們還是回去吧!這里吃飯沒有魚。
孟嘗君于是提高了馮驩的級別,有魚吃了,居高檔住所了。
然而,馮驩并沒有滿足,出門還要坐馬車,還要領(lǐng)薪水,還要養(yǎng)家糊口,于是“故伎重演”,數(shù)次彈劍復(fù)歌,惹得孟嘗君很是不悅。
但是,正是這個“貪婪索取”的馮驩,后來憑借其才智恢復(fù)了孟嘗君的相位。
其實,馮驩屢次要求提高待遇,是故意挑戰(zhàn)孟嘗君的極限,看看他是否誠心對待士人,驗證一下其好客之名是否屬實。
另一則是魯國國相公儀休的故事。公儀休嗜魚,既云“嗜”,就非一般的隔三岔五地嘗點腥味了,可能是“不可一日無此君”了。
但是,就是這個“嗜魚如命”的博士相國堅決拒受他人饋贈的魚。公儀休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身為相國,有能力頓頓吃魚,要是現(xiàn)在接受別人送來的魚,一旦我這個相國因此被免職,再想天天吃魚,恐怕就很難做到了。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是公儀休嗜魚卻不受魚賄的心理活動,他的拒賄源自內(nèi)心的敬畏,他也成為嚴(yán)于律己的典范。
除此之外,公儀休還留下了“拔葵去織”的典故。
自家園子里種的菜味道鮮美可口,那可不行,拔掉;自己的媳婦織的布好,不行,不但要燒掉機(jī)杼,還要把媳婦趕回娘家。這也有他的邏輯:我們拿著國家發(fā)放的薪水,怎么能夠與民爭利呢?我們這樣做,讓那些菜農(nóng)、織婦怎么賣他們的產(chǎn)品,怎么去生活?
公儀休的理論是“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不能守著鍋里的,還看著碗里的,公職人員不能與老百姓爭利。
《史記》上說,公儀休是魯國博士,奉法循理,無所變更,似乎他也深受老子思想的影響?!独献印氛f:“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意思是說:罪惡沒有大過放縱欲望的了,禍患沒有大過不知滿足的了,過失沒有大過貪得無厭的了。所以知道滿足的人,永遠(yuǎn)是覺得滿足的、快樂的。公儀休深知“知足者富”的道理,所以頓頓有魚吃。
要知足,就必須抵制誘惑。
“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chuàng)?!?“楚王好細(xì)腰,宮中多餓死”。上有所好,下則迎之。上嗜吃喝,下則投之以金樽美酒、玉盤珍饈;上嗜美色,下則獻(xiàn)之以霓裳嬌娥、傾城傾國;上嗜豪賭,下則奉之以錢財萬貫、珠玉滿車。
但是,“身后有余忘縮手”,最終怕是要陷入“眼前無路想回頭”的窘境了。
馮一曲“長鋏歸來乎”,不過是當(dāng)時士人借提高生活水準(zhǔn)之名以求自重而耍的小小“伎倆”;公儀休嗜魚不受魚,也是奉法循理、保持自己生活質(zhì)量的簡單辦法。
道理都很簡單,誰都懂。拒絕一條魚、兩條魚可能做起來易如反掌,但要是換成一車魚,換成一片大海呢?誘惑大了,你是不是就要想想了?這一想,麻煩可就大了。
(摘自《歷史從未走遠(yuǎn)》)
◇ 黃永武
沒有比“懷才不遇”更讓青年人焦慮不安的了,也沒有比“懷才不遇”更讓青年人憤世嫉俗的了。想從這方面自我寬慰一下不容易,從屈原開始,誰不是自己看自己,“芳菲菲其彌章”,愈看愈順眼?誰不是像杜甫一樣,估量自己十分“挺出”,應(yīng)該立刻登上“要津”才對?
有一天我在家里洗好了碗,放進(jìn)烘碗機(jī)去烤,發(fā)現(xiàn)我家五口,常用的飯碗只有五只,其他約十只碗,很少用到,每次只是“陪烤”而已。我恍然有悟,誰家里的碗每次都要齊用的呢?萬一家里來了一批客人,家中的碗,總要超出一點。那么客人不來,這些常年不用的碗,豈不是都要“懷才不遇”鬧情緒了嗎?再想想,家里的筷子、拖鞋、雨傘……許許多多均處在“備用”的狀態(tài)中,這讓我想起了社會上賢能的人太多,“用賢者如用器”,必然有許多常年備而不用,不可能每次“遍陳其器”的,于是我明白了“懷才不必遇”的道理。
(摘自《愛廬小品·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