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津·麗華心語

春節(jié)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市場上各種年貨鋪天蓋地，這不免令人想起曹雪芹筆下寧、榮二府每年這時候收年租年貨的情形。先生不吝筆墨，逐一展示賈府超豐厚的年貨，那么其寓意何在呢？

《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寫到，大約到了臘月年底，一天小廝進來，拿了稟帖和賬目回賈珍：“黑山村的烏莊頭來（交租）了?！辟Z珍一聽發(fā)了一句牢騷：“這個老砍頭的今兒才來。”賈容接過來捧給賈珍，看到稟帖上寫的是：

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清單如下：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個（這鱘鰉魚非常大，一條魚正常有四、五百斤重，光一個魚頭能裝一車），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只，風雞、鴨、鵝二百只，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干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御田胭脂米二擔（御田胭脂米現(xiàn)在很稀少），碧糯五十斛，百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擔，各色干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折銀二千五百兩。

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玩意：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等。

這超巨豐厚的年貨，有人估算達20多萬斤。賈珍看了卻直皺眉頭，只一項銀子，賈珍估計至少也應該有五千兩?？墒乾F(xiàn)在只有一半，于是他就說了：“你們現(xiàn)在一共只有七八個莊子，今年你們又報了兩處旱澇，你這個老砍頭是在打擂臺呀！今年這個年是沒法過了?！边@樣一份普通百姓見都沒見過的豐厚年貨，賈珍為什說今年這個年是沒法過了呢？

筆者以為，首先是貴族身份的炫耀，豪華鋪張早已使賈府入不敷出。

賈府府內(nèi)有多少仆人？第五回寶玉說“如今單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钡诹卣f：“按榮府中一宅人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大家知道，賈府內(nèi)的仆人大部分并不從事生產(chǎn)，只為賈府的主人服務，使喚這么多的仆人，無非展示的是貴族的身份和地位。

再看第二十九回，貴妃元春資助清虛觀打醮唱戲，榮國府賈母率領(lǐng)眾人到清虛觀看戲，場面也非常大，浩浩蕩蕩有一整條街。

那么寧國府有多少人呢？書中雖沒有明確說，但秦可卿去世，寧國府為這個賢惠的兒媳婦舉辦了一場豪華的葬禮。這么重要的場合寧國府的仆人應該是都出動了。王熙鳳受賈珍之托協(xié)理喪事，點名并給仆人安排任務時說到了一百三十幾個仆人，這應該還不是全部。

用這個基數(shù)來估算，年底寧國府收到了田莊交來的田租，除了各種牲口家禽之外，還有二千五百兩銀子。這個數(shù)字顯然不夠賈府一年的開銷。在賈府，二十多兩銀子不過是一次小型家宴的費用，端午節(jié)送禮，光香料一項就要花十多兩銀子，平日其他各種大大小小的開銷更是不可勝數(shù)。

《社會變遷中的貴族》一書指出，“當時的貴族認為，身份高貴就應當生活在眾人簇擁之中，周圍要一大群侍從和仆役。擁有大量仆人是貴族炫耀性生活方式之一?！比欢@種炫耀最終會拖垮賈府的經(jīng)濟?！巴饷娴募茏与m未甚倒，內(nèi)囊卻已盡上來”。

其次是日常生活的窮奢極欲。

記得劉姥姥第一次去賈府的時候，正趕上王熙鳳用餐，滿滿的雞鴨魚肉，鳳姐不過略動了一兩樣。

還有一頓飯是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酥，賈府買來的唱戲小丫頭芳官看了說：“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本统粤艘煌霚蒿?，揀了兩塊腌鵝，其他一概不吃了。芳官便拿著那糕舉到小蟬臉上，說：“誰希罕吃你那糕，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玩罷了，你給我磕頭，我還不吃呢。”說著，便把手內(nèi)的糕掰了一塊，扔著逗雀兒玩，口內(nèi)笑說道：“柳嬸子，你別心疼，我回來買二斤給你?！?/p>

賈府女眷賞桂花吃螃蟹，鳳姐“又命小丫頭們?nèi)ト【栈ㄈ~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來，預備洗手”，這是多么觸目驚心的浪費！

日常飲食，只有出現(xiàn)那些罕見的美味，大丫鬟們才會嘗一嘗。比如寶玉給晴雯留了豆腐皮包子。說明這個豆腐皮包子很罕見，寶玉才會留給晴雯。

賈府吃飯是分等級的，主人與下人不同，賈母的廚房新鮮飯菜輪著番轉(zhuǎn)，也有吃膩的時候。那賈母主子吃剩的飯，怎么處理？

主子吃剩的東西，會撿一兩樣稀罕的賞給親近的人，但這是有問題的。一是給下人吃，下人往往也吃不下，比如說他們都已經(jīng)吃過下人專備的飯菜了。吃不下也保存不了，很可能就倒掉了。說寶玉探晴雯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往日那樣好茶他（她）尚且不以為意?！?/p>

總而言之，曹雪芹通過詳細描寫賈府的年貨，描繪了一幅富貴人家的生活畫卷，從中可以窺見貴族的衰敗便隱藏其中，今天讀起來也是寓意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