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詠賦
讓雪飛起,一朵朵棉花團盛開,輕歌曼舞、直白,溫柔飄落,一直撲向大地,像愛覆蓋我的麥子。
把冬小麥抱成天邊,是我眼里的感恩和淚水,麥苗也會錯亂,如果根是血管的脈動。
顫抖的葉片,劍一樣探出頭顱,有時靜默,有時和野兔熱吻,在我的身體上奔跑出王羲之般的狂草。
這時,我也是草,只能讓葉片堅持,忍耐再忍耐,冬天就會過去。
我的目光在無邊的大地上漫延而過,村莊成為一頂帳篷,麥子就是草原和雪,我喝著牛奶,吃著羊肉,唱著《草原之夜》,樹枝像草原姑娘在舞蹈。
過了小滿就是芒種,過了芒種就是夏至。
我要時刻關心著麥子,花粉把自己交給風,蜜蜂,花瓢蟲及其它。我把自己交給星空。
在灌漿的瞬間,我看見一杯牛奶從你口里咽下去,充盈,細密,一粒粒排列緊密的果實多像一列工整的楷體。我仔細打量著每一個麥芒的眼神,挑剔,密集的審美恐懼癥。
我聽到布谷鳥在催,黃了,熟了,金子的大地在顫動,痙攣,疼痛,驚喜。
我用全身的光芒照亮這片勤勞的土地,我和你相依相伴,一顆金子,捧在我的手心,我的麥子,我的果實,像我的命。
我捧著這個夏天,我陪你去迎接一場豐收的風暴,等你熟了,我已腐爛成一朵野花,微笑著遙望你眸子里的天空。麥子,麥子,布谷鳥在催,我是否要舉起鐮刀……
今天你以麥芒的挑剔,拿右眼看我。綠色的胡須,飄揚著太陽的淚花,綠草的味道,有割頭的血腥。我知道胚芽的臍帶連著太陽的金鏈,孕育,是一堂大課,鋤頭對著大地,一行一行宣講,白鷺從你的頭頂竄上青天。
燦爛的星空,冷兵器的光焰,它無邊無際,卻在我的眉間上鎖。
我的麥子,在我胸間,一如既往地編織波浪,組成蝴蝶的謎語湖水的圖案。我淚流滿面,詢問一粒麥子猶如一顆珍珠的道理。
那在肉中生長的沙子,磨痛多少春天。
麥地望著我的影子,對于我就是一個遠遠的溫暖注視,我也是一棵綠的麥子。
天雀一躍而起的驚詫,卻是拯救的星辰,一如往日,在我身體里一片光明的新區(qū)。
我的麥子,就種植在我的體內(nèi),清晨里灌漿,就叫小滿吧!早安麥子。
母親有一把寶貝一樣的鐮刀,好像是陪了她一輩子的寵物。桃紅色細密紋理的鐮把,月牙般模樣,母親攥著它,真像握著一把漂亮的勃朗寧手槍。她經(jīng)常用一塊搭在肩上的布擦它,擦得銀亮閃閃,愛不釋手。
那些莊稼和野草,都像她的敵人,只要她揮舞鐮刀,必然大片倒下——村里無人能比的速度。
每逢收割的季節(jié),母親必須讓村西頭的磨刀老人磨上一個時辰,磨出的鋒利必須用手指試出血來。
母親攥著她的鐮刀收割著她積貧積弱的日子。
記得小時候,麥收季節(jié),為了和老天爭奪時間,夜色里,母親的鐮刀像鐮月在麥浪里沉浮,汗水像滾落的星星,鐮刀的聲音自鳴得意,黑暗大片倒下。
黎明時分,一畝麥子倒下了,母親也倒在麥子之上,一只布谷鳥也沒喚醒她的勞累。
她攥著她一生使用的武器,企圖打敗貧窮與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