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小哥。”我用最親切的聲音喚你。
小哥,小哥,多漂亮的小伙!
新時(shí)代的白馬王子,不是騎在馬上而是駕著摩托,風(fēng)馳電掣,滿城里穿梭。
速度。速度也是美。
是一種時(shí)代的風(fēng)流。
“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p>
你把一盤盤美味佳肴,送到人家的餐桌。老人和孩子,喜笑顏開,垂涎欲滴。
你把一袋袋新鮮的水果,送到人家的門口,草莓,葡萄,或果。楊貴妃當(dāng)年愛吃的嶺南荔枝,一伸手便銜在了唇邊。
你把什么遞給了我呢?一疊新書,一封急盼中的快遞郵件。這就已足夠。
“謝謝你,小哥!”我說。
這一聲謝謝,就能抵消你那歲月的辛勞,風(fēng)里雨里的奔波,自晨至夕的汗流浹背么?
一朵隱約的微笑,掩蓋了無限的辛酸。
惟在或一個(gè)夏日的黃昏,月上柳梢,你來到青青的蘆葦叢畔,等候。如約而至的小妹,伸過來一只微微顫動的手。
緊緊地握住。握住這甜蜜的一瞬,一瞬即永恒。
野草的生命力,源自于她的野;野草的美,也源自于她的野。
野即隨意,野即自由。山谷,河畔,田間,地頭,小巷一角,井欄的邊沿,都可以恣意生長,坦然地枯朽。
魯迅將他的散文詩集命名為《野草》。他說:“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嫌惡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p>
而現(xiàn)在,野草正在裝飾著城市的地面,欣然生長于街心公園狹窄的脊背。
野草不野,她的頭發(fā)蓬蓬松松,長高了的時(shí)候,割草機(jī)就開過來了。
嗡嗡然隆隆然,一遍遍從她們身上輾過,是為她們剪平修長的發(fā),還是割掉那柔軟的頭?
疼么?
從不曾聽見過一聲嚶嚶的啼哭。
野草不野,早被馴伏為規(guī)規(guī)矩矩服服帖帖的一族。
姿態(tài),表情,身段,列隊(duì)的士兵般整齊嚴(yán)肅,高度統(tǒng)一。
一切都為了高貴人類的文明體面,賞心悅目。
當(dāng)貴夫人的高跟鞋從她們身上踩過,不野的野草感到非常歡喜,無比榮幸。
海之波是燕的羽嗎?飛騰著的闊翅膀,剪碎了的白的帆。
總有一雙手在彈撥著,青色的鍵,白色的鍵。
紅色崖坡,柔軟的灘。仙女在哪里?怎看不見她手指的按動,只聽見琴聲在委婉地回旋。
青色鍵,白色鍵,亮的閃,暗的閃。
蛇一樣的珠串,月光下跳跳蕩蕩,一曲終了,琴聲幽咽。
太平角,燕兒島,浮山灣,曲曲彎彎的海岸線,全聽成了默不一語的硬石片。
海睡去,萬籟俱寂。
夜很暗。
這雨下得久了,現(xiàn)在仍在下著,無涯無岸,無邊無際。
一串串滾滾而下的珠子,一條條打不散拆不斷的鎖鏈,在你敞開的窗子前面掛著,在你居住的城市上空高懸。
這雨下得久了,至今還沒有下完。
像個(gè)愛說廢話的老婦,嘮嘮叨叨,啰啰嗦嗦,重復(fù)千遍萬遍,自從盤古開天地,一直說到如今,還沒有說完。
聽雨人撐一把傘在院子里站著,雨水沾濕了他的頭發(fā)、背脊,他依然站在那里,不走。
這雨下得久了,至今還沒有下完。
梅子爛在樹上,水珠爛在水里。
人呢?
人還站在那里,撐一把傘,聽雨。
(這雨真的有那么好聽嗎?)
聽雨人說:“雨打傘棚,叮叮咚咚,好聽,好聽。”
他聽得津津有味,一絲不茍。
簡 介
耿林莽,江蘇如皋人,中國散文詩開拓者之一,現(xiàn)定居青島。已出版散文詩集《散文詩六重奏》《望梅》《落日也輝煌》《耿林莽四十年精美散文詩選》等十四部,散文集《人間有青鳥》等多部,文學(xué)評論集《散文詩評品錄》等二部。2009年,獲中國作協(xié)頒發(fā)的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60周年榮譽(yù)證書及紀(jì)念章;2015年,獲《星星》詩刊主辦的“首屆魯迅散文詩獎(ji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