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剛
摘要:[目的/意義]對塑造教育政策的利益集團進行監(jiān)管是教育政策科學制定的重要保障。[方法/過程]通過剖析以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和培生教育出版集團等為代表的利益集團利用治理的“漏洞”,塑造美國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中飽私囊的個案,表明政府只有成為精明管理教育政策參與主體的監(jiān)管者,教育政策的制定才可能獲得成功。[結果/結論]為了防范利益集團的不當影響和完善我國教育政策的制定監(jiān)管,在反思美國教訓的基礎上,文章提出了提高公務員的治理能力、教育智庫促進公共領域的發(fā)育、專門知識分子發(fā)揮監(jiān)督和建言、媒體發(fā)揮監(jiān)督作用等4個方面的建議。
關鍵詞:州共同核心標準? ? 監(jiān)管? ? 教育政策? ? 制定
在美國教育政策的制定除了受智庫的影響外,還受到以慈善機構、大公司等為代表的利益集團的塑造。美國學者吉倫斯與佩奇針對1981年到2002年間美國國會通過的1,779個重要法案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利益集團才是塑造最終法案文本的關鍵力量[1]。隨著從管理向治理的轉變,鼓勵私人和機構的網(wǎng)絡化參與,更是為富裕的個體和慈善組織等利益集團提供干預教育政策的機會。在善治的體系中,公共部門與利益集團彼此交換資源和相互協(xié)調,追求各自的利益和目標也無可厚非。問題是美國過于分散決策的教育治理體系中,政府調集社會資源的不力,往往給了利益集團侵蝕公共利益的“良機”而幾無防范。過去幾十年來,美國教育慈善者不再對直接捐錢把名字刻在建筑物上感興趣,而是進行前所未有的慈善風險投資,把新自由主義的商業(yè)邏輯硬套在教育領域,進行“經(jīng)濟學的帝國侵略”,以公眾難以覺察的方式“改寫”教育政策,推動其朝著自己偏好的方向前進,而罔顧公眾的利益。他們不是合法的官員,對教育政策實施的后果不承擔問責責任,卻實實在在地對教育政策進行了塑造,“壟斷了教育的話語、體系和過程”。本文以美國基礎教育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的制定為例,管窺利益集團在其中的重大影響而導致了教育治理的失效,為我國教育政策的制定與監(jiān)管提供借鑒。
1? 塑造美國基礎教育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的幕后推手
羅切斯特大學的大衛(wèi)·赫什教授認為,塑造美國基礎教育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的幕后推手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另外一個是培生教育出版集團[2]。
1.1? 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
大衛(wèi)·赫什教授認為在利益集團的努力下,美國基礎教育新自由主義特色的政策制定從地方和州的手上移到聯(lián)邦、國家甚至國際水平上。其中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與培生教育出版集團是利益集團的兩個突出代表。前者是世界上最大的慈善組織;后者則是世界上最大的教育出版集團。隨著政府的科層管理向異階管理的轉變,慈善組織和教育公司更容易通過與政府合作項目謀取利益。二者都堅定地認為利用完全放任的市場競爭和私有化可以產(chǎn)生社會所期望的高質量教育。他們倡導的改革不是建立在堅實的證據(jù)基礎上,而是基于對市場無條件信任的類似宗教信仰的基礎上,改革的結果具有或然率(有效與否各半)。大衛(wèi)·赫什批評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企圖注重測試技術和精英化的教育決策,卻邊緣化教師、家長、學生和其他社區(qū)成員的做法,不可能取得期望的教育改進。
令人詫異的是人們很少聽到對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批評的聲音。大衛(wèi)·赫什認為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早期該基金會主要聚焦小型學校和培訓教師方面,在教育領域影響有限且不為外界所知。另一個是人們主觀上希望借助蓋茨的財富推動教育進步。但是當該基金會停止小型學校和培訓教師項目,轉而把州共同核心標準作為主要倡議時,其政治和教育的理念才被人所了解。該基金會至此開始對美國教育政策和實踐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這里簡要回顧一下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教育理念轉變的過程。2001年美國國會為了回應科羅拉多州的科倫拜恩槍擊案撥款4,800萬美金,用來在大型高中創(chuàng)建小型學校共同體,目的在于通過使教師更好地了解學生,使得學校更安全。隨后國會又對這個項目撥付了1.25億美金,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對此捐贈15億美金。此舉標志著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開始深度介入美國的基礎教育政策制定。由于該基金會堅持市場原教旨主義理念,認為教師是被管理對象而非咨詢的對象,拒絕教師進入管理公立學校的董事會,認為如果這樣做“無異于讓工人管理工廠”。在遭到教師工會的強力抵抗后,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不再支持創(chuàng)建小型學校共同體項目,轉而聲稱要關閉一千所學校,并開始創(chuàng)建新的特許學?;蛘吖净瘜W校。例如在芝加哥,該基金會支持關閉了100所公立學校,把這些學校中的2/3轉制為特許學?;蛘吖究刂频膶W校重新開門。該基金會為芝加哥的學校改革捐贈了1億美金。2009年比爾·蓋茨在其基金會年度報告里承認9年來該基金會在創(chuàng)建新學校方面捐助超過20億美金,但也承認很多被捐助的學校卻沒能改進學生的成績。反思之后,比爾·蓋茨認為問題在于教師和學校身上,學生學習好在于有好教師,成績可以告訴老師如何改進學生成績,因此教師應該幾乎完全對學生成績負責。學生成績的差異在于學校提供的資源差異。他顯然沒有看到藏在成績之后的不平等社會經(jīng)濟對此影響更大。而州共同核心標準的創(chuàng)意就是強調對教師和學校的問責。因此2008年比爾·蓋茨全力支持州共同核心標準并把它視為個人項目和教育理念同盟,并為其提供了2000萬到幾十億美金的資助??梢哉f沒有比爾·蓋茨的支持就不可能有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的存在。州共同核心標準目前有4個組織為其負責,分別是全國州長協(xié)會、州共同標準組織、成就組織和學生成績伙伴組織等。這4家組織花費了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14,790萬美金。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也給了一些主要教育機構數(shù)百萬美金的資助,比如全國教育協(xié)會(400萬)、美國教師聯(lián)盟(540萬)、出版《教育周刊》的教育信托基金會(200萬)。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對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的執(zhí)行有重要影響的大學資助了高達1,760萬美金。比如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斯坦福大學及華盛頓大學等15所世界一流大學。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還資助紐約州教育行政部門,執(zhí)行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同時資助一個叫高成就紐約的幾乎完全由商業(yè)組織組成的非營利組織聯(lián)盟,推動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在紐約州的落地。
比爾·蓋茨不僅對紐約州教育政策有重大影響,而且他也有全國性的影響力。比如他受美國參議院邀請做晚餐演講,甚至參與了聯(lián)邦教育部高級官員的任命活動。蓋茨與奧巴馬政府的聯(lián)邦教育部的關鍵職位存在利益輸送,共同致力于教育私有化和公司化改革。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人主要是兩個,一個是聯(lián)邦教育部常務副部長吉姆·謝爾頓,另外一個是聯(lián)邦教育部副部長泰德·米切爾。這兩位都和蓋茨基金會資助的新學校創(chuàng)業(yè)基金會(主要投資特許學校)關系密切,泰德·米切爾還是新學校創(chuàng)業(yè)基金會的首席執(zhí)行官,過去5年間他領取了73,5000美元的薪水。泰德·米切爾除與培生教育出版集團聯(lián)系密切外,還在超過12個推進學校私有化的董事會任職。
比爾·蓋茨在慈善面紗下承認他感興趣的是創(chuàng)建能夠為投資者帶來利潤的項目,他坦承不知道他所鼓動的這些教育改革是否會真正有效,也沒有考慮這是否從根本上排除了其他更有力地解決這些教育問題的舉措。比爾·蓋茨利用他的財富資助公司化的教育改革,聚焦在州共同核心標準、課程、評估和通過特許學校私有化教育。他作為寡頭利用治理漏洞,運用巨量財富“引導”了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演進方向。除此之外,培生教育出版集團作為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商業(yè)機構,在推動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實施過程中發(fā)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1.2? 培生教育出版集團
截至目前,培生教育出版集團(以下簡稱培生)是世界上最大的教育出版公司,在全球30個國家擁有辦公室。它不僅志在主導全球的教育改革而且也追求主導教育的方方面面。大衛(wèi)·赫什教授認為培生為了追求利潤,把教育者的專業(yè)知識殖民化、商品化,再賣回給教育機構,從而使得教育者邊緣化。由于州共同核心標準政策的實施,在紐約的學校課程由培生制定并被賣給學校,學校則要保證學生為培生制定的測驗做好準備。如果說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干預基礎教育政策是通過資助數(shù)以千計的贊成私有化、標準化考試和州共同核心課程的組織實現(xiàn)的,那么培生主導美國基礎教育主要是通過創(chuàng)造和管理美國大多數(shù)標準化測試以及出版大多數(shù)的教材實現(xiàn)的。培生在美國國內制定和管理的標準化測試主要包括全國教育進步評估、斯坦福成就測驗、米勒類推測驗、研究生同等學歷證書測試、大學和職業(yè)準備伙伴關系評估、實習教師表現(xiàn)性評價及州教師資格考試等。培生過去5年間與紐約州簽訂的州共同核心標準的英語和數(shù)學測試合同就達到3,210萬美元。培生從與新澤西州的測試合同收到了1.08億美金,從與馬里蘭州的測試合同收到了6,000萬美金。培生在國際上與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合作負責制定和管理國際學生評估項目測試,這是很多國家參與的最知名的國際性學業(yè)評估。培生旗下大名鼎鼎的出版公司有奧多比、斯考特·福斯曼、企鵝、朗文、沃頓、哈克特、海鸚、普倫蒂斯·霍爾、阿林和培根、蘭登書屋等。培生開發(fā)的各種測試主要通過電腦和網(wǎng)絡完成,這樣與比爾·蓋茨就有了合作的基礎。2014年2月比爾·蓋茨發(fā)出通告,微軟和培生聯(lián)手在微軟開發(fā)的個人移動平板電腦上投送“州共同核心標準的課堂資料”。顯然微軟和擁有微軟股票的人從中獲利頗多,而比爾·蓋茨擁有微軟140億美元的股票。像培生這種大型企業(yè)的擴張已經(jīng)影響到美國的國家教育政策走向,盡管也有反對聲音和涉及小規(guī)模訴訟,但其影響力“仍然有增無減”,培生也改變了一些宣傳策略,強調所謂的社會責任,并對消費者負責,然而在其本質上仍是“對其股東真正負責”[3]。
2? 透過治理的“漏洞”夾帶私貨
西方經(jīng)典政治學教材反復強調政府的核心職能——政策制定不能外包和讓渡[4]。因為政策具有行政法規(guī)的性質,必須由政府來行使,那么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和培生教育出版集團等為代表的利益集團何以能夠對美國基礎教育政策的制定施加關鍵影響?本文認為主要在于治理存在漏洞。所謂治理,在著名的治理理論研究專家羅斯看來就是一種新的管理過程,或是對既有規(guī)則的變更,或是指管理社會的新方式。其內涵包括:第一,組織間相互依賴。治理包括了非政府行為體,公共、私人和志愿部門之間的邊界變得不確定和模糊。第二,網(wǎng)絡成員間的互動。這種互動由基于相互信任的網(wǎng)絡參與者協(xié)商并同意的博弈規(guī)則所控制。第三,網(wǎng)絡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權。網(wǎng)絡參與者在依法依規(guī)的前提下可以相對自主地利用各自資源參與治理事務。第四,政府是管控網(wǎng)絡的重要力量。政府在治理中具有“首席”地位,能間接地、不完全地管控網(wǎng)絡[5]。換言之,政府由管理走向治理,目的是通過私人行動者來彌補政府統(tǒng)治的缺陷,利用私立部門的資源推進教育公共事業(yè)發(fā)展,預期其在治理中發(fā)揮知識、信息、專業(yè)技術服務能力等方面的優(yōu)勢,提供更優(yōu)質的服務。其實這對政府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要精明地選擇合作伙伴和在行動中有效地監(jiān)管合作伙伴。不可諱言,由于治理理論還不夠成熟,研究者們目前主要強調治理主體的多元和伙伴關系,過于注重治理過程的協(xié)調、信任、自主和權力分享,但模糊了公共責任與私人責任界限,出現(xiàn)私人部門政府化傾向,有意或無意地忽略了私人行動者可能用私人目標置換公共目標,從而危害公共利益的防范。實踐中也由于政府監(jiān)管不力,讓私人行動者有機可乘,濫用公共利益。正因如此,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和培生等利益集團才能夠深度干預州共同核心標準,使得嚴謹科學的教育政策這一公器成為利益集團牟利的工具。這一事件使得理論界必須重新審視治理理論,必須補上政府監(jiān)管的短板。說到底,政府在治理中的作用不是弱化或退出,政府仍是“唯一可單方面施加意志的主導行為者”[6]。提高教育治理能力不是要排斥多元主體協(xié)同,而是首先要提高政府的教育監(jiān)管能力,加強多方監(jiān)管??梢哉f沒有協(xié)同監(jiān)管能力的提升,就沒有教育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現(xiàn)代化。
不可諱言,在市場化、全球化沖擊下教育喪失了以往的確定性根基,但切記不可病急亂投醫(yī),對于披著各種慈善外衣的商業(yè)機構或者非營利組織推動的教育改革要能深刻洞察其短板和提防其“夾帶私貨”。這些組織往往不是從教育本身的目的出發(fā),旨在提高教育質量,而是企圖為教育套用商業(yè)邏輯,使其成為推動市場發(fā)展與演化的工具,成為新自由主義的維護者和建構者,并在此過程中為自己或明或暗地謀取利益。從上述個案獲得的啟示是針對治理失靈需要有效政府加強多方監(jiān)管,包括政府監(jiān)管、智庫監(jiān)管、媒體監(jiān)管和專業(yè)人士監(jiān)管的多方協(xié)同監(jiān)管,同時積極開展政策辯論,而不是更多地倚重內參和“伙伴”,沒有人可以保證撰寫內參報告的專家完全基于公益目的,其報告一定是排除了利益集團的誘惑的結果。沒有人可以保證參與治理的“伙伴”完全是基于公益最大化的目的。參與政策制定的利益集團往往為了渴望為權力服務而濫用思想或者利用思想牟利。因此任何參與治理的伙伴提出的教育思想必須接受辯論和“批判”,政府不能不加驗證地就轉化為廣為施行的決策。政府在欣賞其觀點時也要保持足夠的謹慎,“治大國若烹小鮮”,把握火候,即使采納也要反復地試點、檢驗和修正。政府時刻謹記決策失誤就是公信力的惡意透支和侵蝕公共利益的災難。只有通過政策辯論,才能促進教育政策的思想流通和凈化,盡管有時辯論不免被利益集團借用來推進有利于他們的議程,但隨著參與政策制定主體各方辯論的持續(xù)博弈,最終會使得偽造虛假證據(jù)以謀求私利一方的政策觀點在廣泛的辯論中被公眾識破,從而不得不妥協(xié)和修正。
3? 監(jiān)管利益集團對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
教育治理依賴多元主體參與,教育政策的制定也需要多元主體貢獻智慧和達成共識,因此政府與不同合作伙伴或組織結成錯綜復雜的關系。由于受信息不對稱、有限理性和情境理性的限制,監(jiān)管也不可能完全偵察和阻止所有參與者的“夾帶私貨”現(xiàn)象。只能追求基本滿意,監(jiān)管設計的底線是防范利益集團的“俘虜”,保障教育政策制定的最終決定權保留在政府手中,絕不能失守和讓渡。
3.1? 提高公務員的治理能力
教育治理過程不同于統(tǒng)治過程,它是一個開放的、多方參與的平臺[7]。所謂教育治理體系就是以公共部門提供的教育服務為中心,個人或組織機構(非營利組織)參與供給,相互補充、相互競爭,形成政府領導下的網(wǎng)格狀的教育供給體系。顯然,個人或市場承接的只是政府轉移出來部分教育服務供給任務,僅僅是政府供給服務(劃槳)職能的讓渡,政府的掌舵(政策制定)依然不可轉移、不可分割。問題是在教育治理實踐中供給任務目標經(jīng)常難以確定,為政府追責制造難題,非政府參與者開始就有了為供給不良績效辯護的理由。同時政府在治理的全程都要警覺“是在利用私人行動者追求公共利益,防止其濫用公共利益”[4]。整個治理活動中政府與其多元伙伴之間存在張力,一方面要與他們進行市場式的妥協(xié)以達成治理和諧,另一方面還要嚴格落實法律所要求的公共利益。政府在治理中一旦陷入與私人行動者的相互依賴關系中,易于形成一個聲音說話,就難以分辨一項政策是在私人利益還是在公共利益指導下達成的,就會如弗雷德里克·莫舍預言的那樣,“權力的混合或分享攪亂了政府的責任”[4]。攪亂了政府責任,作為供應商的參與伙伴就可趁機渾水摸魚,夾帶私貨,參與掌舵,對政府教育政策方案進行干預,使得政府出臺的政策迎合供應商的偏好。對此必須提高公務員處理復雜治理事務的素質和治理能力。公務員是政府職能的執(zhí)行者,其水平與效率直接決定了政府治理的水平和效率。沒有素質更高、視野更寬、思維更新、品行更優(yōu)、善于擔當?shù)墓珓諉T隊伍支撐,教育智庫提供不管多么充分的基于證據(jù)的咨詢報告,公務員也不能有讀懂這些證據(jù)和以此做出決定的能力,所謂的教育治理體系現(xiàn)代化建設就會淪為單純的制度與機制替換,或者保留傳統(tǒng)行政管理的延續(xù),或者陷入被利益集團俘虜?shù)睦Ь?。因此借鑒美英等國服務型政府考錄公務員經(jīng)驗,健全公務員的培訓網(wǎng)絡,根據(jù)成人學習的規(guī)律,綜合運用案例教學、情景模擬、問題答辯、現(xiàn)場演示、調研觀摩等方法分類培訓,注重規(guī)劃、標準、創(chuàng)新、政策、執(zhí)法等技能、程序的應用性培訓,使得公務員隊伍真正堅持以顧客(公民)為導向,樹立公共服務意識和法律意識,提升專業(yè)化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和回應能力,增強拒腐防變的免疫力,加強實踐操作能力,具備起草明確可行的教育服務的準入標準、協(xié)調、審計以及與私人伙伴談判的技能等,成為能夠精明管理教育政策參與主體的治理者。
3.2? 教育智庫要促進公共領域的發(fā)展
教育智庫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搭建交流平臺,鼓勵對話和促進公共領域的發(fā)展,經(jīng)過多輪政策協(xié)商和博弈,達成納什均衡。教育智庫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把人們召集在一起,通過舉辦交流論壇或者利用其人際網(wǎng)在公共辯論中傳達其思想和專業(yè)知識[8]。教育智庫針對要解決的問題,通過不同方式調動公眾輿論。通過專著、期刊論文、論文集等可以發(fā)揮長期動員作用。短期調動包括現(xiàn)身脫口秀節(jié)目,撰寫專欄文章、宴會、專題會議以及研討會等形式[9]。教育智庫通過對輿論的宣傳和調動,目的在于促進公共領域的發(fā)育,通過高質量的證據(jù)的展示和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解讀,使得公眾接受教育智庫傳播的理念,明確各自的價值訴求和利益差異所在,學會理性對話和政策協(xié)商。
教育智庫必須破除“唯批示論”的迷思,為決策者服務更要為決策服務,積極推進公共領域建設[10]。關注大眾影響力,為公眾參與公共領域的對話“鋪路架橋”,積極影響議程設置和政策協(xié)商。在議程設置階段,教育智庫爭取公眾對其主張和方案的廣泛動員和支持,抓住政策窗口的觸發(fā)時機,使得其主張和方案能夠從大眾議程進入政府議程。在政策協(xié)商中教育智庫運用沖突解決的方法和技術,幫助不同群體縮小分歧、避免路徑鎖定,凝聚共識。教育政策調整與制定涉及利益重新分配,不同群體對利益的爭奪日趨激烈。如果沒有教育智庫的引導,不擇手段的競爭,往往演化成對教育公共利益的瘋狂掠奪。如果教育智庫被排除在公共對話與博弈之外,就會有一批如媒體記者、意見領袖、慈善組織、利益集團等來控制公共輿論,操縱教育決策。而教育政策的制定必須在審慎的試錯過程中摸索前行方向,階層分化帶來的不同價值與立場需要在公共領域進行對話、協(xié)調、互補與平衡。通過教育智庫引導公眾進行議程設置和政策協(xié)商,實現(xiàn)智庫研究與決策部門的協(xié)同。教育改革才可能在應對各種風險挑戰(zhàn)時持有最大限度的彈性,才有可能使教育自適應系統(tǒng)獲取最大的自適應能力。
3.3? 專門知識分子發(fā)揮監(jiān)督和建言作用
知識分子是社會良序和善治的守望者、批判者和建設者,是預防教育治理失效和彌補教育制度缺陷的一道重要的防火墻。??掳阎R分子分為普遍的知識分子和專門的知識分子兩類。前者代言普遍的全人類利益,后者出于責任感思考某一專業(yè)問題。不管哪一類知識分子,在薩義德看來都要成為“向權勢說真話的人”[11]。隨著社會治理的現(xiàn)代化,社會分工同步深化,公共知識分子也需要進一步分工,以回應現(xiàn)代社會復雜性及不確定性問題解決的需求。隔行如隔山,比如研究社會學的不一定熟知教育學,研究法學的不一定精通歷史學等。專門知識分子不是居于象牙塔內不問世事的學者,而是特指活動在教育領域的,擁有憂國憂民的情懷,從維護和關懷公共利益出發(fā),超越學術門戶之見,基于扎實的證據(jù),對教育治理中涉及專業(yè)領域的重大問題既能針砭時弊,又能提出建設性的行動建議或解決方案,以推動社會進步的學者,是立足中國大地進行精神生產(chǎn)的教育學術專家,是教育領域公平公正的監(jiān)護人和“吹哨人”。
正如許紀霖指出的那樣,這類知識分子要能從“面向學院,背對公眾”的封閉狀態(tài)中跳出來,重拾公共關懷,用專業(yè)知識參與公共討論和議程設置[12]。專門知識分子要自覺肩負起當代的歷史使命,即培養(yǎng)公民的教育公共精神和公共理性,進而推動教育公共領域的發(fā)展[13]。為完成此使命,專門知識分子必須有效利用新興媒體,參與教育政策制定的對話、博弈,引導更多的公眾參與教育改革[14]。戴安·拉維奇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案例,她在批判美國基礎教育州共同核心標準等市場化私有化的政策中通過出版著作、開設博客和網(wǎng)絡論戰(zhàn)等途徑,不斷揭示背后推手,影響政策議程,構建一個龐大的教育公共領域,引領更多的公眾參與教育改革[15]。
為了充分發(fā)揮專門知識分子的監(jiān)督和建言作用,政府和社會對他們提出的試錯式探索性教育方案或建議,即使存在一些偏差也要包容,做到不抓辮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專門知識分子也要警惕市場化的侵蝕,嚴格自律,“知識分子不能向經(jīng)濟利益低頭”[16],不能為媚俗喪失批判鋒芒,不能為炒作而自我包裝,不能為私利出賣公共良知,不能出于理性自負而固步自封,更不能被利益集團綁架而損害信用資本。
3.4? 媒體要發(fā)揮監(jiān)督作用
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理論上來說媒體通過曝光,針砭時弊,激濁揚清,像智庫一樣是社會公平公正的守護者。特別是具有即時交互、無限兼容特點的新媒體對被監(jiān)督對象的負面報道,常給其帶來公關危機和信用危機。一般情況下,媒體監(jiān)督能夠顯著降低被監(jiān)督對象違規(guī)的頻率,起到外部治理的作用。在正常的社會治理模式里,每一種教育政策法規(guī)的制定、發(fā)展和完善,在大眾議程階段需要反復的討論、對話和博弈,教育智庫和媒體攜手通過構建公共領域參與其中,才能為政府議程階段政策的最終決策提供充足的證據(jù)和輿論支持,從而廣泛形成納什均衡,最大程度地保證政策法規(guī)可行性和有效性。州共同核心標準制定表面來看也是如此,問題是既然接受了媒體的監(jiān)督,那么為何利益集團最終塑造了其偏好的政策文本呢?答案是美國教育界最具影響力的教育專業(yè)傳媒當屬《教育周刊》,而這家期刊的老板就是培生教育出版集團,其“自我監(jiān)督”的結果不言自明。其實在美國很多媒體經(jīng)常為向其提供捐贈的“假智庫”撐腰,提供免費的插播廣告和所謂的專家專欄。通過提供虛假的報道和遮蔽真實的聲音來誤導其受眾[17]。2017年在英語世界“假新聞”(fake news)一詞使用頻率增加了365%,在《科林斯英語詞典》的“年度詞語候選榜”上躍居首位[18]。
相比之下,我國的各類教育媒體(不含自媒體)主要是黨和人民的尖兵喉舌,主要宣傳黨的教育路線、方針和政策,禮贊教育創(chuàng)新,鞭笞教育腐敗,對教育政策制定的全程主動進行監(jiān)督,監(jiān)督教育政策的參與者以合法手段推進公共利益的最大化。我們的媒體不為任何私人或集團所有,遵循用事實說話的基本原則。這是我們媒體的公平公正立場的制度基礎。但這并不能避免在市場經(jīng)濟沖擊和利益集團的誘惑下出現(xiàn)“明星取代模范,美女擠走學者,緋聞頂替事實,娛樂覆蓋文化”的不良傳播圖景。“打鐵還需自身硬”,媒體要履行輿論監(jiān)督的外部治理功能,還必須建立健全媒體從事監(jiān)督的保障機制和激勵機制。政府要培育多樣的媒體競爭對手,促使其實事求是地從不同角度監(jiān)督報道,凸顯差異化。媒體主管部門設定媒體從業(yè)人員的門檻,大力培養(yǎng)具有敏銳洞察力和科學精神的全媒體人才,使得探尋真相、客觀、真實和公正成為媒體信仰的最高準則。媒體也要積極拓展廣告來源,使得廣告經(jīng)費來源多元化、常態(tài)化,保證自己能夠擺脫對某一廣告商的資金依賴,從而更能堅守平衡公正立場,為揭露事實真相,真正做到不為金錢誘惑而動心,以此保障媒體的權威性、公信力和影響力。
綜上所述,以州共同核心標準制定為代表的美國基礎教育政策的私有化、市場化取向的改革,沒有一致的證據(jù)表明其提高了教育質量,反而成了利益集團在治理中塑造教育政策,侵害公共利益,中飽私囊的途徑。美國基礎教育治理存在的問題也給我們敲響了警鐘。進入新時代,我們重新界定政府與市場、社會的邊界,在教育領域開始推進教育供給側改革,尤其大力規(guī)范民辦教育的供給,加強黨對教育的全面領導,落實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和根本標準,堅持發(fā)揮公共部門供給教育的主渠道作用。從管理走向治理是時代潮流,關鍵是政府在治理中切實履行掌舵和監(jiān)管公共利益的責任,公立教育供給者和民辦教育供給者肩負劃槳任務,二者相互競爭、相互協(xié)調、相互補充的局面正在深化。通過提高公務員的治理能力、教育智庫促進公共領域的發(fā)展、專門知識分子發(fā)揮監(jiān)督和建言、媒體發(fā)揮監(jiān)督作用等4個方面的努力,能夠較好地預防利益集團對教育公共利益的侵蝕,我們的教育政策制定能力、教育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現(xiàn)代化水平將不斷提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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