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周員外端坐在太師椅上,慢悠悠地喝茶,長順撩開門簾,進了書房。長順弓著腰說,老爺,您有什么吩咐?
周員外放下手里的茶盞,用手扶了一下眼鏡,捋著稀稀疏疏的胡須,和顏悅色地說,長順啊,你把三太太喊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周員外一妻三妾,個個貌美如花。在元城,這等艷福,只有周員外享受得起,也只有周員外會享受。周員外原本是飽讀詩書的窮秀才,幾次落榜,無意于仕途,干脆做起了生意。經(jīng)過多年打拼,竟然有了三個綢緞莊,兩家當(dāng)鋪,論財富,人稱周半城。60歲的人了,保養(yǎng)得好,依然面色紅潤。平日里樂善好施,為人忠厚,吃齋念佛,受人尊敬。那年他套著馬車,從東昌府回來,發(fā)現(xiàn)雪地里躺著一個叫花子,他下車摸摸叫花子的鼻息,還有口氣,把叫花子抱到車上,拉回家里,灌了一碗姜湯才蘇醒過來。這個叫花子就是長順,從此跟了周員外。
過了片刻,花枝招展、異香撲鼻的三太太,手提綠色旗袍的下擺,蝴蝶一樣落在周員外身邊。三太太嬌滴滴地說,老爺,有什么話,可以到我房里去說啊。
周員外的視線從茶盞上移開,摘了眼鏡,看看三太太說,三啊,你進周府6年了吧?你這么年輕,跟著我,委屈你了。三太太拋個媚眼說,老爺可別這么說,若不是你替我贖身,收留在身邊,我還在香椿樓賣唱呢。
周員外嘆了口氣,又看看長順,說,順啊,你,30歲了吧?
長順點點頭,屬虎的,到年底30歲。
周員外從懷里摸出一張房契和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說,順啊,也該成個家了,這是我在城外的一處宅院,還有些散碎銀兩。你和三太太拿去,好好過日子吧,以后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這話,猶如驚雷。長順跪在地上,腦袋像搗蒜,老爺,我該死,我該死。
三太太花容失色,很快就鎮(zhèn)靜了,慢騰騰地說,老爺,什么也瞞不過你的眼睛。我認(rèn)命了,哪里也不去,哪怕你打死我,我也認(rèn)了。
周員外笑道,老夫少妻,終究不是個事兒。三啊,長順,這些年我沒有虧待你們,你們勤勤懇懇,也對得起我。咱們好聚好散,我成全你們,你們安心過你們的日子去吧。順啊,勤快點,別虧待了三太太。
長順痛哭流涕,本想老爺知道了他們的事兒,會打折他的雙腿,沒想到老爺竟然將三太太送給他,還給他一處莊院,還有一張銀票。
這事兒,像是長了翅膀,在元城被傳為美談。
長順和三太太住在一起,用銀票兌了錢,每天起早貪黑,做些小本生意。三太太也不再搽脂抹粉,換上粗布衣衫,把小日子過得暖融融的。有了一些積蓄,長順卻染上了賭博,每天晚上泡在賭場里。
三太太勸長順不要去賭博了。長順,咱得念老爺?shù)亩?,把日子過好,從古至今,哪個是靠賭博發(fā)財?shù)模?/p>
長順哪里肯聽,說昨晚贏的錢,夠這半年花的了。三太太說,我不稀罕你在賭場贏的錢,只想跟你好好過日子,無論如何你不能再賭了。否則,我死給你看。
我不賭了,我不賭了。長順抱緊了三太太。
可是長夜漫漫,長順手癢了,待三太太睡熟,輕輕推開三太太的手臂,穿上衣服,又去了賭場。
孰料一夜之間,長順輸?shù)袅思邑敗<t著眼睛想撈回來,卻越陷越深,把房契壓上了。
又輸了,長順以三太太作抵押。
贏家去領(lǐng)三太太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三太太懸掛在房梁上,身體還沒有涼透。
長順瘋了,披頭散發(fā)地在街上奔跑,后來跑到城外,跌進護城河里,死了。
周員外聽說了,讓人去收尸。上好的棺木,葬禮隆重,把長順和三太太合葬在五里崗。元城人都說周員外是讀書人,義薄云天。
卻有人說,那個開賭場的,是周員外的賬房先生。周員外讀書讀多了,殺人不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