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俊偉
今天,在湖南桃源縣原桃源師范學校東北角矗立著一棟兩層樓房,早年是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以下簡稱“二女師”)的主體建筑,建成于1913年5月。因修建時通體被粉刷成白色,一直以來被人們稱為白樓。20世紀初,這里聚集著大批沖破封建禮教束縛,滿懷激情,向往新生活的青年女性,被視為湖南新女性的圣地。不僅如此,白樓還是早期湘西北學生運動的主要場所,也是湘西北地區(qū)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發(fā)源地。
白樓作為二女師的主體建筑,主要用作教室、學生寢室和教師辦公室。1918年1月,湖南省政府委任教育家彭施滌為二女師校長,彭施滌上任后,提出了“教育興國、思想兼容”的辦學主張,大力推行教學改革,聘請了一批有留學背景的愛國學者擔任各科教員,還提倡男女同校、女子剪發(fā),學校風氣為之一振。大批有志青年紛紛從各地考入二女師。據(jù)資料,到1918年底,在校學生達376人。我黨早期革命家張?zhí)椎姆蛉送跻恢?、瞿秋白的夫人王劍虹、大作家丁玲都是在這一時期考入二女師的。隨后,陳兆森、熊瓊仙、熊素貞、劉璞、周鳳鳴、王常德等也陸續(xù)進入白樓學習。望著一個個意氣風發(fā)走進校門的年輕人,彭校長十分欣慰:“湖湘女英,漸入白樓矣!”
白樓的學習生活是緊張而又充實的,給師生們留下許多回憶。丁玲離開母校多年后,還對白樓情有獨鐘,1978年,她在給孫女的信中寫道:“學校宿舍臨沅江,風景很好,我常常在樓上寢室的窗口一站半天,從疏疏密密的樹影中看沅江上過往的帆船,聽船工唱著號子,那歌聲伴著滔滔江水和軟軟的江風飄到窗口,我覺得既是神往,又是舒暢?!?/p>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受民主思想感染的二女師學生,在王一知、王劍虹、丁玲等同學的帶領(lǐng)下,剪掉長發(fā),以示與舊風俗決裂,還成立桃源學生聯(lián)合會,走上街頭,四處宣傳新文化、新倫理觀念。
1921年,隨著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和隊伍的壯大,二女師進步師生的革命活動更加如火如荼。1923年春,21歲的女學生張維受組織委派來到二女師插班學習。張維個子高大,留著短發(fā),活動能力很強,沒多久身邊就圍繞了一大批進步學生,教室、宿舍、樹蔭下,甚至食堂都成了她們討論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場所。在張維的發(fā)展引領(lǐng)下,進步學生陳兆森、熊瓊仙、曾淑珍、周鳳鳴和進步教師張祺、萬德馨等人先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黨組織,一時間,二女師校園革命思潮涌動。
從二女師白樓走出來的學生中,有位漢壽籍女生深受當?shù)貗D女信任,被譽為湖南女界的英雄,她就是八班的熊瓊仙。1926年,熊瓊仙遵照黨的指示,回到家鄉(xiāng)漢壽縣,擔任漢壽縣婦女協(xié)會副會長,協(xié)助會長帥孟奇(中國婦女運動先驅(qū),中共中央組織部原部長、顧問)開展工作,宣傳婦女解放。為了提高婦女素質(zhì),她們在漢壽縣開辦婦女運動學習班和婦女夜校。熊瓊仙常常帶著一個背包一把雨傘深入鄉(xiāng)村,調(diào)查婦女生活現(xiàn)狀,動員婦女到學習班和夜校學習,帶領(lǐng)婦女掙脫封建枷鎖。當?shù)赜形魂愋兆彘L曾經(jīng)不準族里的婦女進祠堂,她就支持陳姓婦女找族長評理,迫使族長同意她們進入祠堂參加宴會??h城某商店老板娘長期欺負兒媳,多次教育不改,熊瓊仙便領(lǐng)著婦女協(xié)會會員將這位老板娘抓起來戴高帽子,迫使老板娘低頭認錯。婦女們紛紛把熊瓊仙當作自己的娘家人。
1927年1月,熊瓊仙作為代表參加了湖南省第一次婦女大會,成為湖南女界的英雄人物。由于影響力大,熊瓊仙逐漸成為土豪劣紳和國民黨的眼中釘。1927年“馬日事變”爆發(fā),國民黨當局四處搜捕熊瓊仙,為了保護她,組織決定將她轉(zhuǎn)移到安鄉(xiāng)縣,以家庭教師的身份潛伏下來。到達安鄉(xiāng)后不久,傳來了張維在長沙被捕壯烈犧牲的消息。聽聞噩耗,熊瓊仙悲痛不已。在二女師的那棟白樓里,她和張維朝夕相處了4年,是張維介紹她入黨,把她引上了革命道路,她們倆不僅是情投意合的同學,更是生死與共的同志。熊瓊仙找到上級,要求立刻投入戰(zhàn)斗,同國民黨斗爭到底。上級同意了她的申請,任命她為湘西特委婦女委員,負責常德、桃源、臨澧、澧縣的地下聯(lián)絡工作。
國民黨對熊瓊仙的搜捕一刻也沒有停止過。1928年6月,因叛徒出賣,她在常德城東被便衣特務逮捕,關(guān)進了常德縣署看守所。幾次“過堂”嚴刑拷打,她都一言不發(fā)。縣長鐘忠親自審問,威逼利誘,但她仍然未透露半個字,國民黨當局決定處死她。臨刑前,她大義凜然,奮筆寫下“死在太陽山麓,活在人民心里”12個字,慷慨就義。
除了熊瓊仙,二女師還有一位被賀龍元帥稱為“政治老師”的桃源籍女生,她名叫陳兆森。她的事跡至今還常常被人們提起。
1927年1月,陳兆森離開白樓,來到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學習。同年7月,在二十軍賀龍指揮部擔任機要秘書,參加了南昌起義,成為中國第一代女兵。南昌起義失敗后,起義隊伍被迫分頭轉(zhuǎn)移,由于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隊伍減員嚴重,部分官兵逐漸失去了對革命勝利的信心,賀龍感到很焦慮。這時,陳兆森根據(jù)賀龍以往的講話內(nèi)容起草了《告二十軍全體官兵書》。通告深入淺出,將當下形勢、革命的前途和希望逐條分析。通告一公布,官兵的士氣逐漸高漲,賀龍非常高興,握著陳兆森的雙手,用力地搖了搖說:“你解決了我的大難題,真是我賀龍的政治老師?。 ?/p>
周恩來也非常欣賞陳兆森在起義過程中的出色表現(xiàn),轉(zhuǎn)移途中,周恩來問陳兆森:“組織準備派你回湘西工作,開展農(nóng)民運動,現(xiàn)在白色恐怖籠罩,你怕不怕?”陳兆森鏗鏘有力地回答道:“不怕,拼將熱血濺故土,敢教乾坤換新天,我從加入組織的那天起,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标愓咨爮闹芏鱽戆才?,義無反顧地回到了常德,擔任中共湘西特委委員,指導桃源等地的地下斗爭。
當時湖南剛經(jīng)過“馬日事變”,黨的組織和工農(nóng)隊伍遭到國民黨的血腥鎮(zhèn)壓,大革命運動處于低潮。針對這種情況,陳兆森決心按照臨行前周恩來的指示,在湘西北組織起義,建立局部政權(quán)。經(jīng)過精心部署,1927年11月16日凌晨,陳兆森和桃源地下黨張祺、徐才益等率部包圍鄉(xiāng)公所,殺死稅吏,取得起義成功。中午,陳兆森等在桃源青龍寺召開群眾大會,宣布徐溶熙蘇維埃政權(quán)成立。徐溶熙蘇維埃政權(quán)是湘西北地區(qū)建立的第一個紅色政權(quán),是黨的八七會議綻開的一朵燦爛的花。它的建立撕開了國民黨在湘西北地區(qū)織就的黑幕,給被白色恐怖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工農(nóng)群眾帶來了黨的氣息,使他們又看到了希望。
徐溶熙蘇維埃政權(quán)成立后,陳兆森回到了常德,以湘西特委軍事委員的身份參與組織常德年關(guān)暴動,后在育德女校不幸被捕。在獄中,陳兆森日日受刑,但仍然堅貞不屈,面色從容,難友們非常不解,陳兆森說:“我們共產(chǎn)黨人死都不怕,還怕受刑?!”在押赴刑場的途中,陳兆森一邊向千年古城常德作最后告別,一邊高歌秋瑾的《對酒》詩:“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焙笥⒂戮土x。
在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中,有一位大智大勇的女交通員,其實她的原型就是二女師五班學生、湖南芷江人王一知。
1922年,王一知來到上海,進入黨領(lǐng)導的第一所女子學?!虾F矫衽W習。經(jīng)劉少奇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受黨組織派遣從上海到廣州,在鄧穎超領(lǐng)導的廣州婦女協(xié)會任宣傳部主任,并協(xié)助中共早期革命家張?zhí)组_展工作,共同的理想使他們成為革命伴侶。1927年底張?zhí)自趶V州起義中犧牲,她忍著巨大悲痛,轉(zhuǎn)入上海中共中央機關(guān)工作,開始長期的白區(qū)城市地下斗爭生涯。
當年周恩來交給王一知她們的任務是在上海組織秘密電臺,收集日偽方面的情報,向延安報告。王一知在上海建立了三個直接與延安通報的秘密電臺,即李白(湖南瀏陽人)臺、楊健生臺和鄭執(zhí)忠臺。王一知還兼任三個電臺收送密電的秘密交通員,用無線電波架起了上海與延安的“空中橋梁”。后來,李白電臺被敵人破獲,李白夫婦被捕,王一知在關(guān)鍵時刻機智沉穩(wěn),迅速組織另外兩個電臺撤離,并設法營救出了李白。1945年,周恩來陪同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專門接見了王一知,高度贊揚了她在黨的隱蔽戰(zhàn)線做出的巨大貢獻。
1949年2月,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兩次接見她,希望她在新中國成立之后,再挑一挑重擔,領(lǐng)導新中國的婦女工作。但是,王一知卻婉拒了這個安排,說:“中國解放了,我想做培養(yǎng)下一代的工作,希望能到中學當個校長?!睘榱诉@個愿望,王一知后來又多次給中央寫信,請求批準。最后,中央批準了她的請求,讓她擔任上海吳淞中學校長。一年后,中央再次來函征求她的意見,想讓她到教育部任職,結(jié)果她再次婉拒了?!拔母铩苯Y(jié)束后,王一知重新出來工作,當組織再次讓她出任要職時,她仍然婉拒,只是希望恢復她的校長職務。
眾所周知,北京有一所著名的重點中學101中學,實際上,它的原名叫北師大二附中,之所以改名為北京市101中學,也是王一知的建議。1955年,王一知調(diào)到這所中學工作。周恩來總理來校視察時,王一知便提出,將學校改個名字,她說:“如果說過去有成績,那就用100來表示,101代表新的起點,讓我們從1開始?!边@個建議很快得到了教育部的批準。從此,101中學的名字就叫開了。
1991年11月23日,王一知病逝于北京,走完了她90年的革命歷程。王一知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也是光輝的一生,盡管她沒有顯赫的功名,沒有令人炫目的頭銜,甚至許多年輕人對她的名字都十分陌生,但她依然如一座豐碑屹立在人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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