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我說,這天是他見過上海最大的雷暴,從下午開始,閃電和雷聲就像電路接觸不良的破電視,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閃,它隨時會閃。航空公司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先把航班取消掉。
我本計劃飛到成都去,租輛最著名的劈彎利器,第二天在蘭磨線上馳騁。盤山路左手邊岷江湍急,風在河道上跳舞,把水面攪合得波涌浪濺。右手邊蔥郁巍峨,會有猴子或者野馬嬉戲,我并不多喜歡它們,它們多半也不喜歡車和我,即便不喜歡,我們總會相見。
路面狀況想必好不到哪里去,8歲那年,我和爸媽曾因為車被路顛壞,在車里睡了一夜。這條路永遠在修,永遠修不好——擎天柱那么大的貨車拉著物料來修路,修好再把路壓壞。我會因為堵車的路況不耐煩,感到無比疲憊,通常在這種時刻,路邊會出現(xiàn)一小片水洼什么的,走過去點根煙,焦灼就跟著煙氣從肺里被吐掉了。當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我能到達九寨溝。
凌晨2點半,虹橋機場48號登機口突然炸開,十幾個老人把地勤工作人員圍住痛罵,說我們現(xiàn)在就要打110,這是法治社會,你們憑什么不讓我們回家。地勤看起來很從容,因為110和法律管不了雷神,他們只是雷神的替身,替他挨罵。老人們很快消停,畢竟體力不支,他們可能已發(fā)了無數(shù)條朋友圈抱怨。我一直覺得發(fā)朋友圈抱怨航空公司的人,和發(fā)朋友圈曬加班一樣,智商不好,學識不好,修養(yǎng)也不好,比如我也發(fā)了。
第二天晚上23點,我和發(fā)小換著開車十四小時,抵達九寨溝。路上沒有猴子和野馬,沒看岷江水,沒有小水洼。因為修路和大貨車,路上堵車四小時,我們甚至看了一場王力宏演唱會。我一路吃零食或睡覺,唯一的印象是在漆黑的高原上,我和人飆車。
當時,我覺得自己就是藤原拓海或者韓寒,聰明人做什么事都充滿天賦。我精確琢磨入彎的重心轉(zhuǎn)換,盡早出完彎給油,能不踩剎車最好,那樣的話,車身會更加穩(wěn)定。我渾身發(fā)熱,手汗多到給方向盤洗了澡。大概30公里路,那輛重慶車牌的車主,被我超過之后死死壓制。直到松潘服務(wù)區(qū),我下道,我贏了,祝你今晚挫敗。
我和發(fā)小入睡前,他說,你剛剛飆車的時候,你知道海拔是3500米嗎?我說,是感覺眼球發(fā)脹,視線模糊,多少有點頭疼。他說,嗯,相當于醉駕。
九寨溝非常美,美到讓我們在里面足足逗留了三小時。特別是藍色湖水,受益于中國基礎(chǔ)教育扎實,我第一反應(yīng)是,如果讓時光回到初中,我說不定可以在實驗室用自來水加某些化學元素調(diào)配出這個顏色。當然佳得樂也可以。
發(fā)小問我,你8歲的時候看到水長這樣,難道不想捧起來喝一口?我忘了,沒有印象,可能壓根不想,因為我的腦子就不如他那樣浪漫。
那么極端美妙的景色終歸被打破,因為我們在大瀑布下看到了兩個唐僧、兩個悟空、兩個師弟和兩個沙師弟。其中一個悟空太胖了,他的肚子看起來像臨產(chǎn)的母猴。不過大媽們并不在意,她們揮舞著絲巾,排隊跟8位師徒合影。
我再次不浪漫,急于離開,回頭想想,我還不如大媽們浪漫,甚至人家都能沉浸于童話之中。
第二天的酒店極好,它離九寨溝景區(qū)超過60公里盤山路。發(fā)小來了興致,他也要當韓寒。路是好的,不過空無一人,也沒有急躁的重慶車主和他追逐,所以那一路他多少有點失落。不過這次我們看到了野馬,它們小小的,在山間踱步玩耍。
酒店修在高海拔的山頂,飛云之上??赡苌馓睿袆e墅爛尾在那里,外露的水泥結(jié)構(gòu)和山麓映襯,反而顯出一種后現(xiàn)代張家界的魔幻來。我去陽臺上抽根煙,眼前是山,云鋪在山上,云的邊緣是藍天。這里安靜到我能看見風在我眼前劃過,風是發(fā)絲狀的,順滑又歡快地卷啊卷。
下山的時候,我們又碰見了牛,其中有一頭看起來剛出生幾天的小牛,它愣愣看著車從身邊掠過,睫毛怎么那么長,長到讓人想起曼谷人妖的塑料睫毛。
當我們回到成都又是深夜,還下著雨,我們決定出去淋雨——制造偶然和不凡(做作),可能才是生活在別處的意義。
從夜店出來的年輕人,眼里和肢體都填滿欲望,世界對他們來說太值得期待了,未來的每一刻都鮮活,他們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很多遠方。小伙子摟著姑娘,他已經(jīng)喝到快站不住腳,姑娘很漂亮,她決定要攙著他回家或者回酒店。他們的臉上有微笑寫著,夜才剛剛開始。
路過一家老牌五星級酒店,我小時候想,里面是什么樣子?什么樣的人住這里?他們從事什么職業(yè)?他們每天聊起什么?而我現(xiàn)在不好奇了,因為訂房軟件的照片,讓我沒有勇氣去回答兒時的自己。
雨水淋透全身,發(fā)小對我的吹風機產(chǎn)生了十足的興趣。他說他拿著戴森玩了一夜,吹人吹衣服吹鞋子。我睡得跟九寨溝的師弟似的。
我不詫異,像神奇吹風機這樣的工業(yè)文明,是我們生活的秩序,也是生活在別處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