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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異程朱,亦背陸王

      2021-06-20 05:26劉俊
      人文雜志 2021年5期
      關鍵詞:工夫陽明朱子

      劉俊

      〔中圖分類號〕B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1)05—0080—07

      朱子雅重四書,但首推《大學》,以之為四書之綱領。陽明更是從《大學》人手辯難朱子,建構(gòu)心學體系,故而黃宗羲稱:“至其(王陽明)與朱子抵牾處,總在《大學》一書”。這就是說,朱、王之爭實質(zhì)是圍繞著《大學》延伸和展開的,從而也就決定了《大學》必然成為中晚明時期學者介入和回應朱、王紛爭這個全國性議題的文本和工具。而在眾多的學者當中,明清之際的陳確無疑是最為典型的一個,緣由在于他對《大學》的詮釋極具顛覆性,不僅在“跡”上消解《大學》的圣經(jīng)地位,更從“理”上呈現(xiàn)出“既不襲朱,亦不尊王”的特質(zhì)。陳確這種石破天驚式的論斷,引發(fā)我們無盡的思考:陳確何以要在《大學》早已成為圣經(jīng)賢傳之時,消解《大學》的地位,他的依據(jù)是什么,這種判定又在明清之際的思想史上產(chǎn)生了何種影響?更為重要的是,他又是如何回應朱、王的《大學》詮釋的?對于這些頗具學術價值的問題,我們需要立足于明清之際的思想脈絡中予以考察、分析,從而明晰陳確《大學》詮釋的得失、創(chuàng)獲以及其在明清之際獨特的學術史意義,從而有助于我們從一個側(cè)面管窺明清之際的學術樣態(tài)和走向。

      一、陳確批判《大學》的緣由

      陳確(1604—1677),初名道永,字非玄,后更名為確,字乾初。浙江海寧人。年四十歲,拜師劉宗周,與黃宗羲、張履祥并稱為宗周“門下三杰”。陳確性格剛直,廉勁嫉惡,氣節(jié)卓著,不茍時俗,為學“無所倚傍,無所瞻顧,凡不合于心者,雖先儒已有成說,亦不肯隨聲附和,遂多驚世駭俗之論”,黃宗羲稱其為“理學中之別傳也”,全祖望稱其為“畸士”,而蒙文通則稱“明清之交,必以此公為巨擎”,不同時期學者正反相交的評價也顯示出陳確思想的復雜性和獨特性。陳確一生著述雖多,但其最為鐘意的是《葬論》和《大學辨》,他曾說:“確生平筆札紛紜,了無足取,唯《葬論》、《大學辨》二書差有關于世教?!标惔_所處時代正是明清鼎革之際,反思理學流弊,回歸經(jīng)世致用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調(diào)。陳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和以往以及同時代的多數(shù)學者一樣,他依然是選擇通過與經(jīng)典的對話來表達和寄寓其解決時代問題的關懷。所不同的是,陳確對《大學》采取了“既異程朱,亦背陸王”的批判性、顛覆性詮釋,此書一出,立刻招致學界一邊倒的批評,“諸子憂之,或病其罔,或懼其懟,未有許之也”,成為明清之際學界一大公案。我們需要追問的是,陳確何以寧愿背負獲罪師門、辱沒圣人的罪名來矢志不渝地批判《大學》呢?細究之下,原因有三。第一個原因是《大學》近禪。陳確說:

      弟所惡于《大學》者,為其近禪也?!ト酥幌聦W而上達,而釋氏則專言上達。離下以為上,恐所為上者非上也。《大學》亦懸空說個至善,又懸空說個止至善,聽其言甚好,深體之則只是虛誕之詞,大概只是要知止耳,與釋氏之惟求了悟,同一偏蔽。弟生平深戒同人勿妄攻釋,茲因論《大學辨》,又復及此,惟勿罪。不難看出,陳確痛恨《大學》的一大緣由即在于其類禪。因為《大學》缺少下學工夫,只是空懸個“至善”“止至善”,這與佛教的“了悟”如出一轍,皆墮入“離下以為上”的窠臼。實際上,《大學》所言“至善”是“明德”“親民”之后的境界和效驗,絕非空言。而陳確之所以這么理解,是因為“善之未至,既欲止而不敢;善之已至,尤欲止而不能。夫?qū)W,何盡之有!善之中又有善矣,至善之中又有至善焉,故明、新、至善之言,皆末學之夸詞?!边@就是說,“善”是相對的,是沒有終點的,我們只能無限地逼近,而不能實質(zhì)地到達,所以那種妄圖在至善處終止的解讀與佛教的一悟皆悟是沒有差別的。我們先擱置陳確的解析是否正確不論,他的這種解說至少在他這里是可以自圓其說的。陳確將《大學》歸宗佛學的另一理由是:

      《大學》之教近禪,惟禪門單言覺,謂一覺已無余事。惟《大學》單言知,謂一知已無余事,詳觀文義,情旨立見。

      在這里,陳確同樣采用類比的方法來論證《大學》近禪。他認為佛教主“覺”,一“覺”便無余事,而《大學》則主“知”,一“知”亦無余事。陳確的這一論斷顯然只是從跡上著手,并不符合《大學》的實際。

      陳確批判《大學》的第二個原因是《大學》非圣經(jīng)賢傳。他指出:“確與友人書辨《大學》,有跡、理之說,謂以跡則顯然非圣經(jīng)也,以理則純乎背圣經(jīng)也?!奔础洞髮W》無論是從文本還是義理,皆沒有資格躋身圣經(jīng)之列。從跡上來講,他指出:“《大學》,其言似圣而其旨實竄于禪,其詞游而無根,其趨罔而終困,支離虛誕,此游、夏之徒所不道,決非秦以前儒者所作可知。茍終信為孔曾之書,則誣往圣,誤來學。”這就是說,孔門弟子子游、子夏不曾提及《大學》,且《大學》言詞與圣經(jīng)不類,故而此書決非孔子或曾子所作。既非出自圣人之手,那就不能作為圣經(jīng),也不能視為賢傳。我們再來看一下陳確是如何從“理”上來駁斥《大學》的,他指出“弟所以訾《大學》者,正以其絕無義理故也”,又說“《學》、《庸》二書,純言經(jīng)濟,而世不察,謂是言道之文,真可啞然一笑”,這就從義理上將《大學》從道學一系中剔除出去。更進一步,他甚至認為《大學》的骨架“三綱領、八條目”是“非知道者之言也”。依循這樣的原則,陳確展開來說:

      首節(jié)雖不言知,而開口言明明,已是重知張本。次節(jié)緊接知止二字,謂一知止而定、靜、安、慮得無不能矣,非重知乎?三節(jié)日知所先后則近道矣,非重知乎?四節(jié)五節(jié)反復言格致之當先,謂一格致而誠正修齊治平已環(huán)至而立效矣,非重知乎?重知則輕行,雖欲不禪,不可得矣。以此,知上文言新民言齊治

      平并是夸詞?!洞髮W》所重在彼,此理之純背圣經(jīng)者二也。

      在這段中,陳確逐節(jié)進行分析、批判,認為《大學》的三綱八目皆落入“重知輕行”的窠臼,皆有雜染佛教之嫌疑,與圣經(jīng)之義全然相悖,將其從圣經(jīng)中清除出去是完全合乎情理的。至此,陳確以“《大學》跡、理雙違,則誕罔彌著”的判定,從內(nèi)外、形實兩面完成了對《大學》的圍剿。

      陳確批駁《大學》的最后一個理由是“息爭訟,明圣道”。陳確敏銳地指出是時學界流弊的根由在于《大學》,他說:“五百年來,學者大抵皆為《大學》所困,深可痛也”。陳氏此言雖有夸大之嫌,但也不無道理。眾所周知,王陽明以《大學》為據(jù),挑戰(zhàn)朱子學,賴其卓絕影響,《大學》旋即成為學界的焦點,成為朱、王陣營互相批駁的媒介。既然《大學》影響如此惡劣,那就必須采取措施,以斬斷禍根。陳確提出:“黜《大學》,還戴記,以息宋以來五百余年學人支離附會、紛紜爭辯之端”。這就是說把《大學》從四書之中罷黜,將其還之于《禮記》,成為《禮記》的一篇,罷免其至高無上的地位,以此來熄滅五百余年的學術紛爭。陳確的這一方案確實是比較有沖擊性和毀滅性的,直接從根本上消解了《大學》的地位。他進一步指出:“《大學》廢則圣道自明,《大學》行則圣道不明,關系儒教甚巨,不敢不爭,非好辨也”。很顯然,陳確是把《大學》興廢看作圣道晦明、儒教興衰的關鍵。陳確之意是否恰當,容或再議,但其抓住《大學》,無疑是切中問題的關鍵。要之,上述三個緣由綜合構(gòu)成了陳確批判《大學》的動機和出發(fā)點,而最為根本的原因就是陳確意識到圍繞《大學》所引起的朱、王之爭,使學界聚訟不已,徒耗精力,于世道無補,于人心無涉。

      二、“既異程朱”:陳確《大學辨》對朱子的批判

      朱熹、王陽明的《大學》詮釋無疑是《大學》詮釋的典范,成為學界突破前賢、創(chuàng)獲新知不得不回應的學說。陳確的《大學辨》自然不能回避。就朱子的《大學》詮釋而言,陳確在“信程朱之說四十余年”后,開始著力進行全方位的批判,他首先指出自己不同于程朱的出發(fā)點就在于程朱對《大學》的表彰和提升,他說:“弟于程朱之學,未能及其萬一,至于表彰《大學》,則有不敢不以死爭之”。并進一步解釋道:

      《大學》之在戴記垂二十余年,絕未有圣之者也。而程子鑿空以為孔氏之書,既又疑其有錯簡,而大變其文,朱子又變易程子之文,又為之補傳,出戴記而升諸四書之首,而反以為能述而信,而無所改作。

      陳確首先不滿程朱的是他們將《大學》從《禮記》中提揭出來,升為四書之首,并肆意篡改《大學》經(jīng)文,更補《大學》文本。這實屬標新立異之舉,更是程朱學問的最大荒謬之處。陳確的這種判定,就以釜底抽薪的方式徹底否定了程朱對《大學》的重塑之功。從根源處瓦解程朱只是完成了批判程朱的第一步,更為重要的是如何從義理上駁倒程朱。陳確著力的第一個焦點就是朱子所極力稱贊的“格物致知”思想。朱子說“《大學》之道,雖以誠意正心為本,必以格物致知為先”,這就將“格物致知”作為《大學》的根藪。而陳確則極力反對朱子的這一觀點,他指出朱子此說所導致的弊病在于:“學者皆舍坐下工夫,爭言格致,其卑者流為訓詁支離之習,高者竄于佛老虛玄之學,道術分崩,圣教衰息,五百余年于此矣”。這就是說由于朱子推崇格致工夫,致使學者陷入口水之爭,而無躬身實踐工夫,實開五百年學術之弊,故而就成為陳確不得不首先攻擊朱子“格物致知”思想的緣由。他一改朱子之說,提出新的見解:

      弟欲先正心于格致,以心為一身之主。凡格致修齊治平之事,皆吾心為之,故云然耳?!市拇謩t氣浮,復何言格致?……心細則氣靜,復何難格致?

      朱子視“格物致知”為首出工夫,而陳確卻不以為然,認為“心”是一身之主,是所有行為的發(fā)動者,所以必須先使“心”正,也就是意念、念慮的純?nèi)徊浑s,此是端本清源工夫,然后才能保證格致工夫的正確落實和開展。反之,若意念駁雜,思慮不純,則格致工夫就難以有效施展。需要追問的是,陳確這樣立說的依據(jù)是什么?我們可從其所言的“先師云‘無心外之學,豈欲單提直指,而廢學問之功也哉!謂離心不可以言學耳”獲得答案,那就是他之所以強調(diào)“正心”的優(yōu)先性、第一性,是因為他尊奉的是其師劉宗周的“無心外之學”的為學宗旨,這就從根本上向“心學”靠攏,故錢穆說:“陳乾初論學,淵源蕺山,上溯陽明,而推極于孟子?!?/p>

      圍繞“格物致知”,陳確批朱的另一焦點就是朱子的“豁然貫通”說。我們知道,朱子在給《大學》“格物致知”作補傳時,主張通過“至于用力已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也就是通過漸進積累之功,達到洞徹天理的境界。而陳確則無法認同此說:

      至朱子之所謂“一旦豁然”,去禪彌近。夫朱子豈以曾子唯一貫之呼實有類于此而云然乎?不知曾子之唯一貫在正心修身之后,而非在格物致知之后者也。使僅在格物致知之后,則猶是浮情浮識,而圣賢之一呼一唯皆為虛設矣。若乃既唯之后,正須格致。道雖一貫,而理有萬殊;教學相長,未有窮盡。

      很顯然,陳確批判的基礎是他的“正心”優(yōu)先思想,他認為“一貫”是“正心”之后的效驗,而非“格物致知”,若按照朱子之說,在經(jīng)過“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達到豁然貫通之后,則“無可復教,無可復學”,與陳確所主張的“格致工夫,直與學相終始”相悖。陳確批評《大學》還在于:

      君子之于學也,終身焉而已。則其于知也,亦終身焉而已。故今日有今日之至善,明日又有明日之至善,非吾能素知之也,又非可以一概而知也,又非吾之聰明知識可以臆而盡之也。清心寡欲,兢兢焉,業(yè)業(yè)焉,勤咨而審察焉,而僅而知之耳。而猶懼有失也,稍怠肆焉,蔑勿懵矣。是故以堯舜之神焉而猶病,文王之圣焉而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此二帝一王者,豈故為此虛懷,以示宏廣云爾哉!所謂猶病,則真猶病;所謂如傷,未見則真如傷未見也,天下之理無窮,一人之心有限,而傲然自信,以為吾無遺知焉者,則必天下之大妄人矣,又安所得一旦貫通而釋然于天下之事之理之日也哉!

      在這段長文中,陳確更加明確地闡述他何以反對“一旦豁然貫通”的緣由。在他看來,學是沒有止境的,善也是沒有止境的,絕對不可能達到豁然貫通,便可一了百了。因為“善”是過程性的,不是已成的東西,而是伴隨為人之始終。這個道理同樣適用于“格物窮理”。理指的是具體的事物之理,根本不存在豁然貫通之后的超越的、普遍的天理,很顯然,陳確對“理”的理解與朱子存在根本性的差異。陳確意在消解“天理”的形上色彩,將人們關注的焦點拉回到具體的形而下世界,顯示出極強的“崇實黜虛”色彩。

      “格物致知”進一步延伸就是“知行”問題,也是陳確所極力批判的。他開宗明義地指出:“知行之分先后,自《大學》始也。確也惑之。然《中庸》之分知、行也,則猶若并重之也;《大學》之分先后,則重知矣。重知必輕行。欲學者之不墮于空,不可得矣。”在此,陳確提出一個較為新穎的看法:《中庸》區(qū)分知行,但知行并重,無分先后。《大學》則力主知先行后,重知輕行。陳確的這一指陳正確與否仍可再議,但這種提法確實為他人所不曾言。也正是在這種判定的基礎上,陳確對程朱的“知行”思想展開尖銳的批評:

      自程朱揭出致知之義為大學始事,于是學者皆舍坐下工夫,爭求了悟,今日言格致,明日言格致,謂學必先知后行,夫先知后行,則必有知無行,而究歸無知,真可痛也。

      在陳確看來,程朱將“致知”作為《大學》的入手工夫,提揭和強化了《大學》的“知先行后”,且憑借其官學地位,導致的后果更加嚴重,使原本就已弊端重重的“重知輕行”成為“知”“行”雙障。陳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程朱的“知先行后”是導致圣學不明、大道不顯的罪魁禍首,為了糾正這一偏頗,就必須倡導“知行并進”,陳確說“蓋必知行俱到,而后可謂之窮理耳”,又說“知行并進,故知無窮,行亦無窮,行無窮,知愈無窮”,可以看出,陳確對知行的看法與朱子截然相反,“知”與“行”不是先后的關系,而是即知即行、齊頭并進的關系,它們貫穿于為學的始終。這就與陽明思想接近。

      綜上可見,陳確《大學辨》的“既異程朱”,從《大學》的作者,到文本,再到圍繞朱子極為重視的“格物致知”,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顯示出陳確敢于打破權(quán)威、呼應時代思潮的特質(zhì)。

      三、“亦背陸王”:陳確《大學辨》對陽明心學的批判

      陽明心學同樣作為“他者”構(gòu)成陳確撰寫《大學辨》的焦點和論域。陳確對陽明心學有如下的認知:

      弟于象山之說,未許者十之三四,于陽明之說,未許者十之一二,正不敢效時賢之各護門戶,是則全掩其非者。所深信不疑者,唯陽明知行合一之說耳。

      陳確的意思很清楚,即他對陸王之說并非全部服膺,而是有所質(zhì)疑,但唯獨對陽明之“知行合一”深信不疑。這種立場直接支配著陳確對陽明心學的批判。他的“弟于《大學》……信陽明之說者逾年,信己之說者逾月,而皆棄之”更加映襯出他的批判立場。在《大學辨》中,他首先反對的是陽明所主張的古本《大學》:

      弟與陽明子,至其深信古本,及說盡心章等處,私心亦深有未安。

      吾又以陽明之信古本,去程、朱所見僅一間耳。蓋以為《戴記》之雜文,則信古本可也,雖分章而補傳,亦無不可也。以為是孔、曾之書,則分章而補傳固不可也;信古本,愈不可也。故不爭之于其本,而爭之于其末,其爭殆未可息矣。

      陽明“疑朱子《大學章句》非圣門本旨,手錄古本,伏讀精思,始信圣人之學本簡易明白”,說明陽明在《大學》版本上,并不信從朱子的改本,而是力主古本。但陳確并不贊賞陽明此舉,他認為若把《大學》返回《禮記》當中,遵從古本還是改本都沒問題,反之,若認為《大學》是孔子、曾子之書,那朱子改本不可行,陽明所主古本更不可行。陳確這里隱含的意思是必須首先厘清《大學》的作者和歸屬問題,至于是尊改本還是崇古本,那都是細枝末節(jié)的事,不必給予過多置喙。陽明主張“《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也就是把《大學》當作孔、曾之書,賦予其圣經(jīng)地位,而這恰恰是陳確所堅決反對的,既然陽明與朱子爭辯,只是在“末”上展開,那陽明所主古本就是錯上加錯,是堅決不可從的。從此處可以看出陳確對陽明的批評稍有委婉回護之意。

      陳確批評陽明的第二個焦點就是“誠意”問題。陽明說“《大學》之要,誠意而已”,就是把“誠意”當作《大學》的宗旨和綱領,凸顯“誠意”相對于其他工夫條目的優(yōu)先性。陳確則不贊同陽明此論:

      吾之先正于誠也,蓋欲合意于心,而統(tǒng)誠于身焉。分意于心,則支甚矣。先誠于正,則舛甚矣。此《大學》之蔽也。夫誠是到頭學問,而正為先趨端向,先后之勢,相去遠甚,何待辨乎?

      在陳確看來,將“意”從“心”分離出來,是支離之病;將“誠意”置于“正心”之前,是“乖舛”之弊,因為“誠”是工夫后的效驗,是終極的學問,而“正心”則是人手工夫,是開端的學問,故而“正心”必須在“誠意”之前??梢钥闯觯惔_在這里繼續(xù)貫徹前述其舍“心”則無學問的主張,將“正心”視為第一序的工夫。但陳確仍不滿此說,他進一步論道:

      既言“正心”,不當復言“誠意”。……夫心之與意,固若此其二乎?故《大學》之所謂誠者,非誠也。凡言誠者,多兼內(nèi)外言?!吨杏埂费哉\身,不言誠意。誠只在意,即不是誠。

      我們知道,陽明視“意”為心之所發(fā),是心中所產(chǎn)生的念頭。而陳確的老師劉宗周則將“意”解釋為心之所存,將“意”提升到未發(fā)、先天的境地,有意矯正王門后學之流弊。到陳確這,則直接把“誠意”消解掉,他提出“《大學》之誤,全在以意言誠”,(星)認為“心”與“意”不可強分為二,兩者是同一的,所以說“正心”就不必再提“誠意”,這是同義反復,實乃畫蛇添足之舉。那是否可以反過來說“誠意”而不言“正心”呢?陳確堅決否定,理由是“誠止在意,即是不誠。凡言誠者,皆兼內(nèi)外言”,《大學》所說的“誠”只局限在“意”上,與“誠”本身兼指內(nèi)外相悖,少卻外在的踐履一面。很明顯,陳確實際上是將他強調(diào)的躬身實踐應用到對“誠意”的理解上,有意矯正王學末流偏于內(nèi)在的弊端。

      陳確批評陽明的另一焦點亦在于知行問題,所不同于批評朱熹的是,他十分贊賞陽明的“知行合一”之論,他說:“陽明子言‘知行合一、‘知無先后、‘知行并進,真是宋儒頂門針子”,這就將陽明的“知行合一”拔擢到至高無上的境地,成為提領宋明理學的關鍵。職是之故,陳確在陽明的眾多學說中,唯獨對陽明此論深信不疑,由此亦可看出陳確的王門背景。既然如此,陳確又何以批評陽明呢?陳確認為:“姚江之合知行,山陰之言一貫,皆有光復圣道之功,而于《大學》之解,終落落難合”。這就是說陽明的“知行合一”,劉宗周的“一貫”在提揭圣人之道上功不可沒,但在《大學》詮釋上卻與《大學》本意相差甚遠。陳確此意既否定了心學宗師陽明,亦背離了其師劉宗周。我們需要明確的是,陳確何以會有如此看法呢。下面所列似可一窺根由:

      《大學》固明言先后,而陽明子謂知行無先后,此益薪助沸之說也。

      《大學》明言先后,而陽明子謂知行無先后,說何由何?……陽明子亦欲曲護《大學》,其如《大學》之終不可理解何?

      陳確所要指陳的是,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不但無過,甚至與孟子“性善論”同功。陽明的過錯在于明知《大學》將知、行分為先后,卻不進行辯難,這不僅是回護《大學》之弊,更是火上澆油之舉。陳確更深入一步批評道:

      每恨以陽明子之圣賢,知行合一之說,決可與孟子道性善同功無疑者,奈何不直辨《大學》。

      陽明不直攻《大學》,而但與朱子爭格致之解,雖諄諄言知行合一,知行無先后,說非不甚正,而《大學》故在也?!洞髮W》紛紛言先言后,有目共見,朱子反得憑《大學》之勢,而終以說勝陽明子,故其辨至今未息。嗚呼!此亦陽明之過也。

      不難看出,陳確的批評已有情緒化之嫌,顯示出其對這一問題的痛心和關切。在他看來,陽明雖倡導“知行合一”,但不攻擊《大學》之弊,反倒與朱子爭論格致,非但沒有批倒朱子,而終為朱子所勝,并導致爭論不休,過錯不小,實屬可恨。由上可見,陳確對《大學》的批評,實與陽明對《大學》的解讀難以相合。我們可從其與同門好友張履祥的交辯中一見其詳。當宗朱學者張履祥指摘陳確以陸王之學為據(jù)批評《大學》時,陳確激憤地回復道:

      弟之不足教,固已矣。至又罪及陸王之學,比之洪水猛獸,此何語也?且弟之辨《大學》于陸王何與,而上累之耶?陸王亦嘗言格致矣,雖所言與程朱不同,其深信《大學》則一也。程朱之說非,則陸王非矣,弟說絕不本陸王,而吾兄罪之,豈非所謂“行人之得,邑人之災”乎?何其聽之不審而刑之太濫也!

      陳確受過陽明心學洗禮是確然無疑的。但就《大學辨》而言,陳確是堅決反對張履祥將其與陽明心學掛鉤,辨稱其《大學辨》絕不以陸王心學為據(jù),若強行關聯(lián),實是無知之論。平實而論,陳確所辨并非虛言,他雖批評陽明不去辯駁《大學》的“知先行后”說,但這背后透顯的恰恰是其對《大學》“知行說”的否定,批陽明更多地是他批《大學》的一個憑借。

      四、結(jié)語

      從《大學》的詮釋史來看,陳確是為數(shù)不多的對《大學》經(jīng)典地位進行否定和批判的學者之一,雖顯得較為另類,但他的這種辯難在明清之際學術范型轉(zhuǎn)換、多元思潮并存的境遇下,自有其獨特而豐富的思想史意義:一是辨?zhèn)挝谋?,遙啟清代中期的考據(jù)學。陳確身處脫略文本、束書空談的明清之際,是時學界久為朱、王之爭所困,究竟誰說是圣人本意,以陳確為代表的學者所尋求的解決之道是“復古以求解放”,也就是辨別文本真?zhèn)?,探究?jīng)典原義,力矯虛妄之說,故在《大學辨》中,他酌通古今,旁推互證,廣泛引用《堯典》《詩》《書》等來否定《大學》非孔氏遺書,從而是書得以與“黃宗羲的《易學象數(shù)論》、閻若琚的《尚書古文疏證》同開清代辨?zhèn)螌W風”,這就為清代中期考據(jù)學的興起首開風氣之先。也就是說,清代中期考據(jù)學的興起要向前追溯到清初的辨?zhèn)螌W風。故余英時先生敏銳地指出:“《大學辨》所爭者仍在義理之非,而所采用之方法是考證辨?zhèn)?。這里清楚地透露了考證學興起的思想史背景?!倍腔貧w原始儒學,助推“崇實黜虛”思潮的光大。陳確在述及撰寫《大學辨》緣由時指出“琢磨程朱,光復孔孟”,也就是以恢復孔孟儒學為宗旨。那么,陳確何以對孔孟儒學如此情有獨鐘呢?原因即在于孔孟儒學注重踐履,強調(diào)實行,正可以矯正晚明陽明心學所導致的空虛不實之風。在《大學辨》中,他更多是以孔孟之學為考量標準來裁斷程朱、陸王。這種反對空談義理,主張實學實行的主張無疑迎合和助推了明清之際興起的“崇實黜虛”思潮。三是消解學術權(quán)威,開辟解決“朱、王之爭”的新方案,拓展《大學》詮釋維度。梁啟超曾指出“有清一代學術,初期為程朱、陸王之爭”,陳確并不盲從任何一家,他直言:“程朱、陸王,皆卓然為兩代大儒,至其言學,皆不能無偏,學者正可劑其通異,以求大中”。正是基于這種客觀之態(tài)度,陳確明確說其《大學辨》“既異程朱,亦背陸王”,顯示出學無依傍、學無瞻顧、獨證獨創(chuàng)的特質(zhì)。而這種不囿于權(quán)威、不局限于成說的取向,實際上一定程度消解了理學、心學的權(quán)威,開辟出或調(diào)和、或尊一辟一視域之外的介入和回應朱、王之爭的路徑,同時也拓展《大學》的詮釋維度,豐富和充實《大學》的意義世界,使其在盡可能的詮釋維度上展現(xiàn)出來。要之,陳確通過撰寫《大學辨》,以其特有的方式介入和回應明清之際朱、王之爭這一全國性學術議題,推動明清之際學術范型的轉(zhuǎn)變,成為我們管窺明清之際學術衍化和走向的一個生動而鮮活的個案。

      責任編輯:王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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