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峰
我在舊書攤、舊書網(wǎng)淘貨,常碰到簽名本。大多是作者簽贈給朋友的。舞文弄墨的人,多少會攢下幾本自己的書。書生人情紙半張,友朋相聚,新書是個伴手禮。這樣的簽名本,是考探文人社交的好資料。
有的作者贈書時概不簽名,詢之,答道:如受贈者棄之,情面上恐不好看。這倒也是。讀書人藏書散書是常事,縱本人保存一生,又怎保身后子孫繼續(xù)留存。我曾收到某教授贈書,扉頁貼一小紙片,上寫如讀畢不愿保留或想讓更多人讀到,可撕去此紙后轉(zhuǎn)贈他人。驚嘆其計之妙。其實,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書也一樣,簽名本流入書肆,不但不煞風(fēng)景,反增添了一道風(fēng)景,不也功德一樁嗎?
有的簽名本里不見得藏著情誼,尤其是所謂“暢銷書”,簽名成了銷售手段。還有的“簽名本”之“簽名”竟是印刷的,更讓人啼笑皆非。這些“簽名本”唯一的意義,大概是確認某種單向的粉絲趣味。記得錢鍾書先生有個絕妙的比方,作者與文章的關(guān)系猶如母雞與雞蛋。如覺得雞蛋好吃,盡管吃去便是,何必尋找母雞。但“粉絲文化”是只認母雞的。只要是自己認定的那只,那么,其蛋必是天下最圓最大的。
“粉絲現(xiàn)象”早就有。比如,洛陽紙貴,追風(fēng)抄錄者未必真能讀懂左思,但抄一遍、擁有一本獲得的心理滿足感,是很真實的。鄉(xiāng)間吃齋念佛的老婦,不見得懂佛理,嘴里念念有詞,一句佛號對她們心理建設(shè)的意義,或許更大。網(wǎng)絡(luò)是趣緣的催化劑,給“粉絲文化”提供了溫床。不少作家在網(wǎng)上成名,迅速擁有了大批粉絲。接著便是新書行銷,腰封越做越炫,推薦語越寫越夸張,書的內(nèi)容卻越來越稀薄。有作家的成名作驚艷無比,后續(xù)作品每況愈下,最后,扉頁上的簽名,成了全書唯一讓人感興趣的東西。有的真是江郎才盡,可以理解;有的卻把成名前的作品打包上市,騙開粉絲的腰包。我簽名,你買單,也成為當前一種怪象。
【選自大公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