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心伯
中美博弈? 拜登對華政策能不能行得通,是否能達到預期目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的反應。拜登執(zhí)政后,先是放風,公開闡明其對華政策基調;繼而造勢,通過加強與盟友和伙伴協(xié)調對華顯示其強勢地位;再是摸底,在阿拉斯加與中方舉行對話,了解中方的基本立場;接下來就是進行內部評估,在此基礎上形成對華政策方案。
阿拉斯加中美首輪過招,中方傳遞的信息十分明確,一是美方不能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對中國橫加指責,不能挑戰(zhàn)中國核心利益,干涉中國內部事務;二是要推進務實合作,在經貿、人文、氣候變化、地區(qū)熱點問題等領域有廣泛的合作空間;三是必須管控好分歧。與美方以競爭為主、兼顧合作與對抗的對華政策基調不同,中方對美政策基調是以合作為主,管控競爭,避免對抗。盡管中方釋放的信號是明確的,但美方能否正確解讀,在政策醞釀過程中能夠吸收多少,這些尚不清楚。從中美關系的過往看,還存在一種令人擔心的可能,即美方選擇性地解讀中方立場,甚至歪曲中方立場,為自己所用,那樣既誤判了中方,又誤導了自己。無論如何,中方要做好通過更多的對美互動來塑造美國對華政策的準備,這個互動過程必定是艱難的博弈過程,需要勇氣、智慧和技巧。
內部博弈? 在拜登政府對華政策形成過程中,國內協(xié)調至關重要。拜登既需要聆聽團隊內部不同聲音,照顧民主黨內的不同訴求,也需要面對來自共和黨的壓力。在拜登團隊內部,有的主張要強硬對付中國,提高對華競爭的有效性,有的主張在競爭的同時要兼顧務實合作。在國會山的民主黨和共和黨議員中,主流觀點是對華強硬和施壓。
總體來說,拜登對華政策主要受到四大勢力的塑造:一是價值觀派,對中國持意識形態(tài)偏見,打著“民主、人權、自由”等旗號對華施壓;二是戰(zhàn)略派,關注中國力量的增長和國際影響力的擴大,汲汲于與中國開展軍事和地緣政治上的競爭;三是商界,希望更多地進入中國市場,擴大兩國經貿聯(lián)系;四是全球治理派,主張要與中國合作應對跨國挑戰(zhàn),推進全球治理,維護現有的國際體系。這四大勢力的政策影響不是固定不變和涇渭分明的,而是動態(tài)且相互交織的,而拜登本人的政策偏好與優(yōu)先關注至關重要。
目前看來,以國務卿布林肯為代表的價值觀派和以國防部長奧斯汀為代表的戰(zhàn)略派在對華問題上聲調較高,動作頻頻,這似乎表明他們是在主導對華政策走向。但是從拜登執(zhí)政日程看,他優(yōu)先關心的是抗擊疫情、恢復經濟、應對氣候變化等,布林肯和奧斯汀所推進的對華議程不僅服務不了拜登的執(zhí)政重點,還有可能妨礙實現其優(yōu)先目標所需要的中美合作。如果價值觀派和戰(zhàn)略派對外難以制服中國,對內又幫不了拜登多大忙,那么他們的影響力就是不可持續(xù)的。
另一方面,美國商界(包括科技界)因特朗普發(fā)動關稅戰(zhàn)和科技戰(zhàn)而遭受重大損失,在去年美國大選中為拜登出錢出力,希望拜登執(zhí)政后能夠改弦更張,讓他們從發(fā)展動能強勁且更加開放的中國市場充分獲利。拜登執(zhí)政后,商界不斷表達改善美國對華經貿關系的期待,但拜登政府尚未決定取消特朗普對華加征的關稅,而是把它作為與中國討價還價的籌碼,并且還在采取進一步的措施強化對華科技限制和封鎖。如果這樣的態(tài)勢繼續(xù)下去,商界肯定會大失所望。接下來他們如何游說和施壓拜登政府,值得關注。
與盟友的博弈? 強化與盟友在對華問題上的協(xié)調是拜登外交政策的突出特點。在歐洲是以北約為抓手,在亞洲是以美日印澳四國架構為抓手。華盛頓為了爭取盟友的支持與配合,主要打三張牌:一是價值觀牌,要求盟友在中國香港地區(qū)等問題上隨美國起舞,對華施壓;二是戰(zhàn)略牌,渲染中國軍事威脅,要求盟友跟美國一起在南海、臺海、東海挑戰(zhàn)中國;三是經濟牌,要求盟友與美國一道,重塑不依賴中國的供應鏈,加強對華技術封鎖和打壓,制定針對中國的技術和經濟規(guī)則。
美國在對華問題上向盟友打出的三張牌或許多少都會有所斬獲,但問題在于,盟友能隨美國走多遠?在價值觀問題上,當下一眾盟友積極跟隨美國在新疆問題上向中國揮舞制裁大棒,接下來可能還會在中國香港地區(qū)問題上對華發(fā)難,但他們會將各自的對華關系作為這場價值觀之戰(zhàn)的人質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在南海、臺海問題上,美國的盟友會定期或不定期派軍艦和飛機來報個到,甚至跟美國一起搞些軍事演習,但其中能有幾個國家準備為此與中國開戰(zhàn)?在經濟和科技領域,盟友們會出于自身利益考慮加強與美國的合作,但要他們減少或舍棄從對華經貿關系中獲得的巨大利益,則是不現實的。
布林肯在歐洲對北約盟友稱,美國不會強迫他們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這個表態(tài)雖然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但也表明布林肯認識到一個基本事實,即盟友出于自身在對華關系上的利益考慮,大多拒絕在中美之間選邊站。盡管一些盟友(如英國)在華為問題上迫于美國壓力做出了選擇,但他們沒有也不可能在整個對華關系上跟著華盛頓走。因此美國要打造針對中國的冷戰(zhàn)式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陣營是不可能得逞的。這就是拜登政府對華打盟友牌的限度。
三重博弈之下,拜登的對華政策制定不是一個輕松過程。行之有效的美國對華政策取決于目標是否合理、資源是否充足、手段是否可行,而問題的關鍵是要認識到中國變了、美國變了、世界也變了。世界既不可能回到一超獨霸的后冷戰(zhàn)時期,更不可能回到兩極對抗的冷戰(zhàn)時期。如果美國政策精英不能摒棄唯我獨尊的心態(tài)、零和博弈的冷戰(zhàn)思維,不能適應變化的時代和世界,就無法構建一項明智的對華政策,其政策實踐也會充滿矛盾和挫折。過去幾屆美國政府在對華政策上留下了不少教訓,它能否使當下的決策者變得更聰明一些,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摘自《環(huán)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