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曉偉 初智巍
(1.黑龍江大學 黑龍江流域文明研究中心,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2.黑龍江工程學院 人文與社會科學系,黑龍江 哈爾濱 150050)
從研究對象角度看,本文屬于華僑華人問題研究的范疇。近些年,隨著中國的崛起,華人華僑問題廣受各界關注。然而國內學界對華僑華人問題的研究,從地域上看多著眼于東南亞、北美等地區(qū)。經(jīng)過幾代學人的辛勤耕耘,這幾個地區(qū)的華僑華人問題研究,無論是研究成果的出版(發(fā)表),還是研究機構的建立和學術研究隊伍的擴大上都已經(jīng)蔚為壯觀②關于國內華人華僑研究狀況及華人華僑人才培養(yǎng)方面情況參閱:鄭一?。骸度A僑華人問題研究:課程開設與教學實踐》,《八桂僑刊》2008年第2期。。而包括俄羅斯在內的東歐地區(qū)華僑華人問題的研究遠不能同上述地區(qū)相比。盡管如此,俄羅斯的華僑華人歷史受到了部分學者的關注,這些成果主要從這幾個方面進行:
其一,從俄羅斯華人通史③寧艷紅:《旅俄華僑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趙俊亞:《旅俄華人研究》,吉林大學博士論文,2007年。角度,展現(xiàn)了從19世紀中葉到當前的在俄華人200年左右的歷史,總結不同歷史時期華人的特征,但側重于宏大歷史的敘述,對包括帝俄時代遠東地區(qū)華人活動細節(jié)等挖掘不夠。
其二,關于遠東地區(qū)及全俄華人活動及帝俄政策方面的,專著較少,以論文為主①筆者近幾年的學術關注點之一是俄羅斯華人史,出版(發(fā)表)成果有:《俄國遠東地區(qū)中國人活動史:1860—1917》,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試論十月革命前俄國政府對遠東華工的政策——以采金華工為例》,《世界民族》2020年第3期;《十月革命前俄國遠東華人的種植活動》,《世界農業(yè)》2016年第6期;《十月革命前俄國遠東地區(qū)中國人的漁獵采集活動》,《西伯利亞研究》2018年第5期;《十月革命前俄羅斯遠東地區(qū)華人商業(yè)活動》,《西伯利亞研究》2017年第5期;《十月革命前俄國遠東地區(qū)中國人近海運輸活動探析》,《黑河學院學報》2019年第1期。。成果對帝俄時代華人在遠東種植、工商、采金、交通運輸、漁獵采集等領域的活動進行全面研究,探討華人在俄國遠東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作用,并作出客觀、公正的評價。伴隨著中國的崛起,特別是“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和實施,包括華商史在內的海外華商問題正日益成為國內華人華僑問題研究的熱點之一②關于大陸華商的研究現(xiàn)狀可參閱:邵政達:《中國大陸學界歐洲華商研究述評》,《八桂僑刊》2019年第1期。。帝俄時代,在俄國從事的諸多活動中工商業(yè)是華人較為集中的一個領域,那時在俄國從事工商業(yè)活動的華人比例較高,影響力也較大,各地華人協(xié)會的負責人多由商人擔任,可謂是那時帝俄華人當中的“精英階層”。鑒于此,帝俄華商受到部分學者關注③主要有:徐萬民:《東幫華商在俄國遠東》,《黑河學刊》1993年第2期;張宗海、張臨北:《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華商在俄國遠東地區(qū)的形成和發(fā)展》,《俄羅斯學刊》2015年第2期;張宗海、楊昕沫:《俄國割占黑龍江、烏蘇里江地區(qū)后當?shù)厝A人商業(yè)的形成和發(fā)展》,《西伯利亞研究》2008年第4期;寧艷紅:《淺析早期旅俄華商的經(jīng)貿活動及其作用》,《西伯利亞研究》2014年第5期。。
其三,關于在俄華人與十月革命及共產(chǎn)主義思想在華傳播方面的研究。在對俄羅斯的華人問題研究中,“華人與十月革命”或“華人與無產(chǎn)階級政黨建立”方面的選題在20世紀80年代前后頗受青睞④代表成果有:李永昌:《旅俄華工與十月革命》,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李顯榮:《旅俄華工與十月革命》,《歷史教學》1979年第11期;于洪君:《旅俄華工的革命斗爭:中國和世界工運史上重要的一頁》,《中國工運學院學報》1989年第2期;薛銜天、李玉貞:《旅俄華人共產(chǎn)黨組織及其在華建黨問題》,《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5期;李玉貞:《十月革命前后的旅俄華人組織及其活動》,《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81年第5期。。對華人參與十月革命、國內戰(zhàn)爭進行研究,記述了華人在十月革命、蘇俄內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貢獻和他們與共產(chǎn)主義思想傳入中國的關系等。
其四,東線華工與“一戰(zhàn)”的成果。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包括俄國在內的歐洲各國在華大量招工。俄國招募的華工散布服務于俄國各地,這些華工被稱“東線華工”。當前,學界關于“一戰(zhàn)”華工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西線華工,即在法國、英國等西歐國家的華工,對于廣大奔赴俄國的“東線華工”研究薄弱,僅僅寥寥幾篇文章涉及⑤主要有:李志學:《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與十月革命時期的赴俄華僑》,《俄羅斯中亞東歐研究》2006年第5期;李志學:《北洋政府對一戰(zhàn)俄國華工的保護與遣返政策》,《北華大學學報》2012年第4期;李祥等:《一戰(zhàn)俄國華工的數(shù)字問題》,《蘭臺世界》2012年第2期上旬刊。,對“一戰(zhàn)”期間俄國在華招募華工過程、數(shù)量、華工在俄的悲慘遭遇等方面進行闡述。
其五,從帝俄政府排華和“黃禍論”角度進行的研究⑥主要有:劉家磊:《二十世紀初沙俄在海參崴迫害華僑的暴行》,《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80年第3期;薛銜天:《江東六十四屯慘案研究》,《近代史研究》1981年第1期;張本政:《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沙俄在烏蘇里地區(qū)的排華暴行》,《學習與探索》1980年第5期;管書合、楊翠紅:《防疫還是排華?——1911年俄國遠東地區(qū)大規(guī)模驅逐華僑事件研究》,《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1年第3期。。所謂的“黃禍論”是19世紀在歐洲出現(xiàn)的一種思潮,是指以華人為主的“黃種人”對“白種人”構成了威脅,“白種人”應當聯(lián)合起來對付“黃種人”?!包S禍論”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俄國主要表現(xiàn)為對華人在遠東經(jīng)濟開發(fā)中的作用持否定態(tài)度。這些成果多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盡管存在一定時代的烙印,但對了解19世紀末俄國在遠東地區(qū)限制、排斥乃至迫害華人的歷史以及認識俄國“黃禍論”根源有所幫助。
其六,從中國政府保護在俄國華僑華人角度進行的研究⑦曲曉范:《試論1918—1921年北洋政府在西伯利亞的護僑活動》,《華僑華人歷史研究》1998年第1期;朱鵬:《北洋政府救助俄屬遠東地區(qū)難僑研究(1918—1920年)》,暨南大學博士論文2010年;李皓:《保護“棄民”:日俄戰(zhàn)爭時期清政府海參崴護僑活動研究》,《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4年第2期。。對中國政府對混亂時期帝俄和蘇俄遠東地區(qū)華人的保護行為進行闡述,這是晚清和北洋政府僑務政策中濃墨重彩的一筆,該問題之前為學界所忽視。
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國內學界關于帝俄華人問題的研究主要呈現(xiàn)兩個特點:一是研究的重點多集中在華人來到遠東的過程、分布和俄國對其政策等方面。二是多數(shù)是以華人在某一領域或某一時段的活動為研究對象,研究成果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復性。從活動的地域范圍看,多位于偏遠地區(qū),涉及帝俄遠東城市的成果很少①[俄]В.扎采平(常勝):《華人對俄羅斯遠東城市發(fā)展的貢獻》,《西伯利亞研究》2007年第4期;[俄]聶麗·米茲、[俄]德米特里·安洽著,胡昊等譯:《中國人在海參崴——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歷史篇章(1870—1938年)》(Китайскаядиаспораво Владивостоке—страницыистории,Владивосток:Дальнаука,2015),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所列文章都是出自俄羅斯人筆下,代表的是俄羅斯學者在該問題上的態(tài)度,俄羅斯學者的觀點與我國學者存在嚴重分歧。在俄華人問題上,俄羅斯學者存在不同程度的大俄羅斯民族主義,一方面,忽視華人在遠東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貢獻,并刻意夸大華人的違法行為。另一方面,在研究中將華人群體在俄國遠東地區(qū)出現(xiàn)的起點定在19世紀50年代,非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鑒于此,我國學者有義務進行客觀、公正的、有別于俄羅斯學者的研究。
符拉迪沃斯托克是現(xiàn)濱海邊疆區(qū)的首府和遠東聯(lián)邦區(qū)新的行政中心,也是俄羅斯太平洋沿岸最大海港和太平洋艦隊的主要軍港。該市也是遠東地區(qū)眾多的城市中基礎設施最為完善、經(jīng)濟最為活躍和發(fā)展前景最好的城市之一。符拉迪沃斯托克在俄羅斯遠東地區(qū)中心地位的確立是歷史演變的結果,這一地位早在19世紀末就已經(jīng)確立下來。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符拉迪沃斯托克早期城市建設中活躍著大量的華人,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成為遠東地區(qū)的中心城市過程中他們功不可沒,然這段歷史之前未受到國內學界的過多關注,僅在個別文章或專著中略有提及,語焉不詳?,F(xiàn)筆者不揣淺陋,試著就該問題進行初步探討,以期求教于方家。
19世紀末,伴隨著俄國對東北亞事務的深入介入,遠東地區(qū)在俄國對外戰(zhàn)略中的地位上升。在這樣背景下,俄國加大了遠東地區(qū)的開發(fā)力度,為了鼓勵歐俄居民來遠東地區(qū)工作采取了一些措施,針對普通勞動者的舉措有:為來遠東地區(qū)工作的工人及其家屬提供路費補貼;免除來遠東工作的工人參加軍事訓練任務;為在遠東國家工程中工作一段時間的工人回家探親,或家屬來遠東地區(qū)探望提供交通補貼。為了促進遠東地區(qū)工程建設,俄國官方還采取了針對工程承包者的措施,如簡化遠東地區(qū)工程承包手續(xù)、為部分工程承包者墊付部分款項等②ГравеВ.В.Китайцы,корейцыияпонцывПриамурье.Труды командированнойпоВысочайшемуповелению Амурскойэкспедиции.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тип.В.Ф.Киршбаума,1912.ВыпускⅪ.С.87-88.。但這些鼓勵歐俄居民來遠東工作,特別來遠東國家工程工作的舉措效果不佳,帝俄時代遠東地區(qū)包括市政工程在內的諸多建設項目中仍然缺少勞動力,這為華人參與遠東城市的市政建設提供了契機。19世紀末,符拉迪沃斯托克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中不乏華人的身影,華人為該城市建設付出辛勤汗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升級和壯大過程中功不可沒。
符拉迪沃斯托克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始于19世紀70年代初,這一過程與它作為俄國太平洋沿岸港口職能明確化有關,之前符拉迪沃斯托克更多地是以軍事哨所的身份存在。在其間居住的主要是軍人及其家屬,建筑屬于是兵營、軍人宿舍、倉庫及其他與駐軍有關的設施。符拉迪沃斯托克發(fā)展的一個重要事件是1873年俄國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駐地由尼古拉耶夫斯克遷至符拉迪沃斯托克。從1872年起,太平洋艦隊的一些機構和船廠等開始向符拉迪沃斯托克遷移,符拉迪沃斯托克大規(guī)模的城市基礎設施建設開啟,華人成為這一歷史過程的參與者。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口建設中面臨的一個較為迫切的問題是勞動力匱乏。1872年,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管理部門決定從中國雇傭30—50名華人,并將雇傭華人事宜交給了同中國存有貿易聯(lián)系的一名俄國商人,該商人計劃從中國輸入一部分技術人員,并簽訂了用工合同,但后來因中國官方的阻撓而擱淺。但工程緊急,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部門不得不降低用工標準,由原來計劃雇傭技術人員變?yōu)楣蛡虼止?,原來準備從華人內地雇工改為就近選人,即雇傭在俄境的中國季節(jié)工,最終雇用了生活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波謝特灣一帶的幾十名中國粗工①ПетровА.И.ИсториякитайцеввРоссии:1856-1917.СПб:Береста,2003.C.489,C.491,C.495.。
早期華人參與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建設的主要形式是為市政工程提供建筑材料,如石灰、磚、木材等,因為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對建材的需求量很大,這為華人參與早期遠東城市建設提供了機會。
19世紀末,遠東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中的主要施工模式,是曾先后出任濱海州駐軍司令(Военный губернаторПриморскойобласти)和阿穆爾河沿岸地區(qū)總督(Приамурскийгенерал-губернатор)的П.Ф.翁特爾別格(Унтербергер)稱之為的“經(jīng)紀人式”。所謂“經(jīng)紀人式”具體說是建筑工程的負責人要親力親為,負責采購和運輸建筑材料,還要負責招募工人和監(jiān)督工人施工等。更有甚者,有時施工方需要自己組織人力來燒制石灰和加工磚等?!敖?jīng)紀人式”和較常采用的“承包人式”有差別。后者指雇主準備好建筑材料,然后將工程承包給施工方。當時遠東城市建設中沒有采用“承包人式”是和當時遠東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不成體系有關,既有城市建設中缺乏市政工程的組織者和施工技術人員的原因,也和遠東地區(qū)工商業(yè)不發(fā)達、建筑材料儲備不足有關②[俄]翁特爾別格П.Ф著,黑龍江大學俄語系研究室譯:《濱海?。?856—1898年》,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23—224頁。。這樣背景下,在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中不得不給予施工方更大的自主權。
在向符拉迪沃斯托克建筑工地供應磚的華人中有名叫溫旦貴(УнДангуй)的中國承包人。溫旦貴最初為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工程供應磚是在1876年,他和工程方簽署了1 000塊磚12盧布的供應合同。之后,符拉迪沃斯托克工程局又向溫旦貴以4 969盧布48戈比的價格訂購了308 280塊磚,即每1 000塊磚的價格是16盧布14戈比,比之前的價格要高些。溫旦貴除了供應磚外,他還承擔了向磚廠供應加工磚的原料——粘土的任務。1876年,溫旦貴僅供應粘土一項就賺了22盧布92戈比③ПетровА.И.ИсториякитайцеввРоссии:1856-1917.СПб:Береста,2003.C.489,C.491,C.495.。至于溫旦貴共向符拉迪沃斯托克建筑工地供應了多少塊磚不可考,有資料顯示僅加工磚一項,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部門1876年向他支付了3 354盧布,據(jù)此能看出供應磚的數(shù)量。
石灰也是城市建設中必不可少的材料,19世紀70年代起華人介入了符拉迪沃斯托克石灰加工和供應業(yè)務。多數(shù)情況下是在遠離城市中心之地燒制石灰,然后運至建筑工地。1874年,符拉迪沃斯托克建筑工地以1普特25戈比—50戈比的價格向華人購買了7 568普特的熟石灰,共花費了2 251盧布54戈比。除了供應熟石灰外,華人還向工地供應生石灰,生石灰運至建設工地后再加工成熟石灰。據(jù)統(tǒng)計,1874年,華人為符拉迪沃斯托克建筑工地加工了50立方俄丈、價值1 945盧布的生石灰;1876年,華人為符拉迪沃斯托克建筑工地加工了99.5立方俄丈的生石灰。加工生石灰為熟石灰的任務多由華人完成,有個叫尤安來(ЮАн-лай)的華人承攬了加工生石灰工程,1876年的價格為每立方俄丈18盧布,由于尤安來熟悉業(yè)務、組織得當,將加工成本降至很低,獲利頗豐。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口建設中的磚主要由華人加工和供應。其中一個供應者叫羅戈仁(Рогожин)的華人,他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從事建筑材料加工、銷售多年,后來皈依了東正教。1878年,羅戈仁向港口建設運送了404 607塊磚,當時價格為每1 000塊磚17盧布,羅戈仁為此獲得了6 800盧布的收入。除了加工和供應磚外,羅戈仁還承包了燒制石灰的業(yè)務。1878年,羅戈仁加工了40立方俄丈的石灰石,從中加工出2萬普特生石灰④ПетровА.И.ИсториякитайцеввРоссии:1856-1917.СПб:Береста,2003.C.489,C.491,C.495.。
木材也是城市建設中必不可少的材料,在向符拉迪沃斯托克供應木材中不乏華人身影,其中有的人名字在上面的論述中提到過,如尤安來、羅戈仁等,有的則是第一次提及。1874—1876年參與向符拉迪沃斯托克工地供應板材的華人有尤安來、蘭哈武(ЛанХа-у)、常福庭(ЧанФу-тин)。1874年三人中僅尤安來向符拉迪沃斯托克建設局供應了3 000塊板材;1875年,尤安來供應了250塊板材、蘭哈武供應了400塊板材;常福庭供應了175塊板材;1876年三人沒有提供板材的記載。1878年,為符拉迪沃斯托克供應板材的華人數(shù)量明顯增多,見下表。
1878年向符拉迪沃斯托克工地供應板材的中國承包人情況
從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駐地遷至符拉迪沃斯托克起至1878年,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建設如火如荼地進行,對各類建筑材料需求量都很大,其中就包括各類船只所用的繩索,為了更好保存繩索以防止其受潮進而腐爛,需要存放繩索的倉庫,當時遠東地區(qū)的華人參與了存放繩索等器具倉庫的建設。1877年,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務管理部門就存放繩索等倉庫建設一事進行招標,華人常福庭以6 147盧布的價格投標,他的競爭對手是華人毛畢林(МонБи-лин),后者以5 600盧布價格投標。但后來毛畢林退出競爭,原因是他不想交保證金。根據(jù)俄國法律,競標過程中需要按照競標價格10%的比例交保證金,毛畢林拒絕交保證金。在毛畢林退出后,華人尤安來參與到競標中來。最后,倉庫建設任務交給了常福庭,因為港務部門認為尤安來不夠誠信,在之前承接的港口建設工程中沒有完全按照合同要求做,故最后將工程交給了常福庭。建設繩索倉庫工程開始沒有多久,常福庭后悔了,因為他意識到該工程利潤很低甚至有虧本的危險,修筑倉庫的前期工程即打完地基和建完墻后,工程費用的支出已經(jīng)超出預算,他預算是6 420盧布11戈比,但實際花費是7 109盧布48.5戈比。后在工程管理方的協(xié)調下,倉庫建筑工程的后期工程即裝修工作轉給其他承包人負責,1879年倉庫建筑項目竣工。在倉庫建筑項目中僅裝修一項就花費11 911盧布。盡管投資大,但工程獲得了好評。倉庫建筑中地基和承重墻都用大塊石頭堆砌,很堅固,同時墻里留有迅速使墻體干燥的通風孔,這種施工方法在濱海州尚屬首次,功勞要歸功于常福庭。
符拉迪沃斯托克大規(guī)模的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到1878年基本停止,出現(xiàn)這樣局面的原因是海軍部門提議將太平洋艦隊的軍港從符拉迪沃斯托克遷至圣奧莉加灣(с.Ольга),理由是軍港、商港同處一城不利于海軍發(fā)展。盡管高層尚未形成一致意見,但仍對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仍產(chǎn)生了影響,許多市政工程項目停止。直到1881年遷港一事塵埃落定,符拉迪沃斯托克仍作為太平洋艦隊的主要港口,至此大規(guī)模的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再次展開。1885年,巨文島事件①巨文島事件是19世紀80年代英俄爭霸的結果,是英俄中亞和西亞矛盾在東北亞地區(qū)的延續(xù)。為了對抗俄國在阿富汗的擴張,1885年4月,英國海軍占領位于朝鮮半島南部的巨文島,以此對俄國太平洋艦隊主要軍港——符拉迪沃斯托克實施有效打擊。巨文島事件引發(fā)了英、俄、中、朝等國圍繞朝鮮問題進行一系列縱橫捭闔,并一度對符拉迪沃斯托克軍港建設產(chǎn)生影響。發(fā)生后“軍港南移”問題再次被提出,但這次對城市建設影響不大,因為巨文島風波后俄國海軍大臣助理、海軍上將舍斯塔科夫(Шестаков)蒞臨符拉迪沃斯托克,代表海軍部門宣布不存在軍港遷移問題,相反要加強軍港建設、擴大太平洋艦隊的規(guī)模②[俄]翁特爾別格П.Ф著,黑龍江大學俄語系研究室譯:《濱海?。?856—1898年》,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58頁。。這樣,1881年特別是1885年后符拉迪沃斯托克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再次開啟。
符拉迪沃斯托克發(fā)展的另一個重大契機是西伯利亞大鐵路的修筑,符拉迪沃斯托克作為鐵路終點,為城市進一步發(fā)展注入活力。此期間城市的一些重要標志性建筑相繼建成,有些建筑現(xiàn)在仍在使用,那時華人或以工人身份,或以承包者的身份參與了這些建筑的建設。至于一般中國建筑工人在城市建設中的詳細活動未能留下太多記載,目前所見的資料只有少量關于中國工程承包人記述。
為了迎接時任皇儲、后來成為沙皇的尼古拉1891年訪問符拉迪沃斯托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部門決定修建一座“凱旋門”,華人舒徹聯(lián)獲得了“凱旋門”的承建權。在舒徹聯(lián)有效組織下,在很短時間內“凱旋門”得以建成,舒徹聯(lián)因此獲得了獎狀。符拉迪沃斯托克郵局電報大樓是由華人桑新云負責修建的。在俄國檔案中存有桑新云修建郵局電報大樓的文件③[俄]聶麗·米茲、[俄]德米特里·安洽著,胡昊等譯:《中國人在海參崴——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歷史篇章(1870—1938年)》,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第12頁。。
建設符拉迪沃斯托克郵局電報辦公樓的中國籍承包商桑新云
致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管理局的呈文
謹請市管理局允許我把用于建設郵局電報辦公樓的建筑材料臨時堆放在金角灣岸邊,靠近海軍碼頭。去年,經(jīng)市管理局準許,我曾在此地堆放同樣的建筑材料。
1899年3月19日
中國籍人士 桑新云
符拉迪沃斯托克另一個重要的建筑濱海州管理局新大樓建筑承包者也是華人,他的名字叫劉寇默,1909年他承攬了該建筑的修建。
從19世紀70年代初期,符拉迪沃斯托克擁有雙重身份——商港和軍港,城市建設圍繞著兩個職能進行。符拉迪沃斯托克開啟大規(guī)模軍事要塞建設,大致始于1877年前后,即1877—1878年俄土戰(zhàn)爭期間。這次俄土戰(zhàn)爭中,俄國軍隊節(jié)節(jié)勝利,逼近伊斯坦布爾,英國不想俄國在近東地區(qū)影響力增強,遂派軍艦通過黑海海峽,以此阻止俄國對土耳其進一步軍事行動,英俄矛盾激化。為了防御可能來自英國的軍事進攻,俄國開始備戰(zhàn),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修筑一系列沿海堡壘,這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大規(guī)模修建軍事工程的開始。兩年后的中俄伊犁危機期間,俄國再次加強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的修筑。在西伯利亞大鐵路的修筑中,符拉迪沃斯托克在俄國對外戰(zhàn)略中地位上升,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口建設、防御工事建設再次掀起高潮。
19世紀末,華人也參與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的建設中來。初期的要塞建設中,出于保密目的不雇傭華人在內的外國人,但1877—1878年近東危機期間針對英國的備戰(zhàn)中,鑒于時間緊、任務重,完全依靠本國人無法在短期內完成,不得不雇傭一些中國工人,于是華人出現(xiàn)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建設中,要塞工事修筑中、軍營建設中都有華人的身影。華人主要從事體力活,如挖土方、搬運建筑材料等。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后,華人被禁止進入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身處要塞的華人則要求留在原地,禁止離開。1905年革命后,為了修復日俄戰(zhàn)爭和1905年革命期間遭到破壞的要塞里的各項設施,華工再次被允許進入要塞作工。
19世紀末,符拉迪沃斯托克市“俄中學?!毙I岬慕ㄖ?,華人王家基是承包人?!岸碇袑W?!笔钱敃r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華人提議成立的學校,華人為學校成立提供部分資金。作為華人援款的回報,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部門同意學校成立后接納部分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華人子弟進入學校接受教育。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華人王家基是“俄中學?!钡某薪ǚ?。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文件中有王家基匯報工程進展的信①[俄]聶麗·米茲、[俄]德米特里·安洽:《中國人在海參崴——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歷史篇章(1870—1938年)》,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第283頁。。華人王家基致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參議會:
申請
我完成了俄中學校的墻體鑲板、油漆等施工工作,現(xiàn)榮幸地請求尊敬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參議會允許我拆除建筑物周圍屬于我的圍欄和木制板棚,因為這對我將來的工作必不可少的。
1898年7月24日
王家基
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遠東地區(qū)幾乎所有行業(yè)都存在勞動力不足問題。在歐俄地區(qū)移民不理想的背景下,來自毗鄰遠東地區(qū)的中國、朝鮮、日本三國勞動力構成了那里外國勞動力的主力。相對于朝鮮人、日本人,華人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活動范圍或領域都遠遠超過朝鮮人和日本人,這也包括遠東地區(qū)城市建設中。
在參與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建設中的華人多是非技術人員,即所謂的“粗工”或“雜工”,他們多是在國內衣食無著的社會底層人員,為了生計背井離鄉(xiāng),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主要從事沒有太多技術含量要求、以出賣勞動力為生的工作。僅有少數(shù)人是以工程承包者身份參與其中。華人為那時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建設作出了一定貢獻,他們的到來滿足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建設對廉價勞動力的需求。正是在包括華人在內的俄羅斯人和外國勞動力的共同努力下,才有了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繁榮,符拉迪沃斯托克由要塞升級為城市,成為俄國遠東地區(qū)的重鎮(zhèn)。
同俄國工人相比,在包括市政工程建設在內的勞動力市場上華工有著三個優(yōu)勢:第一個優(yōu)勢是華工對工作和居住環(huán)境要求不高,俄國工人要求住所有供暖、供水、照明等設施,而華工可以住在非常簡易的小房子里,房子內部設施很簡單,板床、桌子和做飯用的爐子幾乎是全部陳設;第二個優(yōu)勢是華人工資要低于俄國工人許多,這是俄國雇主歡迎中國工人的主要原因之一;第三個優(yōu)勢是華工不酗酒,且守紀律,當時俄國工人中醉酒不上工者大有人在,而華工節(jié)儉,動輒喝醉者甚少。
包括市政建設中華人融入俄國社會和對俄國文化認同情況不理想。帝俄時代遠東地區(qū)的華人相對封閉,生活圈子多局限于華人圈,同俄國人接觸少、交往有限。從語言的掌握角度看,精通俄語者少,皈依東正教和加入俄國國籍者更少。
對于遠東地區(qū)中國人固守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和融入俄國社會的情況,時人有過評價。俄國地理學家、曾幾次到烏蘇里地區(qū)考察的В.К.阿爾謝尼耶夫(Арсеньев)評價道:指望華人俄羅斯化是不可能的,甚至說是幼稚的。眾所周知,所有的“黃種人”被歐洲人同化問題上都不順利,在這方面他們擁有某種抗拒力。我沒有見過一個被俄羅斯化的華人,我見過信奉基督教的華人,但不是俄羅斯化的……不管在生活方式、習俗、著裝,還是在習慣方面,中國基督徒都沒有變化。任憑花多大力量,華人永遠還是華人②АрсеньевВ.К.КитайцывУссурийкомкрае.Очеркисторическо-этнографический.Москва:КРАФТ,2004.C.242-243.。阿穆爾河沿岸地區(qū)總督Н.Л.貢達基(Гондатти)持有和阿爾謝尼耶夫同樣觀點。華人堅持固有的文化傳統(tǒng),不放棄與祖國精神聯(lián)系……絲毫沒有同化于周圍居民的想法,華人簡直就是敵對分子③ЛаринВ.Л.КитайиДальнийВостокРоссиивпервойполовине90-х:проблемырегионального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Владивосток:Дальнаука,1998.С.154.。
帝俄時代,遠東地區(qū)的華人加入俄國國籍者少,出現(xiàn)這樣結果既有華人自身的因素,也有俄國方面的因素。從華人的角度看,若不想在俄長期居住,則一般不會選擇入籍。從俄國角度看,俄國官方對入籍者要求一系列條件,如條件之一是皈依東正教。在獲得俄國國籍的過程中,若娶了俄國人為妻則會被優(yōu)先考慮。商人葉華林1895年申請入籍被拒絕,理由是在中國有家室,華商葉華林娶了一名俄國女性后順利入俄國國籍。同樣,還有名叫孫福的華人,皈依東正教后申請入籍沒有被接受,后來娶了一名俄國女子后入籍。
在加入俄國國籍問題上,華人與同時期進入遠東地區(qū)的朝鮮人有差別。帝俄時代,遠東地區(qū)的朝鮮人長期居住者和定居者比例都較高,其中一些人為了更好地在俄國生活而選擇加入俄國國籍,俄國政府也樂于接收這樣的朝鮮人。
帝俄時代,俄國華人融入俄國主流社會的狀況不理想的一個表現(xiàn)是,當?shù)爻霈F(xiàn)各類華人互助組織,如商會、華人協(xié)會等。這些組織由成員自己選出首領,自我管理、互濟互助,不受當?shù)匦姓C構管轄,成員間一旦出現(xiàn)糾紛,由社團首領出面協(xié)商,不訴諸當?shù)匦姓C構。
俄國官方對華人到來的態(tài)度及政策。從縱向看,俄國官方對華人政策前后有變化,最初俄國鑒于遠東地區(qū)本國移民情況不理想,歡迎華人的到來,后來隨著華人的大量涌入,加之來到遠東地區(qū)的本國居民數(shù)量的增多,俄國官方對華人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轉為限制,進而排斥乃至驅逐政策。這一特點在華人參與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建設上有較為鮮明的體現(xiàn)。最初,為了加快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建設,俄國官方鼓勵華商建筑各類房屋、商鋪。“昔年俄國開辟海參崴為商港時,為募集資本,開拓商業(yè)起見,曾允許華商出資建筑各種工程即房屋,按照市政章程,以免納租稅為報酬。期滿時,則將各工程及房屋收歸官有。”待到符拉迪沃斯托克變?yōu)檐姼酆?,態(tài)度發(fā)生變化。俄國官方將華人房屋、商鋪出租價格下壓,“往年房租一百盧布者及軍港令下驟短至六十盧布,今年則降至四十盧布以下矣?!比A商建完商鋪后將其出租,出租費用越高則獲利越多,而城市變?yōu)檐姼酆螅韲斁謱⑸啼伋鲎鈨r格進行限制,華商利益受損。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官方對華人態(tài)度的轉變中,遠東地區(qū)的“黃禍論”思潮起了一定作用。那時期遠東地區(qū)華人與俄國“黃禍論”思潮的關系很有趣,以華人為主的“黃種人”大量涌入遠東地區(qū),他們價格低廉,導致當?shù)貙Χ韲鴦趧恿π枨蠼档?,同時俄國行政當局無力控制華人在邊區(qū)的活動,導致“黃禍論”論調在遠東地區(qū)有市場?!包S禍論”甚囂塵上的背景下俄國官方出臺一系列限制華人為首的“黃種人”的舉措。第一次世界戰(zhàn)爭期間,一些與戰(zhàn)爭不相關的領域出現(xiàn)勞動力嚴重不足,這也包括遠東地區(qū)。在這樣背景下,之前限制華人的政策有所松動。
從橫向看,俄國對同樣是東亞人的華人和朝鮮人的政策有一定差別,總體上看對華人入境及在遠東范圍內活動的限制要較朝鮮人嚴格。這一差別的出現(xiàn)與華人、朝鮮人來俄國的目的差異有很大關系,在來到遠東地區(qū)的朝鮮人中以定居為目的大有人在。從該目的出發(fā),朝鮮人會舉家遷移,在遠東的朝鮮人男女比例遠不如華人懸殊。帝俄時代,多數(shù)華人不是以定居為目的前往的。赴俄國目的的差異在俄國政府看來朝鮮人較華人安分,也較容易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