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娟 [山西師范大學臨汾學院, 山西 臨汾 041000]
著名小說家威廉·薩默賽特·毛姆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月亮和六便士》以法國后期印象派大師保羅·高更為原型,講述了主人公查理斯·斯特里克蘭德拋妻棄子,遠赴南太平洋的小島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故事。小說敘事引人入勝,結構嚴謹,剪裁得體,且探討了月亮與六便士,即藝術與生活、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關系,因而極大地引發(fā)現(xiàn)代讀者的共鳴。當前市面上有眾多中文譯本,但對譯文的翻譯研究未成規(guī)模。本文選取最具代表的兩個譯本:一本是文學翻譯家傅惟慈于1986年翻譯的,其印數(shù)最多、流傳最廣(簡稱傅本);另一本是翻譯家李繼宏于2016年出版的,近年來廣受關注(簡稱李本)。由于兩位譯者受時代背景、教育背景、翻譯觀等各方面的影響和制約,呈現(xiàn)出不同風格,這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主體性的趨向差異。因此,本文將從譯者主體性的角度分析兩位譯者在原文理解、翻譯策略和翻譯風格上的異同,以期為今后關于《月亮和六便士》的翻譯研究提供借鑒。
譯者作為翻譯的主體之一,承擔著閱讀、理解原文本,通過轉換不同語言來闡述原作,從而讓原作在另一種語言中獲得重生的作用。但譯者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邊緣化的地位。傳統(tǒng)翻譯觀賦予譯者“仆人”的地位,認為譯者只是“傳達”發(fā)話者或作者話語的意思。另一種觀念是“隱身說”,即譯者需要“隱身”,在翻譯過程中不能摻雜自己的主觀色彩,不能表現(xiàn)個性,一切以原文為依歸。直至20 世紀70年代,出現(xiàn)了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人們才開始將譯者主體性作為研究的重要課題,并彰顯譯者文化身份和主體性。
譯者主體性是譯者在翻譯活動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主觀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即譯者積極調動自己的主觀性來參與文學文本解讀的“對話”,創(chuàng)造性地重寫原作在譯入語中的形象,創(chuàng)造新的藝術作品。譯者主體性貫穿從原作選擇、原作解讀到譯本創(chuàng)作的整個翻譯過程。
譯者主體性主要表現(xiàn)在能動性、受動性和為我性,并貫穿于翻譯活動的始終。能動性是主體性最突出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譯者如何選擇、理解、闡述原文本。受動性是譯者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客觀依據(jù),表現(xiàn)為譯者受兩種語言和文化、語言轉換的客觀規(guī)律、時代背景、翻譯觀等各方面的影響和制約。為我性,表現(xiàn)為譯入語方的翻譯傾向于自身的文學和文化,有其目的性。
因此,譯者要充分發(fā)揮其主體性,準確傳達原文內容,再現(xiàn)原作的思想、審美信息和語言風格。
有翻譯工作者曾說過:“翻譯就是理解,并且讓別人理解。”因此,譯者應從原文的形式(詞語)理解原文內容,并通過譯文的形式表達原文內容。而譯者作為原文的讀者和闡述者,會受到客觀對象 (原作)、客觀環(huán)境和客觀規(guī)律 (翻譯規(guī)律)等因素影響。因此,不同譯者在翻譯同一文本時,也會因理解不同,出現(xiàn)不同的表達方式,這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和受動性。本文的兩位譯者,因為所處的時代不同,文化背景的差異,在理解原文時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差異。下文則通過例句,分析對比因理解所造成的翻譯上的差異。
例:He remembered the days when you could get thirteen Royal Natives for a shilling.
傅本:他一直忘不了一個先令就可以買十三只大牡蠣的日子。
李本:他記得從前一個先令就能買到十三只上等的牡蠣。
該句是小說的最后一句話,作者毛姆用看似突兀的結尾,描繪出斯特里克蘭德家人的涼薄。作者懷念自己的父母曾用一個先令能買十三只上等牡蠣的幸福日子,從而將自己的懷舊和凄涼灌注于結尾。如果譯者不了解原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經歷,即維多利亞時代初期的牡蠣很便宜,一打只賣四便士,所以在對Royal Natives 的翻譯時就會出現(xiàn)偏差。royal 本意為“impressive or splendid”,傅本理解為“大牡蠣”,李本理解為“上等牡蠣”,再結合當時牡蠣便宜的時代背景,李本更能體現(xiàn)出過去和現(xiàn)在的對比,因而更忠實、準確。
同一原著不同時期的譯者受各自所處的文化歷史、源語文化與目標語文化的差距影響,譯者會主觀能動地選擇翻譯策略,常見的翻譯策略有:直譯和意譯、歸化和異化。
兩位譯者處于不同的時代,文學翻譯家傅惟慈生于1923年,從事語言、翻譯等教學工作,之后為了追求自由意志才開始從事翻譯工作,翻譯中側重將譯文與原著的風格靠攏,因此以直譯與歸化的翻譯策略為主。李繼宏生于1980年,作為翻譯界的后起之秀,強調文學翻譯受思想文化、經濟發(fā)展、現(xiàn)代漢語發(fā)展而有較強的時代性,并認為“信達雅”的“信”不是忠實于原文,而是忠實于作者的真實意圖;“達”是將作者的真實意圖傳達給讀者;“雅”是指譯文要符合漢語的語言規(guī)范。因此,翻譯過程中側重意譯和異化的翻譯策略,兩位譯者選取不同的翻譯策略,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受受動性和為我性的影響。
作為常見的翻譯策略,直譯和意譯側重于文本語言的翻譯。直譯是指盡量保持原作的語言形式,且語言流暢易懂。所以將原文內容放第一位,形式放第二位,通順形式放第三位。意譯是指從意義出發(fā),原文大意表達出來,因此,把忠實于原文內容放在第一位,通順的形式放在第二位,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在翻譯過程中,傅本和李本兼用兩種翻譯策略,不過在使用選擇上各有所側重,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
例:Now the war has come,bringing with it a new attitude.Youth has turned to gods we of an earlier day knew not,and it is possible to see already the direction in which those who come after us will move.
傅本:戰(zhàn)爭來了,戰(zhàn)爭也帶來了新的生活態(tài)度。年輕人求助于我們老一代人過去不了解的神祇,已經看得出繼我們之后而來的人要向哪個方向活動了。
李本:如今戰(zhàn)爭已來臨,它帶來了新的風氣。年輕人信奉的是我們從前從未聽說過的神明,我們的后輩將要朝哪個方向走,現(xiàn)在也可以看出端倪了。
該文本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二章,描述新時代所發(fā)生的變化。而由于兩位譯者處于不同的文化歷史、源語文化與目標語文化,因此選擇不同的翻譯策略。傅本采取直譯的翻譯方法,將“a new attitude”“turned to”譯為“新的生活態(tài)度”和“求助于”,更忠實于原文的形式。翻譯“it is possible to see...”時,保留了原文的語序和語言形式,向原作者、英語語言特點和文化特征靠攏。而李本采用意譯的翻譯方法,注重語言的通順。因此,將其譯為“新的風氣”和“信奉”。后半句采用倒置法,不拘泥于原文的表達和功能的對等,側重于目標讀者,兼顧中文讀者的表達方式和閱讀習慣,避免翻譯腔過重??傊罢邇A向于英語語言特點,向原作靠攏;后者傾向中文語言特點,向目標讀者靠攏,這也充分體現(xiàn)不同譯者翻譯觀對于翻譯策略選擇的影響。
歸化和異化的理論最早是韋努蒂在《譯者的隱身》中提出的,明確源語和譯入語的文化背景對文化策略選擇問題的影響。歸化指在文學翻譯中恪守本族文化的語言文化傳統(tǒng),回歸地道的本族語表達方式。異化指在翻譯策略上遷就原作的語言文化特點,傾向于外來語的表達方式。在翻譯過程中,傅本更傾向于異化的翻譯策略,更忠實于原文,使讀者向原作者靠攏。李本更傾向于歸化的翻譯策略,譯者向目的語的讀者靠攏,以目標讀者所習慣的思維方式和邏輯來組織語言。
例:“The mills of God grind slowly,but they grind exceeding small,”he said,somewhat impressively.
傅本:“上帝的磨盤轉動很慢,但是卻磨得很細”,羅伯特說,頗有些道貌岸然的樣子。
李本:“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彼首魃畛恋卣f。
該文本出現(xiàn)在小說的最后一章,小說的敘事者回到倫敦找到曾被拋棄的斯特里克蘭德太太告訴她斯特里克蘭德在塔希提島的事情以及他最后慘死的事實。說完之后,斯特里克蘭德女兒的丈夫羅伯特,說 出 了“The mills of God grind slowly,but they grind exceeding small.”傅本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保留了英語的語言特點和文化特征,側重讀者向原作者靠攏。因此,根據(jù)字面意思譯為“上帝的磨盤轉動很慢,但是卻磨得很細”。雖然忠實于原文的語言和結構,但中文讀者閱讀起來不能理解其內在含義,磨盤轉動得慢又細,但無法體現(xiàn)與上文的聯(lián)系。而李本采取歸化的翻譯策略,譯為“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基于對人物和語境的解讀,展現(xiàn)出羅伯特話語的隱含義,即他當初拋下妻兒、背叛朋友這種在世人眼里不道德的行為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羅伯特對其的厭惡之情躍然紙上。既傳達了原文的文化意蘊,又側重于目標讀者,更符合中文讀者的表達方式和閱讀習慣,使目標讀者更清晰明了地理解原文內容。
從以上的例句,我們可以看出兩位譯者受自身文化背景和時代背景等影響,會選取不同的翻譯策略。譯者會根據(jù)不同的語境和讀者的愛好需求,選取直譯或意譯、歸化或異化,值得注意的是,這兩組翻譯策略絕不是對立的,而是共存的。
不同譯者翻譯同一著作時會呈現(xiàn)不同的翻譯風格,它既能向讀者傳遞關于作者的情緒、感受和態(tài)度,又體現(xiàn)了譯者主體性。原作作者用通俗精練的語言講述了斯特里克蘭德拋棄一切追求藝術的故事。傅惟慈倡導發(fā)現(xiàn)原著的風格,并進一步在譯文中體現(xiàn),因此傅本既恰如其分地傳達了原作的風格,又簡潔、細膩、通俗。李繼宏倡導將作者的真實意圖傳達給讀者的“達”和譯文符合漢語的語言規(guī)范的“雅”。因此在語言轉換時,在忠實原文的風格之上,又發(fā)揚譯文的語言優(yōu)勢,原文內容所有而形式所無的內容,譯文風格體現(xiàn)了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反叛”。
例:He is not embarrassed by the sans gene of the hobo,nor put out of countenance by the etiquette of the prince.
傅本:無業(yè)游民的粗野無禮既不會使他感到難堪,王公貴族的繁文縟節(jié)也不會叫他感到拘束。
李本:販夫走卒的粗俗鄙陋不會讓他暗生嫌惡,皇親國戚的繁文縟節(jié)也不會讓他如履薄冰。
該文本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四十六章,是作者對尼克爾斯船長的討論,他不屬于任何階級,所以對粗俗的東西不會感到難堪,也不會對高雅的東西感到拘束。傅本基于忠實原文的原則,將“embarrassed”和“put out of countenance”譯為“感到難堪”和“感到拘束”,語言簡單直白、平鋪直敘。而李本用兩個四字詞語“暗生嫌惡”和“如履薄冰”,句式排列更整齊,展現(xiàn)語言的精簡凝練、細膩和詩意,在忠誠性的基礎上,體現(xiàn)了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
本文通過分析傅本和李本在原文闡釋、翻譯策略和翻譯風格上的不同,強調譯者主體性貫穿于翻譯過程的始終,對譯本產生重要的影響。在原文闡釋上,兩位譯者受受動性和為我性的影響,對原作產生不同的理解。在翻譯策略上,兩位譯者交替使用,但側重不同。傅本側重直譯和異化,李本側重意譯和歸化。在翻譯風格上,傅本忠實于原作,保留言簡意賅的風格,李本在忠實之上,進一步體現(xiàn)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