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金波 佟建榮

西夏是一個多民族王朝，境內(nèi)除黨項族外，還有漢、回鶻、吐蕃等族。其中黨項族為主體民族，在政治上占有優(yōu)勢。漢族是西夏人口的主要構成部分，人口眾多、文化發(fā)達，在經(jīng)濟文化和制度建設方面占有優(yōu)勢；藏族和回鶻在政治、經(jīng)濟上勢力較弱，但在宗教的傳播和發(fā)展方面有一定的優(yōu)勢和特點。民族構成方面的這種特點，加上歷史上西北諸民族的融入，使西夏社會呈現(xiàn)出番漢并蓄、多元雜糅的風俗習慣。番漢并蓄、多元雜揉既體現(xiàn)在衣食住行、婚喪嫁娶、歲時節(jié)日等具體行為習慣上，更體現(xiàn)在番漢禮并用的風俗制度以及尊儒崇佛尚巫的意識形態(tài)上。(1)

一、多樣雜糅的風俗習慣

建立西夏國的黨項族本身就是一個多民族的融合體。黨項族內(nèi)遷發(fā)展，其實就是一個與內(nèi)遷地原有民族及周邊民族不斷交匯交融的過程，在交匯交融的道路上，一個不同于早期黨項族的新的黨項族不斷地形成。與此同時，不同文化、習俗也被不斷地整合、揉進原有黨項族習俗當中，加上境內(nèi)漢、吐蕃、回鶻等多民族的共同存在，使西夏風俗習慣呈現(xiàn)出多樣雜糅的特點。

在飲食上，出現(xiàn)以食肉為主和以食糧為主兩類飲食習慣。其中食糧人群主要分布在適宜稼穡的農(nóng)區(qū)，既包括接受了當?shù)貪h族傳統(tǒng)生產(chǎn)技術的黨項族人，也包括原本世代從事農(nóng)耕的當?shù)貪h人。這些人群的飲食均有明顯的西北傳統(tǒng)，如喜食胡餅、燒餅、蕎麥、包子等，輔之以當?shù)爻霎a(chǎn)的羊、牛及水果蔬菜、野菜。同時受吐蕃及回鶻影響，也食用一些青稞制品及回鶻瓜、大石瓜等。牧業(yè)地區(qū)以肉、奶及奶制品為主。西北的牧業(yè)生產(chǎn)使得黨項族“烹牛羊，具酒食”的習慣得以延續(xù)，但農(nóng)業(yè)區(qū)的同時存在，又讓食牛肉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

在服飾上，西夏社會有皮、毛等游牧民族服飾，也有麻布、絹帛等漢地傳統(tǒng)紡織品，還有中原地區(qū)剛剛開始使用的棉布。文職官員服飾中有“窄袍”“吊敦”“幞頭”“鞾笏”“金冠”“金蹀躞”等，武職官員服飾中有“旋襕”“金帖起云鏤冠”“銀帖間金鏤冠”“黑漆冠”“金涂銀束帶”，配“蹀躞”“結(jié)錐”“短刀”“弓矢韣”等。其中的“窄袍”“吊敦”“旋襕”“金帖起云鏤冠”等極具胡戎色彩，而幞頭、鞾笏、蹀躞等則為唐宋裝束。西夏法律明文規(guī)定，漢族臣僚必須戴漢式頭巾。違律不戴漢式時，有官罰馬一，庶人十三杖。(1)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二《內(nèi)宮待命等頭項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431 頁。幞頭、裹巾、東坡帽等也見于百姓服飾中(2)魏亞麗：《西夏帽式研究》，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院2014 年碩士學位論文。。

在服飾制度上，西夏有著和漢文化中一樣的等級限制，但具體的衣著顏色、圖案、裝飾又有明顯的西夏習慣。元昊立國時規(guī)定“民庶青綠，以別貴賤”。(3)［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八五《夏國傳上》，中華書局，2000 年，第13993 頁成書于仁宗時的《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又規(guī)定“節(jié)親主、諸大小官員、僧人、道士等一律敕禁男女穿戴鳥足黃（石黃）、鳥足赤（石紅）、杏黃、繡花飾金、有日月及原已紡織中有一色花身，有日月的及雜色等上有一團身龍，官民女人冠子上插以真金之鳳凰、龍樣一齊使用。倘若違律時，徒二年。(4)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七《敕禁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282 頁。

在建筑裝飾方面，皇家宮殿喜用大型的琉璃裝飾，裝飾物既有漢族傳統(tǒng)的鴟吻、四足獸，也有佛教色彩很濃的摩羯、迦陵頻伽、覆缽形的蓮花座等。

在婚姻嫁娶方面，西夏也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需征得女子本人的同意。彩禮是婚姻成立的條件，婚價由法律限定，家庭貧困者可以出勞力補償。締結(jié)婚姻除有漢地的說媒、納禮、食價、婚價、嫁妝、迎媳等“六禮”程序外，還有族親商議、飲酒食、設訂婚宴等內(nèi)容。從婚約成立至迎娶一般需要三年。同時，還有游牧民族搶婚習俗的痕跡。和中原漢族一樣，婚后男子有“七出”的權力，但同時女子還有獨特的“三不出”權力，反映出西夏從法律層面上對婦女采取一定程度的保護。

召巫送鬼、禮佛消病、畫符箓化病、求醫(yī)服藥針灸等多種治病方法在西夏社會同時存在。西夏巫、卜合一，誦咒驅(qū)鬼的是巫師也是卜算師；醫(yī)學書籍既有中原的《孫真人千金方》，也有在中原基礎上形成的《明堂灸經(jīng)》《治熱病法要論》《神仙方論》，還有眾多用本土藥材醫(yī)治本土病的偏方、驗方。

人去世后或土葬，或土葬與火葬相結(jié)合，墓地選擇有請巫師占卜的，也有通過堪輿、龜筮等方法選擇的。葬禮程序中有巫師作咒，也有亡靈超度，超度亡靈的法事上有僧人還有道士。親屬去世要服喪、哭泣、也要彈奏起舞。

早期黨項族無文字，但候草木以記歲時，內(nèi)遷后四時耕作等皆用中原歷法。建國后在采中原歷法制度的基礎上，自制歷法。傳世有漢文、有西夏文、有夏漢合璧歷書。歷書內(nèi)容有干支年月，同時注入二十四節(jié)氣、二十八星宿、二九曜星宿與該月時日的關系、六甲納者和建除十二客，望日、沐浴、歸忌、物候、神煞和選擇宜忌等內(nèi)容。

西夏多種文字并存，早期黨項族有語言而無文字，內(nèi)遷后，部分人逐漸接受漢語，使用漢文。西夏建國前夕，創(chuàng)制了自己的文字，被“尊為國字”。作為官方文字，西夏文（黨項族文字）在官署文書、法律條令、審案記錄、買賣文契、官私賬目、文學著作、歷史書籍、字典辭書、碑刻、印章、符牌、錢幣等方面被廣泛使用，大量的漢文典籍、漢文佛經(jīng)、藏文佛經(jīng)被譯成西夏文。與此同時，西夏社會還有漢語、漢文、藏語、藏文、回鶻文等其他文字。其中的漢文是和番文（西夏文）并行的官方文字，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各個方面被各個民族包括黨項族廣泛使用。為適應境內(nèi)多民族多文化的國情，西夏不但有番漢對照的辭書《番漢合時掌中珠》，還有大量的夏漢合璧書籍、夏藏合璧碑文、佛經(jīng)等。在多語的影響下，傳統(tǒng)的黨項語言也在悄然發(fā)生著一些變化，其他語言尤其是漢語詞匯及語法習慣走進了黨項語言中。

西夏書籍裝幀既有中原地區(qū)常見的卷軸裝、蝴蝶裝、經(jīng)折裝、縫繢裝、粘葉裝、包背裝，也有源出印度貝葉裝的梵夾裝。還有蝴蝶裝印刷經(jīng)折裝裝訂以及卷軸裝改裝經(jīng)折裝的習慣。

西夏有在洞窟佛寺墻壁、紙張、絹帛、雕板畫、木板上繪制圖畫的習慣。繪制內(nèi)容多為佛教題材，如佛像、說法圖、經(jīng)變圖、菩薩像、佛教故事等；佛教故事有原生故事，也有如唐僧取經(jīng)之類的民間傳說故事；一些社會生產(chǎn)、生活場景有時也被繪入佛教圖像中；圖像的裝飾圖案有金剛杵等佛教法器，也有龍、鳳、團花圖案、寶相花圖案、交枝卷草、波狀卷云紋等，尤喜用龍、鳳裝飾藻井。除此外，西夏一些供養(yǎng)人、施主人物也被繪入壁畫，并在旁邊留下姓名。

在常規(guī)放射治療中，脊髓、腦干、腮腺、顳頜關節(jié)、皮膚等組織器官，都會在高劑量射線下暴露，受到影響后，發(fā)生皮膚損傷、口干癥等副反應，對患者的治療安全造成影響。相關研究表明，患者在接受放射治療的過程中，如果常規(guī)分割DT在10 Gy以上，在照射野當中的唾液腺，將會降低50%左右的分泌；如果分割DT在45 Gy以上，唾液腺將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而采用調(diào)強放射治療技術，利用了多野共面照射的方式，同時與動態(tài)多葉光柵相配合，能夠優(yōu)化調(diào)節(jié)正常組織受到的照射劑量，進而使放射治療產(chǎn)生的毒副反應發(fā)生率最大限度的降低。

西夏盛行歌舞，上自宮廷貴族，下到尋常百姓，小至日常生產(chǎn)、婚、喪、嫁、娶，大到戰(zhàn)時出征、使臣交聘、佛事法會都有歌舞音樂。西夏社會中有番樂和漢樂兩種音樂，政府行政機構中設“番漢樂人院”，包括番樂人院、漢樂人院。(1)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〇《司序行文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372 頁。西夏滅亡后，該地的音樂被統(tǒng)一稱為“河西樂”，成為元朝音樂的組成部分。

西夏人親屬間以“ ”（音“則”）區(qū)分輩分高低和親疏等次，一個基本家庭包括戶主、配偶及未成年孩子。基本家庭與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未出嫁的姑，平輩未成婚的兄弟、未出嫁的姐妹，兒子、兒媳、孫子、孫女等構成大家族，家族以父系為線。西夏家庭強調(diào)“孝”，子女孝順父母，晚輩孝順長輩，夫妻互敬，兄弟互助、姐妹互愛。

西夏有番姓、漢姓，同時雜以昭武九姓等其他姓氏。番姓即黨項姓，早期有八大部族，以族為姓，分別為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破丑氏、野利氏、房當氏、米禽氏、拓跋氏等，其中以拓跋氏最為強。至西夏建國后番姓多達300 余個，如此眾多的番姓，除嵬名、妹輕、臥利、野利、破丑等沿襲早期八大部族外，多由唐五代以來部族繁衍融合形成。

西夏的漢姓有如李、梁、蘇、劉、張、王、吳等傳統(tǒng)的漢姓，也有黨、渾、余等唐五代鮮卑、吐谷渾等民族曾使用過的姓氏。使用漢姓的有漢人，也有黨項族人。使用漢姓的黨項人一般會在姓后面綴個番名，如“梁乞埋”“梁乞逋”等，呈現(xiàn)獨特的番漢合璧特征。

西夏的命名也是番漢并存，有的用“仁”“忠”“德”“榮”“茂”“昌”等名，與中原地區(qū)漢族人名用字沒有區(qū)別；有的用狗、豬、驢等賤名，使用賤名是西北地區(qū)下層民眾的普遍習俗；有的以山、月份、斤兩為名，這是黨項進入西北后民族融合的結(jié)果。另外，黨項還有彌藥、漢、羌等民族稱謂和禪定、般若、佛塔、金剛等宗教詞語的人名。在命名制度上，平輩中也有排行，如仁孝、仁友兄弟(1)［元］脫脫等：《金史》卷一三四《西夏傳》有“泰和六年三月，仁孝弟仁友子安全，廢純祐自立”。中華書局，1975 年，第2871 頁。，吳名革、吳名山兄弟。(2)［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〇五，哲宗元符二年正月甲子，中華書局，2004 年，第1281 頁。這類人名中，除源自漢文化命名中的行輩制度外，許多是西夏的連名習慣所致。連名是普遍存在于西夏黨項族命名中的一種現(xiàn)象，有父子（女）、母子（女）、兄弟等多種類型。如一戶一家中父親名字（麻藏達家茂）、母親名字（梁氏小寶），兒子起名（達家寶），既包含父親名字中的（達家），又包含母親名字中的（寶）。女兒起名（達家舅），包含父親名字中的；一戶人家中兄弟可以分別命名（羅移達家山）、（羅移般若山），其中兄弟名中都含有（山），見于文中的“吳名革”與“吳名山”等類人名即屬于此。

總之，黨項內(nèi)遷后對各民族的接納吸收，建國后境內(nèi)漢、吐蕃、回鶻等多民族的共同存在，使得西夏社會在方方面面都呈現(xiàn)出多樣雜糅的特點。

二、同行并用的禮儀制度

多樣雜糅尤其是番漢雜糅的背后是同行并用的番、漢禮儀制度。所謂“番禮”是指注重黨項族自身固有習慣習俗的禮儀制度，用黨項族的習慣協(xié)調(diào)處理各個部族之間的關系與利益。所謂“漢禮”，是指以漢文化為核心的禮儀制度，強調(diào)用中原漢族的禮儀規(guī)范調(diào)節(jié)統(tǒng)治秩序。

不同禮儀制度代表不同的文化傾向與不同的利益集團。西夏自立國之初就存在著番、漢禮之爭，兩種禮儀制度在斗爭中相互融匯，最終形成了多樣雜糅的西夏文化習俗。

景宗元昊為建立政權，強調(diào)蕃性，凸顯黨項部族特征，舍棄自唐以來的李姓、改姓嵬名，下令禿發(fā)、衣皮毛，制蕃字、立蕃學。毅宗諒祚親政后，與宋修好，請求宋朝下嫁公主，派使臣上書表達仰慕中原衣冠之意，求復李姓，求賜書籍、廢蕃禮，行漢儀。毅宗去世后梁太后掌控朝野大權，一改毅宗做法，提倡番禮，頻繁侵宋?；葑诒邢擦暆h文化，對入夏漢人以禮相待，親政后力主行漢禮，改善與宋關系。崇宗乾順早期，大權由其母小梁太后把持。小梁太后緊步大梁太后后塵，繼續(xù)推行番禮。梁太后去世后，崇宗親政，開始著手發(fā)展?jié)h文化。于貞觀元年即北宋建中靖國元年（1101），建立國學，設弟子員三百，以廩食之。(1)［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八六《夏國傳下》，中華書局，2004 年，第14019 頁。仁宗即位后，進一步推進漢學教育。人慶元年即宋紹興十四年（1144）在皇宮內(nèi)建立小學，凡宗室子孫7 歲至15 歲都可以入學，專門請教授講課，仁宗和皇后罔氏也常前往訓導。令各州縣立學校，弟子員增至三千人。第二年，又建立大漢太學，仁宗親臨太學祭奠先圣先師孔子。夏人慶三年即宋紹興十六年（1146）尊孔子為文宣帝，設孔廟，規(guī)格同帝王，孔子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儒家經(jīng)典成了西夏讀書人的案頭卷本，更是進入仕途的敲門磚。西夏名相斡道沖，年5 歲時以《尚書》中童子舉，精通五經(jīng)，譯《論語注》，作《論語小義》20 卷，又作《周易卜筮斷》。儒家思想更成為西夏制定法律、制度的指導思想，著名的《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即以儒家思想為依據(jù)?！墩撜Z》《孟子》《孝經(jīng)》《禮記》等儒家經(jīng)典被譯成西夏文，《圣立義?！贰段飨闹V語》等西夏原創(chuàng)作品也處處貫穿著儒家的道德精神。甚至國師鮮卑寶源的著作《賢智集》也沒有離開儒家的處事之道。儒家思想已成為王朝、政府、官員、百姓的主要行為依據(jù)。

三、兼收并蓄的多元信仰

西夏建國時，黨項進入西北內(nèi)地幾百年，深受漢族文明的浸潤，元昊建國時雖創(chuàng)制蕃文強調(diào)番禮，(1)［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九，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中華書局，2004 年，第2814 頁。但在治國理念中儒學始終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將《孝經(jīng)》《爾雅》等儒家經(jīng)典及《四言雜字》等漢字蒙學書籍翻譯成西夏文，番學成為推廣儒家文化的工具(2)［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八五《夏國傳上》記載：“教國人紀事用蕃書，而譯孝經(jīng)、爾雅、四言雜字為蕃語”。中華書局，2004 年，第13995 頁。；崇宗乾順后期有御史中丞薛元禮上言：“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經(jīng)國之模，莫重于儒學。昔元魏開基，周齊繼統(tǒng)，無不尊行儒教，崇尚《詩》《書》，蓋西北之遺風，不可以立教化也?！睆娬{(diào)董仲舒的“不素養(yǎng)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的養(yǎng)賢論(3)［清］吳廣成著，龔世俊等校：《西夏書事校正》卷三一，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 年，第359 頁。。乾順納其言，建國學，設弟子三百，立養(yǎng)賢務(4)［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八六《夏國傳下》，中華書局，2004 年，第14019 頁。；仁宗時儒學在治理國家、規(guī)范社會秩序中的核心地位更加彰顯，皇權被推上了至高無上的地位?！短焓⒏呐f新定律令》開篇即規(guī)定：“欲謀逆官家（皇帝），觸毀王座者，有同謀以及無同謀，肇始分明，行為已顯明者，不論主從一樣，皆以劍斬，家門子、兄弟節(jié)親連坐。”(5)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謀逆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版，第111 頁。與維護皇權相伴的是不遺余力地推行孝義，以孝治天下，把對雙親的“孝”與對皇帝的“忠”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規(guī)范著上至百官下至百姓的日常行為?！笆⒌露Y”為十惡之一，位在謀逆之后，宣揚“上孝帝之行也，天下?lián)P德名，地上集孝禮，孝德遍國內(nèi)，此帝之孝也。次孝臣僚，持以德忠禮，不出惡名，以帝之賞，孝侍父母，則臣之孝也。出力干活，孝侍父母，國人孝也?！?6)［俄］克恰諾夫，李范文、羅矛昆譯：《圣立義海研究》原譯文為“揚天下德名，集地上孝禮”，今改譯為“天下?lián)P德名，地上集孝禮”。寧夏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74—75 頁。

以儒治國的同時西夏王室大力推行佛教。黨項族內(nèi)遷的銀夏地區(qū)早有佛教流傳，河西走廊是佛教東傳的孔道，自涼、魏開始就寺窟林立，西夏北面的契丹、南面的宋朝、西面的回鶻早已接受佛教。西南的吐蕃在贊普朗達瑪禁佛后，成為藏傳佛教的中堅力量，處于漢族、契丹、回鶻、吐蕃幾個信仰佛教的民族中間，黨項人很快接受了佛教。太宗、景宗、毅宗、惠宗四朝曾6次向宋求賜佛經(jīng)。在求賜佛經(jīng)的同時，西夏開始了持續(xù)的大規(guī)模譯經(jīng)、校經(jīng)活動，所譯佛經(jīng)包括漢傳經(jīng)藏、藏傳經(jīng)藏及梵文經(jīng)藏。

在統(tǒng)治者的推動下，西夏境內(nèi)寺廟林立、僧人眾多，從尋常百姓到王室貴族的各個階層都有佛教信徒。人去世后要有法事活動。統(tǒng)治者發(fā)起的佛事活動規(guī)模宏大，如仁宗“三七日”時，西正經(jīng)略使在涼州護國塔作佛事上，“延請禪師、提舉、副使、判使、住家、出家諸大眾等三千余員”。(1)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手稿部藏黑水城文獻Инв.No.117。仁宗去世二周年時，羅太后主持舉行大型法會，期間“度僧西番、番、漢三千員，散齋僧三萬五百九十員”。(2)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編：《俄藏黑水城文獻》第2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第272—273 頁。西夏中書相賀宗壽亡故后，其子法事活動上請僧眾等七千余員；身體有恙，也會印施佛經(jīng)，以求痊愈。天盛十九年即宋乾道三年（1167）太師上公總領軍國重事秦晉國王任得敬，因疾病纏綿，日月雖多，藥石無效，而印施《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對皇帝的敬愛活動也要有僧侶參加。《圣立義?！贰熬旁轮x”下“善月中會”條記有：“九月十五賢圣聚日，禪僧興日，君德民孝，敬愛皇王”。時令節(jié)日也多與佛教有關。每年的正月、四月、七月、十月的初一，需要全體官民禮佛，共同祈福(3)［清］吳廣成著，龔世俊等校：《西夏書事校證》卷二二，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 年，第252 頁。。元昊時專門規(guī)定四月三日為禮佛圣節(jié)，全國官民要禮佛?！吧圃隆薄敖饎偂薄岸U定”“般若”“塔”等佛教名詞還見于西夏普通百姓的名字當中。

早期黨項族“三年一聚會，殺牛羊以祭天”。(4)［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六《黨項族傳》，中華書局，2003 年，第3192 頁。后來，有了鬼神崇拜，“篤信機鬼，尚詛?！?。(5)［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八六《夏國傳下》，中華書局，2004 年，第14029 頁?！八诱龑嫞Ａ糁幸婚e，以奉鬼神，不敢居之，謂之‘神明’，主人乃坐其旁。”(6)［宋］沈括：《夢溪筆談》卷一八，中華書局，2015 年，第8 頁。生病“不用醫(yī)藥，召巫者送鬼”，“西夏語以‘巫’為‘廝’也；或遷他室，謂之‘閃病’”。(7)［元］脫脫等：《遼史》卷一一五《西夏外紀》，中華書局，2003 年，第1524 頁。人死后請巫者送葬，作咒。行軍作戰(zhàn)要占卜，戰(zhàn)死要“殺鬼招魂”(8)［清］吳廣成著，龔世俊等校：《西夏書事校證》卷二二，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 年，第252 頁。。國遇大事要“祭地神大神”，夏乾祐七年（1176）仁宗在甘州鎮(zhèn)夷郡立《黑水建橋碑》，敕告鎮(zhèn)夷郡黑水河上下“所有隱顯一切水土之主，山神、水神、龍神、樹神、土地諸神等”，以求“諸多靈神，廓慈悲之心，恢濟渡之德，重加神力，密運威靈，庶幾水患永息，橋道久長?！?9)杜建錄：《黨項西夏碑石整理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第162 頁。

西夏也有道教流行，元昊出征常攜《太乙金鑒訣》，以推演敵情。(10)［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八五《夏國傳上》，中華書局，2004 年，13993 頁。其子寧明因“從道士路修篁?qū)W辟谷，氣忤而死?！?11)［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六二，慶歷八年正月辛未，中華書局，2004 年，第3901 頁。民間常利用《六壬課秘訣》《六十四卦圖歌》等書以占吉兇禍福，也有施刻《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經(jīng)》、繪制懸掛《玄武大帝圖》等道家經(jīng)典或圖像以避兇求福。

總之，作為一個多民族政權，西夏在繼承發(fā)展黨項族自身固有文化習俗的同時，更多地吸收了境內(nèi)外其他民族文化，特別是儒學與佛教，儒家思想是其治國的基本指導思想，規(guī)范著君臣、父子、夫婦等人群行為，維護著社會秩序。佛教為國家運行提供精神慰藉，滲透到社會的各個層面，儒佛相互融合，相互補充，與鬼神信仰、巫術詛咒、迷信占卜等共同構成了西夏社會的精神家園。

四、小結(jié)

西夏境內(nèi)多樣雜糅的風俗習慣、同行并用的風俗制度、兼收并蓄的精神信仰不僅源于境內(nèi)外多樣的文化，而且得益于比較寬容的民族政策和相對融洽的民族關系。

西夏沒有刻意采取民族壓迫政策，各民族共同參與政治生活，西夏法律規(guī)定“番、漢、西番、回鶻等共職時，位高低名事不同者，當依各自所定高低而坐”，“名事同、位相當者，不論官高低，當以番人為上”。(1)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〇《司序行文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377 頁。這里所說的“名事”“位”，系指職官的實際任職和品位。顯然，西夏官員地位的高低取決于“名事”“位”，而不是民族，“名事”“位”相同時才強調(diào)番人的特殊地位。元昊立國前后，強調(diào)番人要衣皮毛、事畜牧，制番文，實行禿發(fā)，但并未對其他民族做出要求。仁孝時，倡導番漢民族互學對方語言，漢敬番人智者，番崇漢人賢士，編制番漢雙解字典《番漢合時掌中珠》。(2)《番漢合時掌中珠》序中指出：“今時人者，番漢語言可以俱備，不學番言則豈和番人之眾；不會漢語則豈入漢人之數(shù)。番有智者，漢人不敬，漢有賢士，番人不崇，若此者，由語言不通故也”。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編：《俄藏黑水城文獻》第10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年，第2 頁。同時，法律中明確規(guī)定“漢臣僚當戴漢式頭巾，違律不戴漢式（頭巾）時，有官罰馬一，庶人十三杖”(3)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二《內(nèi)宮待命等頭項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431 頁。即用法律形式有意地保留多樣尤其是漢族的風俗制度?？傮w上來說，西夏沒有出現(xiàn)遼代那樣的民族分別治理政策，也沒有出現(xiàn)元代人分幾等的民族等級制度，西夏境內(nèi)的民族矛盾、民族沖突并不明顯。

另外，對待周邊外來的文化，西夏也基本上采取主動吸收和拿來的態(tài)度，毅宗諒祚多次派使臣求賜佛經(jīng)及各類書籍。入夏的宋地文人多被以禮相待，有的甚至委以高官厚祿，諸如來自宋朝的謀臣學士，來自回鶻、吐蕃、印度的僧侶數(shù)量都比較大。所有的這些政策、態(tài)度為西夏境內(nèi)非主體民族文化習俗的保留以及各種習俗的交流、交融提供了很好的政治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