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浩田
摘 要:《山海經》作為我國的一部上古奇書,對其研究大都從地理與文學角度出發(fā),本文試從版畫角度出發(fā),選取蔣應鎬與吳任臣兩個版本,進行對照研究。通過對兩個版本梳理與整合,得出其明清版本在表現(xiàn)形式上的一些差異。
關鍵詞:山海經 古版畫
《山海經》是我國一部上古的重要典籍,全書約有三萬字,共計18卷,其中《山經》五卷,《海經》13卷。是同時記錄有天文、地理、宗教、民俗、民族、神話等多種資料的古代地理人文方志。明董漢儒曾曰:“凡名山大川鳥獸昆蟲金玉草木遠近險要羙惡妖祥等皆入其流觀”可見其記載內容之豐富龐雜。
關于《山海經》的圖本,追根溯源,最早可至秦漢,此時出現(xiàn)的為山海經古圖。明楊慎在《山海經后序》中說:“九鼎之圖……謂之曰山海圖,其文則謂之《山海經》。至秦而九鼎亡,獨圖與經存……已今則經存而圖亡?!笨梢娫谥堋⑶貢r,山海經便已經以圖文形式存在。后又有清代注家畢沅在《山海經古今本篇目考》中也說:“《山海經》有古圖,有漢所傳圖”? 由此可見,山海經圖至漢代有發(fā)展,而至此以后,便逐漸佚失了。
一、版本介紹
現(xiàn)可見的圖本多為明、清所繪,兩代共計13個版本,刻本品質良莠不齊,但仍不乏有佳作良品?!渡胶=洝穲D中描繪的奇珍異獸形態(tài)各異、種類繁多,不難發(fā)現(xiàn)明清兩代的版本有著不小的差異,在這差異中卻存在著一些耐人尋味的關系。以其中預示大旱大水的異獸為例,探究兩代《山海經》中有關異獸之插圖在表現(xiàn)上的差異。在進行整理時發(fā)現(xiàn)預示大旱大水的異獸在明清時不同版本的《山海經》中各具特色,部分存在傳承關系,部分又自成體系,經過比對選取明代蔣應鎬本與清代吳任臣(吳伊志注)本進行探究。
蔣本刊行于明萬歷二十五年,在其書末鐫“廣陵蔣應鎬、武臨父繪圖”“晉陵李文孝錫禹鐫”;吳本為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夏鐫,封面題“仁和吳志伊注“、“金閶書業(yè)堂藏版”。
二、預示大旱大水之異獸
所謂大旱大水,均為天災的一種。在古時科技尚未發(fā)達的年代,類似的天災會對人類的生存以及整個社會文明造成極大地威脅。由于古人對自然的理解程度不及現(xiàn)代深入,加之其敬畏心理,便通過想象創(chuàng)造出了一系列預示型的異獸。通過對《山海經》文本的梳理,對其中預示大旱大水的異獸進行了整理歸類。總體分為兩類,一為預示大旱之異獸,二為預示大水之異獸,共20種。其中預示大旱的異獸11種,預示大水的異獸9種(圖1)。
據(jù)整理可見,20種異獸中,“南山經”中占2種、“西山經”中占6種、“北山經”中占1種、“東山經”中占8種、“中山經”中占3種。由此可見,所有預示大旱大水之異獸均出現(xiàn)在“山經”中,“海經”中并未出現(xiàn)。
在這些異獸中,根據(jù)所預示災害等級分為4種:災害范圍為“天下”的有鱄魚、肥遺、獙獙、薄魚、魚、蠻蠻、軨軨、合窳、堪之魚9種;災害范圍為“邑”的有鵕鳥、人面鶚、大蛇、鼠、儵鳙、鳴蛇、蠃魚、化蛇、夫諸九種;災害范圍為“郡縣”的有長右一種;災害范圍為“國”的有勝遇一種。
這20種異獸的出現(xiàn)大多帶來大范圍的災害,且形態(tài)并不固定,它們或兇悍猙獰、或狀貌詭譎,卻不可否認仍是古代人民智慧與想象的結晶,具有豐富的人文價值與藝術價值,下文就以具體的版本探究其在圖本中的形態(tài),發(fā)掘其圖文關系。
三、《山海經》中預示大旱大水異獸圖文關系探究
1.兩個版本的畫面設置
畫面的設置,便是對于版畫中圖像的安排與設置。在版畫中,大多數(shù)圖的作用是為文字服務,是為了幫助讀者加深對文字的理解。如在小說版畫中,通過對某一故事場景的描繪來給讀者設置一個可以想象的情境,使得小說內容與現(xiàn)實生活更加貼近,更能帶動讀者的真情實感。又比如方志中的圖,則是為了說明某一地區(qū)的地理、風土、政治、經濟等等,讓未曾到過此地的人也能對該地區(qū)有一定的了解與認知。
在《山海經》的圖本中也是如此,《山海經》中描寫的異獸是否真實存在現(xiàn)大多已無法考證,畫工與刻工通過共同努力將其還原在刻版上,這些形象或許有一定的原型,但必定也存在想象的成分。在蔣本中,預示大旱大水的20種異獸均有出現(xiàn),其中魚類有鱄魚、儵鳙、薄魚、魚、蠃魚、堪之魚6種;鳥類有鵕鳥、人面鸮、鼠、蠻蠻、勝遇5種;鱗介類有肥遺、大蛇、鳴蛇、化蛇4種;獸類有獙獙、長右、軨軨、合窳、夫諸5種。
吳本中魚類有儵鳙一種;鳥類有人面鸮、鼠、蠻蠻3種;鱗介類有肥遺、鳴蛇、化蛇3種;獸類有獙獙、長右2種。可見在吳本里20種異獸只出現(xiàn)了9種,值得注意的是該本中收錄了兩種不同的形態(tài)的肥遺,這是在蔣本中未見到的。
2.排版格局的異同
在排版格局上,兩個版本也不盡相同。從排版上看,蔣本的插圖是按照《山海經》文章的的順序進行排列的。所有的圖均穿插于文章之中,或先文后圖,或先圖后文。對于其中異獸的安排也是如此,基本按照文中出現(xiàn)的順序進行安排。如“西山經”中出現(xiàn)的肥遺,文中描述其“有蛇焉,六足四翼。 見則天下大旱”,在蔣本中則是先出現(xiàn)了插圖,肥遺位于插圖的下方。又如“東山經”出現(xiàn)的儵鳙,文中描述其“狀如黃蛇,魚翼,出入有光。見則其邑大旱”,則是先文后圖。反觀吳本,在排版上與蔣本有明顯的不同,吳本是將《山海經》中的異獸進行分類,分出神、獸、鳥、蟲、異域五種不同的類別,每種類別中異獸的則又是按照文本中出現(xiàn)的順序排列。吳本在插圖的開頭進行了目錄的編排,隨后將圖進行整理,并非像蔣本一樣將圖穿插在文中。例如上文提到的肥遺與儵鳙,可以明顯看出二者的不同。
首先,在插圖的構成上二者也存在著不小的差異。先看蔣本,可以明顯看出對于背景有一定的描繪。這是其一大特點,也使得其與吳本產生明顯的區(qū)別。對背景的描繪主要有兩大功能:第一,豐富畫面。若插圖中單純的出現(xiàn)異獸,未免稍顯單薄,加上山川、湖海、草木等元素,則使得整個畫面的觀賞性提高,甚至具備了一定的故事性。如“北山經”中的鳴蛇,描述其“其狀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 見則其邑大旱”,蔣本中將其放置在在山的右側,與左側的化蛇遙相呼應,似乎在觀望對方下一步的舉動,生動有趣(圖2)。第二,背景的描繪同時也為讀者指明了該種異獸的生存環(huán)境。如“東山經”出現(xiàn)的儵鳙,文中描述其“其狀如黃蛇,魚翼,出入有光。見則其邑大旱”,寥寥幾筆,圍繞在儵鳙前半身的光便顯現(xiàn)出來,形象地體現(xiàn)了“出入有光”這一特點(圖3)。只看文本或許不能知曉儵鳙的生存環(huán)境,但蔣本卻描繪了儵鳙從山間洞穴出現(xiàn)的場景,間接告訴讀者儵鳙的習性,讓讀者一目了然。然而對照文本的描述,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是未提及的內容,這也是蔣本有別于其他版本的特點,即在刻繪時加入了畫師自己獨到的理解,是對《山海經》的“再創(chuàng)作”。
其次,蔣本采用的是一圖多獸的形式,采用這種形式。首先在畫面上可以使其更加完整,加上背景的描繪,展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幅內容豐富且信息量較大的畫面。其次《山海經》文本的描述具有很強連貫性,通常由“山”或“水”引出“獸”“物”,再引出另一處“山”或“水”,尤其是在出現(xiàn)異獸的時候,往往是先對周遭環(huán)境進行描述,再帶出生活在此處的異獸。如“東山經”所言:“又東南三百里……其中多薄魚,其狀如鳣魚而一目,其音如歐,見則天下大旱”(圖4)。是說東始山向東南三百里有山名為女烝,且此山未生長一草一木,石膏水便發(fā)源于此。石膏水中有很多薄魚,形似黃鱔,但只長有一只眼睛,不時發(fā)出如人嘔吐的聲音。一旦發(fā)現(xiàn)這種魚,便預示天下將有大旱出現(xiàn)??梢砸姷梦谋镜拿枋鲞壿嬓暂^強,且前后文關聯(lián)較大,所以這種一圖多獸的安排,使得讀者在讀圖是也具有一定的連貫性,能夠更好地與文字對照。
再看吳本,在繪制插圖時并未有對背景等的描繪,而是單純的對異獸進行了詳盡的刻繪,且并非一圖多獸,而是一圖一獸的形式。誠然這樣的插圖格局使得畫面不具有那么強的故事性,但仍是按照《山海經》文本的順序進行排列的,所以在閱讀的連續(xù)性上并不遜色于蔣本。
吳本這種進行目錄編排、一圖一獸的形式,使得刊本的科普性更強。一圖一獸的形式就讓圖中描繪的異獸特征愈發(fā)明顯,讓讀者更加深入地了解異獸本身,更直觀認識所描繪的異獸,加深了印象。如“東山經”中所及:“有鳥焉,其狀如雞而鼠毛。見則其邑大旱”。這是《山海經》中對于鼠的描寫,對照吳本的圖來看,可以看到吳本很好的描繪出了鼠的體貌特征:外形來看狀如雞,身上長滿鼠毛,鼠的毛發(fā)相對于雞的羽毛較硬且更短,畫師用截斷式的筆觸來表現(xiàn),使其與雞的羽毛區(qū)分開來,更明顯地體現(xiàn)出鼠的特征(圖5)。蔣本由于一圖多獸的緣故,在畫面安排上必有主次之分,因此對于一些異獸的描繪則顯得不那么精細,可以見得在蔣本的這幅圖中畫面中心是右上方的山神,鼠位于畫面左側,處于次要位置,描繪上略顯含糊,在這一點上稍遜與吳本(圖6)。
3.異獸造型風格
圖像造型可以說是區(qū)分刊本間不同最直接也最明顯的要素之一。由于版畫具有較強的流通性,所以從不同刊本的圖像造型可以看出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的流行風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主流社會的審美取向。蔣本與吳本分屬不同的時代,各自帶有當時時代的特點,具體如下。
首先從異獸的形態(tài)來看,蔣本中對于異獸的描繪并不完全按照文本的描述繪制,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自己的想象,使得異獸整體的形態(tài)處于一種較為自由的狀態(tài)。將較多的注意力放在對于異獸本身與畫面中其他事物的配合上,追求整體感。反觀吳本,則是完全對照文本中的描述來進行刻繪,并且刻繪相當嚴謹,可以說將《山海經》中的異獸完全還原了出來。例如“西次四經”中所及:“有鳥焉,其狀如鵠而人面,蜼身犬尾,其名自號也。”(圖7)。這里出現(xiàn)的怪鳥人面鸮,文中描述其“蜼身犬尾”,“蜼”在《山海經》中亦有記載,郭璞注曰:“蜼似獼猴,鼻露上向,尾四五尺,頭有歧,蒼黃色。”因此根據(jù)記載,蜼為長尾猴的一種,體型較大。據(jù)此“蜼身”應當是有四肢,而蔣本卻將其描繪成雙足。也正因為是蜼身,所以其身上應當是與猿類相同的較短的毛發(fā),而在蔣本中將其描繪成類似羽毛的形狀(圖8)。
其次,從刻繪的線條上來看,蔣本用線粗獷有力,給人以豪放直爽之感。這種用線方法所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古樸的意味?!爸猩浇洝敝兴裕骸捌錉钊缟叨囊怼妱t其邑大旱”。因其“狀如蛇”,所以蔣本在描繪時將其身上的鱗片也用線條刻繪出來,在其羽翼處還運用了點刻,以此來表現(xiàn)羽翼的質感。而吳本在用線上更加精致細微,筆法更加細膩,尤其是在排線上,十分整齊有序,裝飾意味極強。同樣是對鳴蛇的描繪,同樣是點刻,吳本卻將其運用在了對其背部鱗片的描繪,形象的體現(xiàn)出了其“蛇”的特點(圖9-10)。
結語
綜上所述,明清兩代《山海經》版畫無論是在版式、構圖、造型風格方面均各有千秋,在同樣的文字描述下,呈現(xiàn)出了迥然不同的版畫作品,而這所傳達出的則是不同時代審美趣味。
蔣本在其《山海經》的第一張圖的右上角標有“素明刊”的字樣,可以得知這是晚明的作品,而劉素明雖籍貫屬于福建建安,但其畫風卻屬于蘇杭一代的版畫風格。到了晚明,各地風格逐漸趨于統(tǒng)一,逐漸將景物的刻畫作為畫面重點。該版本注重對整體氛圍的營造,力求打造出情景交融的場景式繪圖,以景表意,不同異獸間的呼應與互動也生動盎然,因此這些異獸更具活力也更自由。而清代《山海經》中肖像式的構圖則更多見,這種構圖的形式使得插圖逐漸脫離文本,獨立性得到了加強,這樣留給畫師的發(fā)揮余地也就更大,同時也使得對個體的描繪更加細致,裝飾性在一定程度上增強,展示出了與明代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
參考文獻:
[1]蔣應鎬,武臨父繪圖,李文孝校.山海經(圖繪全像).明萬歷二十五年刊行.
[2]仁和吳志伊注.增補繪像山海經廣注.清乾隆五十一金閶書業(yè)堂藏版.
[3]鄭振鐸.中國古木刻畫略史[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