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土匪是中國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一類人，他們中既有行俠仗義之士，也不乏為非作歹之徒。土匪文化在作家筆下與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俠士、游俠相結合，變成了文學作品中敢作敢當、身懷絕技、除暴安良、義薄云天的典型。此外文學作品中類型化的還有政治圍剿型土匪形象，最為典型的當屬《林海雪原》中的座山雕等。上世紀80年代以后，人性回歸型土匪形象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占據(jù)主流，莫言的《紅高粱家族》首開了中國土匪的人性化書寫史。莫言筆下的余占鰲等眾土匪形象，都是人性與匪性的結合體，其嫉惡如仇、行俠仗義，有著正常人的喜怒哀樂。這些文學長廊中極具代表性的形象，為后續(xù)寫土匪的作家提供了寶貴的范本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

關鍵詞：土匪;《紅高粱家族》;人性書寫

中圖分類號：I207.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2-0150-03

土匪是中國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一類人，他們中既有行俠仗義之士，也不乏為非作歹之徒。土匪這類特殊群體雖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銷聲匿跡，但在文學長廊中卻沒有隨之消逝。它和眾多文學形象一起，豐富著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

一、土匪的歷史

土匪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兇狠殘忍，殺燒搶掠;他們劫富濟貧，俠肝義膽。在百姓眼中，他們是綁票勒索，壞事做盡的惡人，同時也是有膽有識，不畏強權的勇士。在統(tǒng)治者眼中，他們是造成社會動蕩的隱患，是一群野蠻的烏合之眾，是被堅決圍剿的對象。土匪在中國社會由來已久?！胺恕痹跐h代之前是作為否定詞來使用的，如“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到唐代有歹人，不義之徒的概念，至明清時期，才有較為明確的定義?！巴练恕睂Ｓ迷~的出現(xiàn)和使用約近兩百年左右。明末清初，關東開禁，中原人闖入關東，朝廷壓榨，列強侵入，特別是庚子之變、日俄戰(zhàn)爭以來，關東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于是走投無路的人便揭竿而起，成局建綹，占山報號，成為土匪。于是便有了“土匪”這個名詞[1]。但并非在土匪這個專有名詞出現(xiàn)之前就沒有土匪性質的群體的存在。古代社會中的游俠，草寇，倭寇等已然具備了土匪的特性，并且，土匪只是一個較為官方的稱謂，除此之外還有地區(qū)稱土匪為“響馬”“胡子”等。隨著時代的演變，土匪的種類也日益增多，大抵分為積匪、俠匪、外來匪，政治匪、兵匪、農(nóng)匪、海匪、湖匪、農(nóng)匪等。在某種意義上土匪也是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寫照，“歷史告訴我們，什么時候政治沒落了，土匪變蠢蠢欲動?！盵2]一般來說，以為匪當作人生終極目標的極少，人們大都是被迫為匪。尤其是在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政治黑暗的年代。例如，《水滸傳》中的一百零八將，大都是被形勢所逼才上的梁山，落草為寇。

土匪之于正統(tǒng)思想，一直被視為烏合之眾。事實則不然，他們有自己強大的武裝力量，有自己獨特的生存法則。每個小匪在入伙之時都會帶上自己的“局底”，從重要信息至槍炮、肉票不等。每一股土匪在成立之時都會占山報號，最為熟悉的莫過于曲波《林海雪原》中的座山雕、許大馬棒、蝴蝶迷。土匪的名號主要來源于以下幾類：以某種動物為名，如座山雕、花蝴蝶;以自己的外貌特征為名，如老洋人、獨眼龍;以自身特長為名，如馬快腿、雙槍駝龍。他們有自己的生活規(guī)律，有自己特殊的言語表達，甚至于還創(chuàng)造出了一套完備的禮儀習俗，如婚喪、入局、退伙等，每個步驟都在匪界有固定的被匪眾普遍認可和遵守的“綠林規(guī)范”。再者，土匪內部也有嚴格的等級劃分和嚴厲的獎懲制度，如黃建遠、孫先偉，劉培昌所著的《土匪的歷史》中寫道：土匪的內部成員等級劃分主要有“大當家”（大當家、大哥）、“里四梁”“外四梁”“崽子”四類;絕大多數(shù)土匪的都要求遵守“四盟約、八賞規(guī)、八斬條、十不搶”。這種獨屬于匪界的“金科玉律”一直在歷代土匪中不斷被發(fā)展、革新、繼承。在研究土匪歷史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對土匪做類型化的單一定性。土匪雖然與正統(tǒng)思想、與道德規(guī)范、與法規(guī)吏律相違背，他們綁票、砸窯、搶劫、販毒、敲詐勒索，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除暴安良，劫富濟貧。正如外國學者霍布斯鮑姆所言“他們不是被公眾輿論當作單純的犯罪分子……而是作為英雄、戰(zhàn)士、復仇者、保衛(wèi)正義的斗士，也許甚至是解放運動的領袖，總之，他們受人贊美，值得幫助和支持”[3]。歷史中的土匪就是這樣一群生活在社會正常生活的邊緣，亦正亦邪，亦盜亦狹的人。他們是中國時代發(fā)展中難以泯滅的真實存在。

二、文學史中的土匪

文學來源于生活，土匪是中國社會中真真切切存在的一類群體，他們被視為造成眾多社會問題的因素之一，他們是真實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此不少作家都將寫作關注點轉向了土匪。再者，在社會大環(huán)境中，“他們又以身份的邊緣性，生活的獨特性和常人無法揭曉的奇幻性，為作家提供了很大的寫作空間……作家對土匪的理解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自形諸筆端，匯成‘土匪百態(tài)圖?！盵4]

以寫匪為主的小說歷來不缺，作家筆下的土匪形象更是千姿百態(tài)。土匪較之于常人凸顯的是他們身上的匪性，在法制道德之外，在團隊條約之內，隨著性子有所作為。土匪文化在作家筆下與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俠士、游俠相結合，變成了文學作品中敢作敢當、身懷絕技、除暴安良、義薄云天的典型。如塑造狹義英雄型土匪形象的作品，這類作品創(chuàng)作從時間上主要集中與“文革”前，蕭軍的《第三代》《八月的鄉(xiāng)村》，端木蕻良的《遙遠的風沙》《大江》，馮德英的《苦菜花》等，此類小說中的土匪大都身懷絕技，蔑視兒女私情，遇到困難永不退縮，他們有自己的人生信念，不畏強權，并愿意為之奮斗，必要時刻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保全心中的道義和信念。當代作家馮德英的《苦菜花》中塑造的柳八爺是這類土匪形象的代表。柳八爺是膠東的土匪司令之一，以典型的土匪裝扮亮相：蓬亂須髯，山羊胡子，頭戴的是大黃毛狗皮帽子，一把黑鞘的大片刀斜掛在身后。就是這樣一個滿身匪氣柳八爺，槍法如神，在被八路軍改編后的他成為名副其實的共產(chǎn)黨員，投身革命事業(yè)。抗戰(zhàn)時，他英勇無畏，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做餌，抽出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這類土匪，在斗爭中都可以以一敵十，具有勇不退縮的英雄氣概且一般都沒有男女情感及日常瑣事的牽絆。再如，東北作家端木蕻良創(chuàng)作的《遙遠的風沙》，作品中的主人公土匪煤黑子，為匪時極具野性，綁票勒索，欺凌婦女，無惡不作。在被抗日隊伍收編后，英勇無比，在一次突圍日軍阻擊的行動中，甘愿犧牲自己，來保全隊員的安全。他奮不顧身地沖向日軍，最終壯烈犧牲。這類作品中的土匪形象去掉了人本身的生活化氣息，升華了理想化人的英雄氣質，使人物逐漸走上英雄化道路。

此外文學作品中類型化的還有政治圍剿型土匪形象，此類作品與時代的貼合甚為密切，且創(chuàng)作基本符合當時的主流話語。作品中的土匪形象開始向單一化發(fā)展，即突出了土匪為惡的一面，而扼殺了其狹義的一面。因此作品中的土匪就成了被當局圍剿的對象。政治圍剿型土匪創(chuàng)作最為典型的莫屬曲波的《林海雪原》。這部小說中的土匪形象均呈現(xiàn)出類型化特征，占山為王、無惡不作、與當局為敵，書中集中描寫的以座山雕為首的惡匪團伙，成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土匪屬性進行政治界定的形象演繹[5]?！读趾Ｑ┰分凶骷页晒Φ厮茉炝俗降?、許大馬棒、蝴蝶迷三位極具代表性的土匪的形象。座山雕的名號源于他尖到鼻尖快要觸到上嘴唇鷹嘴鼻子，與球膽似的光禿腦袋結合，活像一只雕。作為匪首，他狡詐多疑，手段殘忍，經(jīng)常指派匪眾下山搶劫附近的村莊，搶掠擄劫，無惡不作。共產(chǎn)黨派剿匪小隊前來圍剿，最后克服各種困難，一舉抓獲座山雕。此類小說中的土匪不在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核心，而是退而居其次，作為主要人物或精神團體圍剿消滅的對象。在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作者又加入了主流意識下的大背景，使得剿匪行動有了政治色彩。因而就出現(xiàn)了這類政治圍剿型的土匪形象。

上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個性的解放，作家的思想和筆觸也變得大膽起來，人性回歸型土匪形象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占據(jù)主流，作家不過分受限于文學大環(huán)境和革命主流意識。此時以土匪為題材的小說內容也不再單一，人物形象變得豐富且飽滿。

上世紀80年代莫言在小說《紅高粱家族》中塑造了一個充滿原始生命力且極具人性光輝的土匪形象——余占鰲。此種類型的土匪從廟堂重回市井，也越發(fā)貼近生活。余占鰲的靈魂無所束縛地飄蕩在高密東北鄉(xiāng)的高粱地里，他是英雄與土匪的混合體。在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人類美好情欲的自然釋放，看到了人性狂放不羈的演繹。余占鰲糅合了傳統(tǒng)價值觀下的善與惡，模糊了非好即壞的二元對立界限。賈平凹在他的作品中也極力描寫出了這類充滿人性的真實的土匪形象，如小說《美穴地》《五魁》《晚雨》《白朗》等。在李曉的《民謠》中，作者沒有將土匪按傳統(tǒng)方式塑造成一貫的惡人形象，而是通過對比的手法描寫出了土匪“沖天炮”英勇無畏和無奈的苦情歷程。揭示出惡的施行者土匪在某種情況下也是惡的承受者，土匪也像社會里的其他群體一樣有好有壞，有善有惡。同屬于人性回歸類小說的還有陳啟文的《流逝人生》、孫見喜的《土匪》等。在表現(xiàn)人性回歸的作品中“歷史雖然是重要的，是他們所表現(xiàn)的文化、道德與人性內容的存在過程與載體，但也僅僅是載體或依托容器而已。在敘述中，‘過去時的時間標出，與‘土匪角色作為歷史過程的象征符號，實際上已經(jīng)不具有本體意味，作者所真正探求的，是隱藏在情節(jié)與故事背后的人性與道德的沖突”[6]。

三、莫言筆下的土匪形象

莫言以一部《紅高粱家族》首開了1980年代土匪的人性化書寫史。他塑造的土匪形象余占鰲成為同時代土匪題材敘事小說的楷模。除此之外，他在《檀香刑》《豐乳肥臀》等小說中，也刻畫出了屬于莫式風格的土匪形象。

在莫言塑造的眾匪形象中，最具藝術特色的非《紅高粱家族》中的余占鰲莫屬。小說中的余占鰲是一個充滿民族大義，有勇有謀，敢愛敢恨，不拘小節(jié)，同時又帶些潑皮氣的土匪形象。余占鰲出身貧寒，早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在十三四歲時，母親上吊自殺，余占鰲做了那一帶的轎夫。在抬新娘戴鳳蓮去單家的途中，遇到土匪，他臨危不懼，扭轉了形勢。戴鳳蓮回門的日子里他蒙面把她劫進了高粱地里，在高粱地里他們拋開一切禮義廉恥的約束相親相愛。當家鄉(xiāng)受到日本人侵略，他率先組織民眾英勇抗日。后來又苦練“七點梅花槍”，殺了與戴鳳蓮有染的土匪花脖子;當自己的親叔叔強占玲子姑娘以后能大義滅親，殺了有恩于自己的叔叔而維護自己定下的軍紀;在伏擊日本人的車隊時他體現(xiàn)的是一個司令該有的冷靜與機智，做事果斷毫不含糊。余占鰲是高密東北鄉(xiāng)土匪的代表，是在十四歲時就能親手殺了和母親有染的和尚的斗士，也是在戴鳳蓮被日軍打死時，跪在她身邊流淚的普通男兒。他有著高粱般鮮明的性格，他殺人越貨，也精忠報國，他演出過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他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不肖子孫相形見絀，在進步的同時，真切地感到種的退化。莫言以“不肖子孫”之姿奉其為“英魂”。

莫言在《豐乳肥臀》一書中也塑造了一位土匪形象，即沙月亮。沙月亮抗戰(zhàn)時期是黑驢鳥槍隊隊長，在火龍橋和司馬庫一起，抗擊日本侵略者。沙月亮有著自己的雄心壯志，他的“黑驢鳥槍隊要以自己的獨特風貌壓住別的游擊隊，最終占住高密東北鄉(xiāng)這塊地盤”[7]。他在上官家駐扎時喜歡上了上官家的大女兒上官來弟，但上官魯氏以一只野兔的嫁妝把女兒許給了孫啞巴，沙月亮聯(lián)合上官來弟的妹妹們，夜里與上官來弟私奔，并賭氣似的在上官家的樹上掛滿了幾十只野兔，后來與上官來弟做著販賣大煙土的生意。最后在出任“皇協(xié)軍”旅長期間，為了救上官來弟和女兒沙棗花，被爆炸大隊擊敗后自殺。沙月亮秉承了莫言式土匪的一貫風格，半英雄半土匪，敢愛敢恨，無所畏懼?！短聪阈獭分械膶O丙也極具這種土匪特性。

在莫言筆下，土匪是被贊揚，被歌頌的對象，他們是半英雄半土匪的人，他們粗放剛健，他們自由狂放，他們馳騁于高密東北鄉(xiāng)的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在這里，“在這個鮮活生動的民間世界里，殺人越貨的土匪和精忠報國的英雄縱橫馳騁，生機盎然的愛欲盡情釋放，久被壓抑的生命欲望得到極度的宣揚，潛在的生命力得到無限的張揚?！盵8]

“土匪世界得以在新時期以來重見天日，得益于一個時代的結束，卻也要歸功于另一個時代作家們的勇氣與開創(chuàng)精神。沒有一顆堅強的心靈，沒有無畏的叛逆勇氣，沒有對自由的執(zhí)著追求，很難想象涉匪小說會有如此斑斕的景觀，如此的厚重與深廣。”[9]土匪是真實的存在，這些特殊的群體由現(xiàn)實生活進入到作家視野，活躍在各類文學作品中，莫言筆下的眾匪形象，都是人性與匪性的結合體，他用自己的勇氣和創(chuàng)新精神，豐富著匪性敘事小說。這些土匪嫉惡如仇但也行俠仗義，有著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恩怨情仇。這些文學長廊中極具代表性的形象，為后續(xù)寫土匪的作家提供了寶貴的范本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值得我們去深入探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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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莫言.豐乳肥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65.

[8] 趙思雨.論新時期匪性小說的文學敘事[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08.

[9] 周建華.新時期以來涉匪小說匪性敘事的異質化[J].當代文壇，2013（6）.

作者簡介：郭娜（1993—），女，漢族，陜西榆林人，單位為西安思源學院，研究方向為文藝美學。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