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南柯一夢

      2021-08-09 02:12張林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徐東王飛江城

      張林

      我看見老王輕輕地?fù)u了下頭,伏在主任耳邊說了句什么。主任點了點頭,又抬頭看了看我。她今晚做了仔細(xì)的準(zhǔn)備——頭發(fā)、嘴唇、指甲都蒸騰著新鮮的化學(xué)劑味道,翠綠色的旗袍也是她最愛的一件,對于無意義的細(xì)節(jié),我總是觀察甚微。房間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老王已經(jīng)不在了。白熾燈下,一只蜘蛛拽著一根看不見的細(xì)絲懸掛在主任的頭上。我的精神緊繃起來,害怕那細(xì)絲突然繃斷,落到她廣袤的頭發(fā)叢林,那一定會毀了今晚這場預(yù)答辯。我希望其他人,尤其是主任最喜歡的學(xué)生能夠假裝不經(jīng)意地將那只該死的蜘蛛拂走,可她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手里的稿子。我死死盯著那只小蜘蛛,它悠閑地咬住細(xì)絲,在主任頭上蕩來蕩去,早就預(yù)謀好了一樣,只等我一開始答辯,就跳到她的頭上。

      從高空跳下需要掌握好起跳點,并要時刻注意風(fēng)向,稍有不慎,便會落到肩膀、手臂或者桌面上,被人隨手一拂就粉身碎骨了。只有精準(zhǔn)地落到頭發(fā)里,才會讓人驚慌失措,大發(fā)雷霆。

      我見那蜘蛛變成了老王的臉,他屁股后掛著的細(xì)絲微微擺動,窸窸窣窣地搓著幾只細(xì)爪子,準(zhǔn)備起跳。

      我當(dāng)然不能讓一只老王擾亂我的答辯會,我急忙站起來,想喊,嘴里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突然我的腳下萬物墜落,所有東西都快速跌入深淵。一切都被失落和麻木充斥著,失去感加速了失重的速度,但大家都不在乎這些會永遠(yuǎn)失去的東西。老王用前鐮斬斷了屁股后面的蛛絲,跳到了主任的頭上,他抬起蜘蛛臉對我說:“沒關(guān)系,再來一年?!?/p>

      終于醒了過來。

      黑夜中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耗子磨牙聲,那聲音讓我也有點餓了。

      饑餓、噩夢、冷汗、黑夜,創(chuàng)作大概總和這些有點關(guān)系。我忙翻身下床,打開電腦,屏幕投射的白光終于讓我有了一些表達(dá)的欲望。

      其實白天的時候,我并非故意在答辯會上讓老王難堪的。主任讓我正式答辯前再找老王溝通一下。出了答辯室,我習(xí)慣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藥瓶,答辯前就只剩一片藥了,按照醫(yī)囑,我需要四片才能滿足大腦的需求。我想,都怪剛才只有四分之一清醒的頭腦,老王才會變成一只令人討厭的蜘蛛吧。

      兩天后,我去辦公室找老王詢問論文的情況。他客氣地讓我坐下,還貼心地讓我去倒兩杯水過來,放在他那個會上下顛動的辦公桌上。我想,可能他對我也有些許愧疚吧,兩年前他出國交流,其間一直杳無音訊,一個月前他才回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看他隨手拿起了我的論文,墊到了桌子腿下,還用力壓了壓,確保桌子不會再上下顛動后才朝我說:“嗨,好久沒用這張桌子了,先這么湊合著用吧?!彼⒁獾轿矣行┥鷼饬耍粌H沒有一絲尷尬,反而安慰起我來,“沒事,你的論文我看過了,和答辯標(biāo)準(zhǔn)差得太遠(yuǎn),最近就好好休息,玩一玩,反正也過不了,你還年輕,再來一年?!?/p>

      我憤怒地把地上的論文抽了出來,在一群看熱鬧的老師的注視下,抱著我的論文出了辦公樓,跑到了旁邊的露臺上。有個戴著鴨舌帽的老頭驚呼:“汪洋終于要跳樓了?”

      跳樓?未嘗不是個好主意,倘若我從這里跳下去,老王這兩年籌備的鍍金計劃豈不是都泡了湯?他可能還會被學(xué)院處分,停招幾年博士。想到這,我甚至已經(jīng)邁出了一條腿,畢竟在我的大腦報廢之前,能搭上老王的前途也不是個壞選擇。

      最近我好像非常容易走神、精神躁郁。老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的論文依舊躺在桌子腿下面,我并沒有把它抽出來。戴鴨舌帽的老師頗有興致地用他的兩個鼻孔看著老王擰在一起的眉頭。

      老王蹙著眉頭撂下一句話:“你走吧,順其自然吧?!?/p>

      從老王辦公室出來,周舟給我發(fā)了條微信,要我轉(zhuǎn)五千塊錢給她。她說要坐飛機(jī)陪老板去成都參加學(xué)術(shù)會議。我打開手機(jī)錢包,里面只有上個月學(xué)校發(fā)的一千兩百塊生活補助,這會兒我才想起徐東來,想起他最近應(yīng)該要給我交房租了。

      我給周舟回微信:我去找徐東要房租,晚點回你。

      徐東是我的房客,去年他整租了我在浦口老火車站附近買的一棟老房子。徐東是那種讓房東非常省心的人,有錢、有閑還文藝。當(dāng)然我對文藝青年沒有任何偏見,單憑他一次性支付了我一年的房租這一點,我就不能再賤兮兮地在背后說人家壞話。我和徐東交流不多,微信上的聊天記錄還是半年前他詢問我能不能改造一下我的房子。要不是今天周舟找我要錢,我都記不起這個人來。

      我沒有立即給徐東發(fā)微信,因為我不知道怎么開口,過去的一年除了收了他一次房租外,我從沒關(guān)心過這個跟我差不多年齡的租客。想了一會兒,頭又疼了起來。最后一片藥在預(yù)答辯前就已經(jīng)被我吃掉了,雖然寧海路上的隨家倉醫(yī)院離我的直線距離有兩百米,但我還是決定暫時躺著緩一會兒,畢竟去醫(yī)院要排好久的隊。上次去拿藥,就花了小半年時間吧,我就在等候區(qū)打了個盹兒,已經(jīng)從冬天到了夏天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該怎么給徐東發(fā)消息要錢。

      其實我沒必要這么糾結(jié)的,徐東是有錢人,從他第一次給我轉(zhuǎn)房租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有錢人怎么會在意一點房租呢?我那個房子在七樓,沒有電梯、家具陳舊,還沒來得及裝修。但徐東剛進(jìn)門就定下來了,說就這兒了。然后迅速轉(zhuǎn)給我三萬塊錢,只因為這里有一個異常大的露臺。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出來住,我想租一個可以在屋頂種地的房子。

      我從沒問過徐東的職業(yè),但我猜他應(yīng)該是個詩人。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從我貧乏的詩詞積累中,我絲毫理解不了可以在屋頂種地是一件多么有詩意的事情。我從小干農(nóng)活長大,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地里把花生苗從薄膜里摳出來,下午還要去拔草。小時候放秋假,要去地里割麥子,國慶節(jié)還要掰玉米。以前我一直以為一車糧食能賣很多錢,后來我親眼見我媽從糧食販子那里接過兩千塊錢,那次為了回家?guī)退麄冴衩?,我坐飛機(jī)從南京趕回來,機(jī)票來回就要一千六。

      我從書柜里找出房本,照著地圖的指示去坐地鐵。因為浦口距離鼓樓實在太遠(yuǎn)了,我只去過兩次浦口,第一次是買房的時候,第二次是把房子租給徐東的時候。

      我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像跟周舟相親那天一樣,洗了頭,刮了胡子,這大概是我能給到的最高的社交禮儀了。

      本來我打算客氣地敲敲門,但要敲門的那一剎那,我突然想起在手機(jī)上看到的有些房子被租客霸占的新聞。為了證明我才是這套房子的主人,我直接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我不知道詩人的家應(yīng)該布置成什么樣子才能符合詩人的身份,想象中應(yīng)該陽臺上栽滿了植物,墻邊都是碼滿書的書柜,最好是再養(yǎng)一只貓,當(dāng)然也可能滿地草稿紙,一片狼藉。這些設(shè)想都在我能接受的情理之中。但打開門那一瞬間,我失望了,徐東并沒有改造我的房子,除了多了很多垃圾,這套房子依舊是去年我剛接手的那套老破小。

      徐東只穿著條內(nèi)褲坐在窗戶前喝酒,煙臺產(chǎn)的張裕葡萄酒,五十塊錢兩瓶。徐東有些錯愕地看著我,問:“你是?”

      我是?那會兒我應(yīng)該笑出了聲,但馬上意識到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態(tài)度強硬一點。

      “我是這所房子的主人啊,你以為自己住在這里一年這套房子就變成你的了嗎?這是在中國,美利堅的《逆權(quán)侵占法》是行不通的。況且你已經(jīng)超過一個月沒有交房租了,嚴(yán)格意義上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屬于私闖民宅了?!眮淼穆飞衔疑晕⒆隽它c功課,所以我有底氣這樣瞪著徐東說。

      但我的耳朵卻聽見自己開口說:“我是汪洋,一年前租給你房子的人?!倍乙驗橐簧衔鐩]說話沒喝水,我一開口就被一口痰卡住了,不知道徐東聽清楚沒有。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地上除了那堆垃圾,還擺著兩個行李箱,看來他已經(jīng)不打算續(xù)租了。

      “哦?!彼读艘宦暎哑【票锏牧畠r紅酒吞了下去,喉結(jié)翻動了一下,再沒了聲息。

      徐東背后是開放的陽臺,上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可惜所有的花苗都枯成了黑色的碎屑,看得出徐東曾在種花上面下過力氣。

      “正好你來了,鑰匙我就不用再寄還給你了。我喜歡你這套房子,不過現(xiàn)在我得走了。”

      “去哪里?”我脫口而出,像是徐東的家長一樣,像是周舟經(jīng)常在微信上回復(fù)我的一樣,問你去哪兒論文寫完了嗎?格式修改好了嗎?當(dāng)然后面的話我沒講出口,徐東也沒有回答我,但我的好奇心起來了,差點忘記我是來收租的了。

      徐東站起身,又打開了另一瓶紅酒。果然,這紅酒的價格肯定是五十元兩瓶,商家標(biāo)價五十,在旁邊寫著買一送一。他抬起頭時我才發(fā)現(xiàn),即便是從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徐東都算是非常好看的那種人。臉型和五官像極了金城武,當(dāng)然我并不追星,只是畢業(yè)論文中寫到了王家衛(wèi),順便也看了幾部他的電影。

      我接過鑰匙,周舟的信息又發(fā)了過來:收到房租了嗎?我要訂票了,再不訂就沒票了。

      我猶豫著該怎么回復(fù)她,因為徐東不續(xù)租了。為了周舟的機(jī)票錢,我還是厚著臉皮對徐東說:“哥們兒,你多住了一個月,得把錢補上?!?/p>

      徐東給我也倒了一杯紅酒,說:“那你坐吧。”儼然仍是這房子的主人。

      我詫異了一下,看不出來,這人的臉皮還挺厚的。緊接著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剛才我說的是:“坐下吧,一起喝一個。”

      我錘了錘腦袋,肯定是沒吃藥的原因,最近說話總是言不由衷?;蛟S也是太久沒有和別人說過話了吧,每天都沉溺在論證如何將電影拍得更有詩意這種無解的題目里,連唐詩三百首都沒通讀過的我寫不出這個畢業(yè)論文似乎是件非常合理的事情。博一的時候我在某本雜志上發(fā)過幾首小詩,老王便讓我去做關(guān)于詩的題目,難道他看不出來我只是把隨便涂的幾句日記拆成了十三行嗎?

      徐東主動說:“我多住了幾天吧,不過我現(xiàn)在沒錢了,如果你還要的話,等我有錢了再還給你。”

      嘿,反客為主,他這么一說我更不好意思開口要了。

      “哪里哪里,不急不急?!蔽曳浅:玫貙W(xué)會了父母從小教我的那套——大度、忍讓、謙卑。而徐東不同,他渾身都散發(fā)著一種清冷的氛圍,不用刻意討好別人,就能得到別人的好感,讓人愿意在他落難時主動幫助他,哪怕他現(xiàn)在喝的是廉價的葡萄酒,抽的是十塊錢一盒的紅南京,仍改變不了他渾身充滿詩意的事實。倘若是他在寫我的論文,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寫完吧。

      “你還寫東西?”

      我看到四處散落著揉成一團(tuán)的稿紙,心里想:他不會真是個詩人吧。

      “嗯……我是個,是個編劇?!?/p>

      徐東身上散發(fā)的光黯淡了一些,語氣并不肯定,我想他大概還沒有寫出代表作,或者只是個槍手。今年趕上影視寒冬,我猜他是接不到活兒了,所以準(zhǔn)備退租。我打開他扔在地上的一頁,上面寫著《再見夏夫茲博里》。

      “夏夫茲博里?”

      “算了,反正你也看不明白。制片人看不明白,導(dǎo)演也看不明白。”

      “夏夫茲博里,他一直在證明道德感和美感是共通的、先驗存在的。這種先天的能力即內(nèi)在的感官,屬于人的理性部分,但仍是一種不假思索的感官能力?!?/p>

      徐東有些詫異地看著我,為了報剛才的譏諷之仇,我諷刺他說:“照你這么個寫法,我一晚上可以給你起一百個名字,《你好皮格馬利翁》《再會阿里斯托芬》,這些和《又見面了宗白華》《怎么是你啊朱光潛》沒有一絲區(qū)別,唯一的區(qū)別是用了外國人名讓讀者產(chǎn)生了間離感,增強了第四堵墻的功能。”我相信徐東是說不過我的,畢竟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把摘抄下來的文藝?yán)碚撊M(jìn)了自己的論文里。

      可事實是,我只是干巴巴地說:“恰好我知道夏夫茲博里,畢業(yè)論文里引用過他某句話?!蔽疫@話說得謙卑,且沒有一點攻擊性。

      “電影是大眾的藝術(shù),你這樣觀眾是不會買單的?!蔽覄袼?。

      “觀眾不買單,我就只好滾蛋了。你說這話好像我女朋友,不,我的意思是我女朋友也說過這話?!?/p>

      “你準(zhǔn)備去哪兒?去找你女朋友?”這應(yīng)該是我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

      “不,我想去格凸。”

      周舟又在催我了,我有點煩躁,不準(zhǔn)備繼續(xù)和他聊下去了,便問他:“那你訂票了沒有?幾點走?”

      這話像一句逐客令,因為我仍不知道如何解決周舟的飛機(jī)票費用問題。我倆在一起三年,她很少要我給她買什么,最多是讓我?guī)退鲂┎椴槲墨I(xiàn)、寫寫綜述之類的腦力工作,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賺到錢了。

      徐東看了看手機(jī),首頁是小程序的行程提醒,我倆坐得很近,很容易就看到了他的車程信息——16點20分,從南京到江城。

      “你不是要去格凸嗎?”

      “我想去格凸。”徐東輕聲說,“你能借我點錢嗎?幫我買張直飛格凸的飛機(jī)票?!蔽倚睦镆痪o,錢包里只有一千二,周舟還等著我的錢飛成都,我猶豫了。

      “那你這張去江城的票是?”

      “這張是我女朋友給我買的,我女朋友在江城?!?/p>

      “那你去格凸干嗎?”

      “我不想回江城?!?/p>

      “格凸有熟人嗎?”

      我倆說著話,酒一杯接一杯的,估計是酒精麻痹了我的大腦,反正它又轉(zhuǎn)不太動了。我努力控制著我的舌頭,想把話題從格凸上引開,但一張嘴,格凸就跳了出來。我瞥見桌子上的紅酒,竟然有40度,我好像喝醉了,模糊看見徐東拖著行李搖搖晃晃地打開了門。

      我大聲喊他:“你去哪兒?你又沒有錢,難道你要徒步去格凸嗎?”

      醒來時,我躺在陽臺的一把躺椅上。天色已經(jīng)黑了,但空氣的溫度絲毫沒有降下來。七樓陽臺上的風(fēng)很大,這個覺睡得很舒服,渾身干爽。

      “你醒了?!币粋€男人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猶豫著沒接,因為這個男人不是徐東,我從沒見過他。他毛孔粗大、臉色黝黑,眼眶還有點凹。

      “你好,我叫王飛?!?/p>

      我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你不會是從格凸來的吧?王飛笑著點了點頭。

      我站起身,見徐東已經(jīng)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熟了。我想起來還沒給周舟打錢,忙掏出手機(jī)來,果然手機(jī)上有好幾個她的未接來電。

      “我已經(jīng)用你的手機(jī)把錢轉(zhuǎn)給她了,但是她沒收,估計是上飛機(jī)了。徐東不是還欠你一個月的房租嗎?我轉(zhuǎn)給你,算是扯平了?!?/p>

      徐東睡得平穩(wěn),我和王飛在陽臺窸窸窣窣地說話,他絲毫沒受影響。他的鼻息在黑暗中像是微風(fēng),黑暗容易留給人想象,沉睡在沙發(fā)上的徐東此刻像亞當(dāng)一樣,哪怕翻一下身子,都會摧毀一個宇宙紀(jì)元。

      我打了一下周舟的手機(jī),果然飛行模式了,估計是已經(jīng)借了別人的錢吧,只差幾小時的事情。我和周舟之間總是這樣,就像是明明快走幾步就能趕上地鐵卻總是差那幾步而已。

      王飛拉了張椅子坐下來,順手開了一瓶啤酒遞給我,自己又咬開一瓶。

      “干,你女朋友今晚不會回你消息了。”

      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個“干”是語氣詞還是碰杯的意思?!安恍辛瞬恍辛?,我不能再喝了”,這種推酒話倒是不用思考就能脫口而出,但我還是接過酒瓶又干了一口。

      “你是什么時候到南京的?”我問王飛。

      “下午四點。今天早上我接到李夢的電話,說徐東狀態(tài)不太好,就趕最早的飛機(jī)飛來了?!?/p>

      “一句狀態(tài)不好,所以就從格凸飛過來看望他?”

      “這次情況不太一樣,挺復(fù)雜的,李夢說徐東最近精神狀態(tài)很差,要我把他帶回去。”

      “李夢又是誰?”我擺擺手,算了,“我甚至連我的房客徐東是誰都不知道,又突然冒出來你這個王飛還有什么李夢?!?/p>

      “徐東,徐東是個詩人。”王飛低聲說,“我是徐東的大學(xué)室友,王飛。李夢是王飛的女朋友,在江城?!?/p>

      “我知道你叫王飛,你剛才說過一遍了,我問你是他什么人?憑什么光聽他女朋友說他狀態(tài)不好就飛過半個地球跑到這里來?”

      王飛說:“這就是徐東的魅力,你倆非親非故,你也只是他一年才見一次面的房東而已,即便我是人販子、殺人魔或者別的什么,你又著什么急呢?因為徐東是活在現(xiàn)代的詩人,這個詩人不是說他會寫詩,而是他本人就是詩,像博爾赫斯書中隱藏在意蘊不明的迷霧中的真相,像安哲羅普洛斯,像塔科夫斯基,或許他就是《長江圖》里的安陸……”

      “安陸是個女人?!蔽曳瘩g他。

      “我只是打個比方,看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總之這次回來,我要帶他回格凸了。”

      我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沒有繼續(xù)反駁他,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跟我差不多,都是太久沒有說過話了,著急想找個人嘮一嘮。我倆的區(qū)別在于他有話能嘮出口,而我把話都放腦子里說完了,顯然我的腦子丟了顯示器和功放器,正式答辯前都不一定能修好了。

      我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十點了。博士公寓十一點半鎖門,門口的宿管阿姨絕對不會再放我進(jìn)去,姑且聽一聽他的絮叨吧。奇怪的房客,奇怪的訪客,但不論如何,明天我就會把房子重新掛到中介那里,我也要吃飯,要滿足周舟理所應(yīng)當(dāng)對我的要求。雖然我爸媽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朋友都不太喜歡她,但周舟總是會幫我做出正確的決定,比如不該在沒看完文獻(xiàn)的情況下去逛街吃酸辣粉,比如在浦口房價的洼地入手這套老破小。聽說浦口房價翻倍了,等我倆畢業(yè)就可以把它賣掉,在單位附近重新買套新的。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徐東是你什么人?”

      王飛搖了搖手上的酒瓶說:“沒酒了,附近有沒有24小時的便利店?”

      “我不知道?!?/p>

      王飛站起來,說:“我知道,來的路上我就看好了。”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家的住處,知道徐東欠了我一個月的房租,知道周舟跟我要錢,甚至連附近的便利店都一清二楚。等等,他怎么連我的支付密碼都知道?!我想問他,但我大腦的功放機(jī)顯然還沒有修好,我順從地跟著他下了樓。

      夜色被路燈沖淡,王飛邊走邊說:“我從小在格凸長大,格凸河的風(fēng)景對我來說就像是被處理過的,美好而平庸。后來我離開格凸,到江城讀書,看到了學(xué)校官網(wǎng)宣傳欄里,徐東拍的一個叫《夢詩》的短片。短片里風(fēng)景綺麗,完全看不出是在哪兒拍的。后來徐東跟我說這是他高中畢業(yè)徒步去格凸路上拍的,短片有9個篇章,每一篇都對應(yīng)了一首詩。這部影片讓他拿到了一個國際A類電影節(jié)的入圍資格?!?/p>

      “可以啊,高中畢業(yè)拍的短片就能拿大獎,讓我猜一下,是圣塞巴斯蒂安還是蒙特利爾?”我好奇又驚奇地問,但王飛只是笑了笑。

      “我感謝他,讓我知道原來格凸是這個樣子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就從江城回了長順縣,依舊是熟悉、沒有波瀾的生活。李夢在江城順利找到了一份程序員的工作。相比之下,徐東比我倆都有勇氣,他不愿繼續(xù)待在江城。我猜,李夢也一定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個叫格凸的地方?!蓖躏w一口氣說完,再沒有說話。

      買完酒回去時,徐東已經(jīng)醒了,坐在露臺上抽煙。旁邊是一片砌好的田埂,只填了一半黃土,土里埋著一堆煙蒂。這塊屋頂上的田地顯然是荒廢了。

      徐東瞥了一眼王飛,說:“我正想去找你呢,可惜我沒錢買機(jī)票了?!?/p>

      “格凸究竟有什么特別吸引你的?那你一畢業(yè)為什么來了南京,而不直接去格凸呢?”我問。

      徐東沉吟了一會兒,苦笑了聲,說:“我是被騙來的?!?/p>

      我和王飛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他喝了杯酒,又繼續(xù)講了下去:“我之前拍過一個短片拿了個小獎,負(fù)責(zé)我那個短片宣傳的人,就在南京。在我要畢業(yè)時,他告訴我張導(dǎo)想拍一部文藝片,奔著拿獎去的那種?!?/p>

      “等會兒,你說的張導(dǎo),不會是……”我的心頭涌上一個名字。

      “是,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張導(dǎo)。不用說名字,只要一提張導(dǎo),別人都知道就是他。但是劇本還沒寫出來,張導(dǎo)讓他推薦個編劇,后面你們也猜到了,我加入了張導(dǎo)的編劇組。來南京后,我輾轉(zhuǎn)了很久才找到工作室的地址,江寧那邊有很多高樓大廈,也沒有江城腥臭的海風(fēng),似乎還看到了電視臺的辦公樓,那一刻我覺得心里有些東西好像活了過來。張導(dǎo)的項目很快就啟動了,按照張導(dǎo)的思路寫成的大綱通過后,我收到了五萬塊錢的項目啟動金,但我一直沒見到張導(dǎo),他像個符號一樣,每次劇本會,大家都會給他留一個空位。之后每隔幾天,我就必須要跟很多不認(rèn)識的人碰頭開劇本會,后來我發(fā)現(xiàn)大家只是為了開會而開會。那段漫無目的的時間,我覺得身體越來越空,好像內(nèi)臟慢慢都被什么東西吃掉了。八月時,我決定不再修改我的大綱了。我?guī)е鴦”菊业焦ぷ魇?,希望他們能真正拿給張導(dǎo)看一下。工作室的人稀松平常地對我說,徐東,別被一個項目就絆住了。他掏出手機(jī)打開了一個網(wǎng)頁說,張導(dǎo)剛接手了一個好萊塢商業(yè)大片,最近兩年都沒時間拍文藝片了,讓我放心,會再給我介紹別的項目的。從工作室離開后,我刪掉了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搬到了距離江寧很遠(yuǎn)的浦口,用張導(dǎo)付我的五萬塊錢付了房租。我想自己打磨一個屬于自己的作品,因為無論是《夢詩》,還是張導(dǎo)的那個項目,他們都不真正屬于我?!?/p>

      “那你寫出來了嗎?”我問。

      徐東笑了笑,搖了搖頭。

      “李夢跟我說,如果你還愿意回去的話……你們還有機(jī)會。”

      徐東干了一罐酒,說:“我不但在江城待不下去了,在南京也寸步難行。我跟你回格凸吧,要不然,我只能從這里跳下去了?!?/p>

      王飛坐下,開了一罐啤酒遞給他:“真想跟李夢斷了?”

      徐東抹了抹下巴說:“遲早的事兒,畢竟,李夢是真實的,而我是虛幻的。”

      徐東突然站起來,站在露臺邊緣。那一瞬間我腦中竄上一股不可名狀的,一種看熱鬧的變態(tài)快感。徐東會跳下去嗎?帶著他起點即巔峰的枷鎖和無法實現(xiàn)的夙愿,跌入永不翻身的深淵。

      徐東回過他俊朗的臉對我說:“放心吧,如果我想跳的話,就不會等到現(xiàn)在了?!?/p>

      太陽還未升起,周遭的夜色已經(jīng)被一片亮光稀釋,淡灰色的煙霧籠罩在這棟小房子的露臺上,我被周舟的收款消息吵醒。徐東和王飛已經(jīng)不見了,地上絲毫沒有他倆的痕跡,我猜他們大概是被昨晚的夜色裹挾而去了。

      我赤裸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在開滿薔薇的花壇里,踩著新鮮的泥土和掉落的花瓣,從窗戶爬進(jìn)房間。太陽徹底出來了,這里沒有明月和火焰,自然也沒有星光與灰燼,只有一地被揉碎的稿紙和煙蒂,證明這里確實住過某個人。

      我撿起地上的打印紙,那不是我想和老王探討的作品,不過我已經(jīng)看到了徐東指給我看的目的地,格凸沒有老王和周舟,也沒有言不由衷的頭痛。像是一場大夢初醒,魚白皓空。

      猜你喜歡
      徐東王飛江城
      施江城 黔陽古城
      江城
      A brief review of brazing diamond in cutting tools
      市場觀察(1)
      市場觀察(2)
      A Similarity Transformation and the Decay Mode Solutions for Three-Dimensional Cylindrical Kadomtsev-Petviashvili Equation
      市場觀察(1)
      “感動江城”2016年度人物揭曉
      征服海歸“女神”:深圳外賣哥的勵志愛情
      關(guān)東少年
      边坝县| 嵩明县| 宜君县| 宁陵县| 布尔津县| 揭东县| 和顺县| 紫金县| 屯留县| 金塔县| 清徐县| 临沧市| 司法| 台北市| 北安市| 吕梁市| 五家渠市| 山西省| 玉屏| 安平县| 瑞安市| 栾川县| 湘潭县| 靖宇县| 昌图县| 泊头市| 天全县| 稻城县| 陆良县| 呼伦贝尔市| 突泉县| 沙田区| 黎平县| 吉首市| 收藏| 澄江县| 威远县| 黄石市| 南投县| 新化县| 酒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