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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色

      2021-08-21 10:59:50馬衛(wèi)巍
      都市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林妹妹宋莊大慶

      馬衛(wèi)巍

      1

      大慶約向佐和尚小軍在“宋先生”吃飯,酒菜剛剛上齊,就接到了林妹妹的電話。她有點哽咽,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在酒店嘈雜的聲音中,幾乎讓人聽不出說的什么。林妹妹來北京三年了,三年青春流逝在宋莊,只打了個水漂。大慶想勸一勸她,卻沒找到合適的話語,只好作罷。

      林妹妹在電話里哭著說:“這個展我又沒上去……看來,別人指望不上了,只能你來幫我了。”

      “嗨!”大慶吞下去一杯啤酒,側(cè)過臉去用手遮著嘴巴,“不急嘛,這都是順其自然的事。你放心,這次不行還有下次?!?/p>

      “那還有多久?”林妹妹把聲音壓低?!澳憧烧f過一定會幫我的……”

      “明白、明白……”林妹妹這事大慶想起來就頭疼,但也沒有辦法。她要參加的是國家級展覽,評委會在近萬幅畫作中選出三百幅展出,不僅要實力,還要碰運氣。

      林妹妹說,她沒有成功,也沒有成仁。大慶只好敷衍地告訴她,入展這個事情不能著急,宋莊藝術(shù)小鎮(zhèn)里人才濟濟、魚龍混雜,水深著呢!但林妹妹依然不依不饒,她的語氣近乎乞求:“你就多費費心,我只能指望你了?!?/p>

      “好好好,這點你盡管放心,我一定說到做到?!贝髴c的額頭凝成一團疙瘩,但還是顫巍巍地回復(fù)了她。他有些后悔當初的草率。

      “宋先生”這家店是新開的,他們的拿手菜是臭鱖魚。酒店門口飄著熱稠的臭味,順著鼻腔直沖入胃。店里的走廊和雅間掛著多幅朱新建的美人圖和左筆山水,在輕描淡寫的筆墨里,各色美人顧盼生姿。這些作品竟是真跡,“宋先生”果然奇特。

      “宋先生”的臭鱖魚不同于別家,他們用的魚比較大,且不那么膩,咸咸淡淡的味道順著齒間滑過舌頭,在口腔里橫沖直撞,繼而轉(zhuǎn)化成香甜了。

      宋莊的徽菜館和川菜館特別多,再就是陜西面館、河南面館。順著環(huán)島一直往北還有家比較高檔的飯店,名叫云墨軒。這名字像一家文房店,也像一位畫家的齋號。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主要是里面有北京烤鴨和涮羊肉。

      大慶是在云墨軒和林妹妹認識的,那是北京的第一場雪后。北京難得下回雪,即便下,也如米粒般,隨著寒風(fēng)呼嘯而來,又隨著寒風(fēng)稀里糊涂消失,散落一地寂寞。這場雪相對大了些,薄如宣紙的雪花將宋莊蓋住了,只露出街道旁灰色的磚墻和大小不一的匾額。寒氣從天空中壓了下來,雪花添了些晶瑩的顏色。大慶剛剛參加完一次國家級展覽,還得到一筆不多不少的獎金,便招呼朋友在云墨軒慶祝。這是畫家圈子里不成文的規(guī)定,誰得了獎、誰人了展,都要約朋友在云墨軒海吃一頓,名曰慶賀,實為打牙祭。在宋莊久了,每個人都會被消耗掉,本來需要保持的矜持在烤鴨的誘惑下瞬間煙消云散。

      酒醉是必然的。朋友散去,大慶準備回工作室,昏暗的燈光下,一只黑貓突然斜刺刺沖了出來,嘴里還叼著一只雪白的小貓,它的兩只眼睛閃爍著藍瑩瑩的光芒,嚇得大慶一機靈,腳步踉蹌差點摔倒。這時,林妹妹上前攔住了他。

      “不好意思……您就是大慶老師?”

      大慶醉眼蒙眬,只能瞇斜著眼看她。

      “早就看到過您的畫,剛吃飯時在隔壁聽到眾人議論起您,這才冒昧和您打招呼……”林妹妹大方地攙住大慶,緊跟著往前遞了幾步,接著說:“我也是畫畫的,還請您多扶持指點?!?/p>

      大慶真的醉了,他哼哈回應(yīng)著往回走,并不清楚林妹妹說的什么。大慶的胳膊被她用力架著,使他掙脫不掉。第二天醒來后,大慶有點云里霧里。他全然忘記了昨天酒醉的事情,怎么回來的,怎么上床的和怎么睡去的,腦海中沒有任何印象。林妹妹卻已經(jīng)熟絡(luò)了,她給他收拾了房間,并且擦了地板。大慶下床洗漱時,林妹妹剛剛洗完頭發(fā),她挽了高高的發(fā)髻,用毛巾箍著,很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牡丹花。大慶突然想到了阿薇,那是他近一年沒有見面的妻子,她就喜歡這樣把頭發(fā)高高地箍起來。

      “你醒啦,抓緊吃飯?!绷置妹脽崆榈卣泻糁髴c。她已經(jīng)把這兒當成家了,什么物件都收拾得有條不紊。早餐比較簡單,一碗粥、一個煎雞蛋,還有幾片咸蘿卜干。大慶記不清多長時間沒在工作室吃飯了,心里一跳,米粥的香氣令人沉醉。

      大慶一直浸潤在這種氛圍之中。他感受到了林妹妹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無論從生活上還是身體上,她給他激情與靈感。他的作品開始出手不凡,甚至又有一幅作品輕而易舉入選大型展覽并獲獎。大慶發(fā)現(xiàn),生活的激情是藝術(shù)源泉不斷噴涌的發(fā)酵劑,勢不可當。

      尚小軍對大慶敬佩至極,“稀里糊涂多了個漂亮妹子,真有你的!”

      “嫉妒了吧,這就叫艷遇?!贝髴c把畫筆舉了舉,又蘸了曙紅色和胭脂色?!斑@是人格魅力的體現(xiàn),也就是所謂的靈魂美感。我們的靈魂,一半是學(xué)識,另一半是支撐自身的涵養(yǎng)。”

      “你還飄起來了……”尚小軍撩了撩滑下來的長發(fā),“我可沒興趣在乎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定位,只想跟懂我的人說一聲,再買幾幅吧!”

      大慶啞然一笑,尚小軍說的不無道理。藝術(shù)家在宋莊沒什么清高可言,作品暢銷才是衡量人格魅力的唯一標準。林妹妹的到來,無疑給平淡生活增添了些許色彩,但些許色彩的背后,也有她追溯藝術(shù)的另一種想法。

      大慶并未考慮這么多,男女這點事,又算什么事呢?

      現(xiàn)實把大慶從回憶拉回現(xiàn)實。尚小軍碰了他一下,“又在想林妹妹的事情了?”他給大慶倒?jié)M酒,“你倆這事怎么說呢,算是你要承擔(dān)的代價吧。”他拍了拍向佐的肩膀,順手捋了捋他那極具代表性的頭發(fā)。尚小軍的頭發(fā)一半是黑色的,一半是白色的,象征著太極圖,一陰一陽,虛實相生。用他自己的解釋說,代表了中國畫的最高境界,那就是知白守黑,筆筆生發(fā)。

      對于這種說法大慶不以為然。什么一陰一陽,什么知白守黑,純屬自我吹噓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而已,頭發(fā)就是頭發(fā),弄那么另類干嗎。

      向佐也沖大慶使了個幸災(zāi)樂禍的眼色?!拔以缇驼f過女人是膏藥,甩都甩不掉?!毕蜃粲兴麑ε说目捶?,女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不能動真感情。畫畫的女人更不能碰,鬧不好會撕下身上的一層皮,最終落個有苦難言。

      尚小軍晃著酒杯,里面的啤酒沫子順著外壁流下來,他抓緊喝了一口?!安灰媚阈撵`上的創(chuàng)傷去影響別人。我承認,女畫家比較感性也比較敏感,容易動情,尤其在比其高明的男人面前談?wù)撍囆g(shù),她們的智商幾乎為零。但這并不證明她們在舍身取藝,本身,藝術(shù)不光需要她們舍身,還需要我們舍身。”在酒精的作用下,尚小軍的臉色有些暗黃,像是存放了多年的宣紙,飄落著零散的霉點。

      “你少喝點,我看你最近狀態(tài)不對?!贝髴c有點擔(dān)憂地看著他,然后點頭附和,“你放心,宋莊這兒沒有單純的藝術(shù)家,尤其是女藝術(shù)家。至于林妹妹的事情,我盡力而為吧!”他把酒一飲而盡。

      這事兒,遲早得有個了斷。

      2

      大慶的工作室離“宋先生”不算遠,順著窄小的巷子,左拐向北再向西,然后向南再向西,緊走一段路程就到了。宋莊這幾年突然蓋起來好多兩層或三層樓房,青磚青頂,倒也規(guī)整。不過,宋莊的巷道卻非常狹窄,兩輛汽車打個對頭,技術(shù)稍差的根本避讓不過。本來舒朗寬闊的藝術(shù)小鎮(zhèn),突然變得密不透風(fēng)起來。

      工作室總共四十多平方米,客廳兼著廚房、衛(wèi)生間、畫室、茶室等功能,另有一間小屋是他的臥室。工作室的窗戶很大,不僅是他這一家,整個小鎮(zhèn)的工作室都這樣。房東們?yōu)榱苏疹櫘嫾矣袀€寬敞明亮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還是用心做了設(shè)計的。

      他拿出鑰匙開門,卻發(fā)現(xiàn)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大慶老師,您的房租到期了。下季度的房租是6000元,另,這個月的電費145元,水費32元。今天來你不在,打電話你沒接,發(fā)微信你沒回,請您明天務(wù)必付清。現(xiàn)金給我也行,打我卡上也行,微信也行,支付寶也行。謝謝!

      大慶罵罵咧咧地開了門,順勢把門摔了回去,發(fā)出一聲巨響。工作室的燈亮著,林妹妹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她在畫案旁無聊地翻著一本畫冊,書頁攪起來的風(fēng)吹得秀發(fā)有些凌亂。大慶的顏料盤、水洗、印章等都被她整理過了,有條不紊地擺放在畫案上。

      林妹妹每次來都會把畫室收拾干凈,這讓大慶很受用。

      “你回來啦。”林妹妹跑過來替大慶倒了杯水,溫度適宜?!澳阋院蟮蒙俸赛c酒,這樣對身體很不好的啦!”

      大慶還為門口的告示而不爽,“喝酒好,喝酒解愁?!彼黄ü勺谝巫由希樖帜闷鸸P在宣紙上涂抹?!爱吋铀髂阒腊桑o布拉吉畫電影海報,一點報酬都沒要,而是要了一箱南斯拉夫當?shù)氐钠咸丫?。畢加索這個小子就喜歡酒,當然,他更喜歡女人?!彼诩埳嫌锡堊呱撸约憾疾恢喇嫷氖裁??!爱吋铀鞯淖髌防锏教幙梢娋票?、酒瓶和懷春的女人,所以,酒是治療畫家創(chuàng)傷的最佳良藥?!?/p>

      “可是,可是……”林妹妹沒好意思打斷他,而是把他的水杯往前端了端,“可是,畢加索是中外聞名的大藝術(shù)家,他是天才。”這個聲音是從林妹妹喉嚨里擠出來的,分貝小到幾乎聽不到。

      “那又怎樣?”大慶聽到了林妹妹的話,反問道?!熬剖鞘裁矗烤剖菓n愁、酒是眼淚,喝進肚子里才能成就男人虛榮的心懷?!?/p>

      這句話讓林妹妹撲哧一樂。

      大慶放下筆,有點鄭重其事地對林妹妹說:“沒辦法,在藝術(shù)圈里混,不喝幾杯酒不抽幾支煙,都覺得對不起畫家這個稱謂。為了煙酒和女人,哪怕吃了這頓沒下頓,也得把面子掙回來。”

      “看來,酒真的是魔鬼?!?/p>

      “酒不是魔鬼,你才是魔鬼……”大慶把林妹妹攬在懷里,用含滿酒氣的嘴吻了她。林妹妹并沒有掙扎,在大慶懷里變成了一只溫順的羊羔。這讓她想起了米勒的名畫《懷抱羊羔的牧羊女》,但很快被她否定了。大慶不是牧羊女,他只是宋莊一名稍有威望卻相對落魄的畫家。

      大慶覺察出了她的分神,問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米勒的《懷抱羊羔的牧羊女》,我覺得我就是那只羔羊呢。”

      “你不是米勒筆下的羔羊,你是揚·凡·艾克《羔羊的崇拜》中的羔羊。你知道嗎,它是一幅最富戲劇性的橫幅面的宗教傳說場面?!?/p>

      大慶剛開始學(xué)畫時,導(dǎo)師作為構(gòu)圖范本講過這幅畫,到現(xiàn)在記憶猶新。這個題材取自《圣經(jīng)》·啟示錄第七章第九、第十兩節(jié):“此后,我觀看,見有許多的人。沒有人能數(shù)過來,是從各國各族各地各方來的,站在寶座和羔羊面前,身穿白衣,手拿棕樹枝,大聲喊著說,愿救恩歸于坐在寶座上我們的神,也歸于羔羊。”

      大慶突然淚流滿面,他放下毛筆緊緊擁著林妹妹。他帶著哽咽說道:“其實,我們都不是羔羊,我們是迷戀羔羊的膜拜者,羔羊離我們遙不可及,但它更像一面鏡子。你知道,在鏡子面前,我們是多么的觸目驚心、無地自容。”

      林妹妹深擁著他,撫著他雜亂無章的頭發(fā),撫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林妹妹也嘆口氣:“唉,我們一直在追逐羔羊的腳步。”

      “你的展覽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贝髴c稍微平復(fù)下心境,點燃香煙抽了一口,然后遞給林妹妹。他又夾起一支煙,這次卻無論如何也點不著了,打火機咔咔直響卻沒迸發(fā)出火苗。林妹妹用手里的煙頭幫了他。

      “你是知道的,我只能指望你。我在這里舉目無親,像只流浪貓一樣?!绷置妹谜錾?,“我把自己押在這里,這是拿青春做賭注、拿人生做賭注。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什么能拿出來做押注的了,我必須得回家了?!?/p>

      “你放心……”煙氣把大慶熏得咳嗽了幾聲,他發(fā)狠似的猛吸了幾口,兩個人便淹沒其中了。他覺得林妹妹的賭注太過沉重,能壓倒人。這就像當年的自己、尚小軍、向佐,還有已經(jīng)出家當和尚的魏成源(確切地說,魏成源現(xiàn)在的法號叫覺悟)。大慶覺得他和尚小軍一等人也在押注之中,誰也不敢說自己已經(jīng)成了,但誰也不甘心就這么輕易放棄。大慶已經(jīng)參加過幾次大型展覽,這讓很多人羨慕不已。在他們這一帶的圈子里,大慶算得上一號人物。不過,大慶依然充滿了焦慮感,他覺得自己的才情已經(jīng)運用得差不多了,并且已褪去了往日的創(chuàng)作激情。畫筆成了工具、顏料成了工具、紙張成了工具,他充其量是一臺能夠復(fù)制自己過去作品的機器。況且,這臺機器已經(jīng)發(fā)出了將要罷工的信號。

      “下個展覽之前,我會畫出一幅滿意的作品,我有這個把握。”他趁著酒勁還在,呼啦站起來在畫室來回走了幾圈。從側(cè)面看,大慶像一頭饑餓的獅子。“我也要畫羊羔,畫一只在斑駁陸離的、破舊的、廢棄的工廠里的羊羔,整幅作品我想把它做成灰暗色調(diào),蕩漾著一種憂郁和一種迷惘,羔羊是驚慌失措的、無助而又失望的,但希望就在前方!”

      “這真的是一個好想法和好的創(chuàng)作思路!”林妹妹幾乎驚呼起來,她跑過來緊緊抱住大慶的胳膊激動地說:“我相信你能畫好,它將為我的未來打開另一扇窗戶?!?/p>

      大慶依然處在興奮之中,看來酒真是個好東西?!拔視谶@幾天推掉一切應(yīng)酬,關(guān)起門來集中精力搞創(chuàng)作,像這種作品必須得做好充足準備,因為一旦動筆就要一氣呵成!它不能被世俗打斷,不能揉進一切不良雜質(zhì),我必須要保持畫面的唯美?!?/p>

      林妹妹說:“那我等著,在期待中實現(xiàn)夢想?!?/p>

      夜將過半,林妹妹回去了。她從不會在這里過夜,況且,大慶也不希望她在這里住下。這是原則問題。兩個人來自不同地方,有著不同的生活習(xí)慣和感情習(xí)慣。兩人在一起的目的很簡單,目的真正實現(xiàn)后,還需要融入現(xiàn)實生活。目的在沒有實現(xiàn)之前,永遠是理想化的、感情化的,甚至是迷?;?。

      大慶覺得酒醒得差不多了,也沒有睡意。還差一刻鐘零點。他打開微信,給阿薇發(fā)了個視頻通話。沒想到,鈴聲剛響就通了。阿薇在手機那頭斜躺在床上,臉上貼著保水面膜。

      “老公,這么晚還沒睡?干嗎呢?”

      “沒干什么,就是想你了?!?/p>

      “我也想你……”阿薇往手機前湊了湊,面膜之下看不清她情緒的任何波動?!敖裉飚嫷迷鯓??狀態(tài)還好嗎?”

      “還行?!贝髴c含含糊糊地答應(yīng)了一句。阿薇每次都會這么問,簡單而又親切。大慶沖著手機親了下說:“親愛的,早點休息吧?!?/p>

      大慶又夾起了煙,但打火機還是沒能跳出火苗,他干脆把煙扔掉了。他在畫案底下摸出瓶啤酒一飲而下,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手機閃了閃,是林妹妹發(fā)來的微信。她給他轉(zhuǎn)了一萬塊錢。

      羊羔,再一次入夢。

      3

      向佐打電話過來,約大慶出去寫生散心。

      “我們?nèi)サ倪@個地方雖然偏遠,但越是偏遠的地方越能激發(fā)出靈感。我覺得藝術(shù)最直接的表現(xiàn)形式就是苦大仇深,只有極具地域特色的作品才會是好作品,只有畫別人沒畫過的畫才是好畫。”向佐在電話里侃侃而談。他對藝術(shù)理論的理解已經(jīng)超越了對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本身的理解,那是一種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的感覺,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必須要以最快最靈便最直接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

      這足以讓人苦惱。感覺是什么東西?誰也說不明白,它是剪不斷理還亂、欲說還休、時刻盤亙在心頭的東西。人人需要感覺,人人卻都沒有感覺,這讓很多畫家不得其解:宋莊,到底是不是馳名中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心小鎮(zhèn)?為什么來到這里,那種感覺突然變得飄忽不定起來?

      “我們應(yīng)該走出宋莊走出畫室,到外面待上一段日子。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思想必然僵化、靈感必然枯竭,我們的創(chuàng)作必然會遇到瓶頸。”向佐這番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這點,大慶心里明白。

      向佐繼續(xù)說:“你看看你,還有個藝術(shù)家的樣子嗎?整天憋在畫室里,也沒憋出一幅驚世駭俗的作品來。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已經(jīng)陷入瓶頸期,陷入泥潭拔不出腿來了。我告訴你,你對藝術(shù)的理解已經(jīng)偏離了創(chuàng)作初衷,已經(jīng)被周圍的環(huán)境所同化。要想有作為,需要有裝得了天下的胸懷!”

      大慶還是有點猶豫。他答應(yīng)過林妹妹,必須幫她參加一次展覽,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況且,到現(xiàn)在他還一筆未動。

      “我再考慮考慮……”

      “這有什么考慮的!”向佐打斷了他,“我告訴你,這次寫生是有名額限制的,我費了好大周折才替你爭取過來!當?shù)匾患移髽I(yè)出的贊助,包吃包住包路費,還答應(yīng)給每人發(fā)個紅包——現(xiàn)在你到哪兒找這好事去!”

      這點打動了大慶,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錢。在孔方兄面前,他活得越來越明白。房租、水電費、筆墨紙硯、穿衣吃飯,哪一樣也離不開它。沒有它,還搞什么藝術(shù)啊,當什么藝術(shù)家啊,純粹是扯淡。藝術(shù)家用藝術(shù)品換取所需的輝煌時代已經(jīng)成為過去,它們只能留在數(shù)據(jù)庫中的交易記錄里。

      向佐在電話里還說:“我們不光去寫生畫點畫,還能順便看看落發(fā)為僧的魏成源。最近,我發(fā)現(xiàn)他的微信圈好久沒有更新,會不會出什么事了?我們?nèi)タ纯此?,也算朋友一場?!?/p>

      大慶還能說什么呢,只好同意。

      三天后,大慶、向佐一行人出發(fā)。尚小軍這次沒去,他最近身體不大舒服,總感覺渾身乏力,精氣神不足。

      他們先是坐了五個小時的飛機,然后由當?shù)亟诱?,又坐了近四個小時的大巴車才到達目的地。大巴車在山區(qū)小道上緩緩前行,白云就在腳下,一切皆虛無縹緲,這讓大慶怔怔出神。要不是當?shù)亟诱久琅疄榱舜虬l(fā)時間給大家演唱當?shù)孛窀?,他依然處在渾渾噩噩之中?/p>

      他們所住的是一座民宿,坐落在半山腰,雖然簡陋但還算干凈。組織人員解釋說,這地方經(jīng)濟條件欠發(fā)達,只好讓各位藝術(shù)家受委屈了。他們給每人安排了單間,相對寬敞,推開窗子能看到朦朧的遠山,起伏延綿,云霧繾綣,流水潺潺。大慶想,要不是有寫生任務(wù),在這住一段日子還是非常愜意的。遠離宋莊,跑到這荒山野嶺休閑一下,心境略微發(fā)生了點變化。

      歡迎酒會濃重而又熱烈,具有濃濃的地方特色。菜肴多是當?shù)氐囊拔逗鸵安?,別有滋味。酒則是當?shù)剞r(nóng)家自釀的苞米酒,有點苦頭在舌尖縈繞,但不一會兒就化為甘甜了。主辦方請了當?shù)仡I(lǐng)導(dǎo)致歡迎辭,然后挨個敬酒,氛圍便隨意熱鬧起來。幾位美女獻上歌謠,還拉著大家跳了篝火舞。大山深處蕩漾起陣陣歡笑,攪碎了一灣清夢。

      第二天早餐后,他們背起畫夾出發(fā)。這里的建筑極為原始,民風(fēng)淳樸。剛開始,大家還在一起扎堆,畫著畫著就各自為戰(zhàn)了。有的畫房子、有的畫山水、有的畫人物,有的畫民俗。大慶喜歡畫樹,看那些古樹參天,古藤遒勁,便背起畫夾獨自深入了。

      大慶在一所村落發(fā)現(xiàn),村子里的大部分村民坐在門前或樹下,各自抱著水煙筒悠悠吸著。這讓他十分不解,就跑過去問一位正閉目養(yǎng)神的老者。

      “老人家,你們這里怎么這么悠閑啊?”

      老者先是睜開眼,然后不緊不慢地吸了幾口水煙,煙圈在兩人之間繞了繞?!拔覀冞@沒啥子事情可做,聚在一起聊聊天、看看山,挺好的。”

      大慶一時語塞,他想了想說:“你們可以去外面打工,只要舍得出力,錢好賺得很呢?!?/p>

      “賺那么多錢干嗎?”

      “當然是蓋房子買汽車過好日子!”大慶微微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熱,轉(zhuǎn)身指著他身后的房子說:“你們可以把這里蓋成樓房,享受城市的生活嘛!”

      老者看了看大慶又把眼睛閉上了?!澳悄闶钦J為我們這里的生活不幸福,過得很艱難了?可是,我們覺得這樣挺好??!大家沒有攀比,老婆孩子熱炕頭,況且水煙袋一抽,苞米酒一喝,這不就是神仙日子嗎?”

      大慶怔在那里。

      老者見大慶不說話了,反問道:“你是畫畫的吧?”

      大慶點了點頭,指了指手里的畫夾說道:“我第一次來這里?!?/p>

      “怪不得,第一次來畫畫的人都這么問?!崩项^挑了挑煙頭上的灰屑?!澳銈兣艿竭@里寫生創(chuàng)作,挺不容易的。”他囁了兩口煙,竹筒咕嚕咕嚕響了半天,“你的畫能賣很多錢吧?”

      大慶有點臉紅,含糊其詞答道:“還行,還行?!彼桓揖昧?,只好告別老者倉皇而逃。他怕老者再這么問下去,早晚會被剝離得一絲不掛。

      傍晚,畫家們陸續(xù)回到民宿,約定一起吃晚飯。向佐畫的最多,帶回十幾張寫生稿,這讓畫家們一陣驚呼。

      “我覺得既然來了,就得珍惜時間多畫一些,這些作品回去整理整理,都是好畫?!毕蜃艄χf,他把畫稿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問大慶:“你畫得怎么樣?”

      “我畫了兩幅,都不成形?!?/p>

      “謙虛了不是?你是出名的快手,下筆如有神助,刷刷點點就是一幅好作品?!毕蜃粝袷枪室鈱χ蠹艺f的,聲音有些高。“大慶是我們?nèi)ψ永飬⒓訃壹壵褂[最多的畫家,來到這里可別吝嗇,要把好的經(jīng)驗傳授給我們?!?/p>

      “是啊,大慶老師畫得好,人品好,我們得好好學(xué)習(xí)?!逼渌艘煌胶停腥艘舶褵熯f了過來。

      酒后,大慶找到向佐。向佐正拉著一名主辦方的美女助理大談藝術(shù)?!拌蟆じ咭惠呑硬蝗迸?,為什么呢?因為梵·高長了一張奇怪的臉?!?/p>

      “那么,他如何奇怪呢?”美女助理一臉驚訝,使本來略施粉黛的臉蛋炸開了一朵桃花般的緋紅。

      向佐向前湊了湊,鼻子尖差點碰到女助理的額頭上?!耙驗樗幸粋€高高的向上斜著的前額、一個強有力的鷹鉤鼻子、三角形不對稱的臉孔和突出的顴骨、下陷的雙頰?!?/p>

      美女助理向后閃了閃說道:“那他真是個魔鬼!”

      “哈哈,又有哪個女人不喜歡魔鬼呢?梵·高就是魔鬼,他是為了女人才割掉自己耳朵的,你是知道的,那得需要非常大的勇氣,你要是不信,你割掉自己的耳朵試試?”向佐用手刮了下美女助理的耳朵,嚇得她哇地叫了一聲。

      “也有人認為,割掉梵·高耳朵的是他的好朋友高更!”大慶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看似隨意的調(diào)情?!霸蹅兪裁磿r候去看看魏成源?”大慶問道。

      “再過兩天?!毕蜃粢猹q未盡,他說:“我們還要待一段日子,這么急著去看他有點不妥。”

      “這有什么不妥,我們寫生的時候可以順便去看看他?!贝髴c說。

      向佐想了想,“你可以先去,順著客棧的小路一直往里走,約走五六公里就是他出家的寺廟?!?/p>

      美女助理疑惑不解:“寺廟?出家?你們的朋友出家了???”

      向佐又刮了下她的耳朵,奇怪的是她沒有躲閃?!澳阒绬?,我們的朋友是真正的大師,阿彌陀佛?。 毕蜃魞墒趾鲜?。

      4

      沒想到魏成源出家的寺廟這么難找,這出乎大慶意料。按照向佐的說法,從客棧出來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路兩旁坐落著零星的山村,曲徑通幽,風(fēng)景宜人,一路上也遇到了前來寫生的幾位畫家,他們正專心創(chuàng)作。

      可是,路越走越遠,村莊越來越稀,最后不見了蹤跡。好在山路雖然曲折,卻也有路人走過的痕跡,這樣不至于迷路。路旁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鳥語激蕩在空寂的山林里。大慶一邊瀏覽風(fēng)景一邊想著心事。魏成源是他五年前認識的,那時的他意氣風(fēng)發(fā),對藝術(shù)對人生充滿了無盡的憧憬。

      “所有標志性的藝術(shù)作品,從來都是飄蕩在我們身后的?!蔽撼稍丛f過這么一句話。當時,大慶、向佐等人皆以此作為座右銘。作為藝術(shù)家或者正在路上的藝術(shù)家,從來不知道什么時間是黎明前的黑暗,從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苦難會暫時告一段落。

      “你只能知道過去有多長,卻從來不知道未來有多遠。藝術(shù)家所理解的公理是黑夜連著黎明,一切的一切過去后,才發(fā)現(xiàn)偶然才是必然?!蔽撼稍从兴牡览恚惨源藶閯?chuàng)作理念。

      魏成源曾信心百倍地對大慶說:“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力量來自選擇,因為每一條道路都通向羅馬,都通向巴黎圣母院、通向羅浮宮、通向梵蒂岡美術(shù)館、通向故宮博物院。但當你走上了一條道路后就不好再回頭了,如馬行夾道中的無力回轉(zhuǎn),除非你夠勇敢、夠執(zhí)著?!?/p>

      這句話依然如警世恒言般久久回蕩在大慶腦海。選擇本身是藝術(shù)家的共性,也是所有人的共性。問題是一旦選擇后,你所面對的是無盡頭的道路和天梯。就像現(xiàn)在,他找不到魏成源出家的寺廟,可想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了很遠一段路程。轉(zhuǎn)身回去必然一無所獲,但要一直找尋下去,卻感到前途未卜一片渺然。

      好在,這句話給了大慶力量。他下定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這不是慪氣,而是出于對魏成源謎一般的探究。一年前,魏成源和妻子辦理完離婚手續(xù)后凈身出戶,又把宋莊的工作室退掉,把所有作品付之一炬后跑到山里當了和尚。

      大慶對此極為不解。魏成源是什么人,那是不把任何藝術(shù)家放在眼里的人,也不把任何藝術(shù)品放在眼里的人。他狂放不羈、不拘小節(jié),油畫、國畫、雕塑、行為藝術(shù),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是圈子里的大玩家。他是那種幾乎每星期都能換個漂亮女人的人,他應(yīng)該是最為留戀紅塵的人,為什么偏偏棄掉燈紅酒綠遁入空門呢?

      魏成源還有一句名言:“我喜歡女人,女人喜歡錢,藝術(shù)作品是女人和金錢之間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橋梁。”一名在金錢和女人之間游刃有余的藝術(shù)家,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考慮,都不應(yīng)該出家。

      大慶的微信閃了閃,是林妹妹發(fā)過來的。第一條微信是林妹妹做成的嘟嘟嘴的圖片,四周是繽紛的花朵,中間是她裝怪的笑臉。第二條微信是梵·高的一名言:“我越來越相信,創(chuàng)造美好的代價是,努力、失望以及毅力。首先是疼痛,然后是快樂?!钡谌龡l微信寫:“一切法無我,得成于忍?!边@是《金剛經(jīng)》里的句子。

      大慶啞然一笑,總感覺這就是人生際遇和緣分。他回了條微信,是雙手合十的表情。

      這次出來寫生,林妹妹并不知道。他怕她傷心。畢竟展覽在即,他答應(yīng)替她畫一幅作品,可現(xiàn)在這幅作品僅在腦子里醞釀好了思路,還沒付諸行動。

      這幾條微信說是巧合,卻又在冥冥之中,躲也躲不掉。大慶本來想離開宋莊出來散散心透透氣,卻在無形中被抽走了三分魂魄。他的工作室在那兒,林妹妹在那兒,一幫朋友圈子都在那兒,想要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除非他也出家做和尚。

      林妹妹的畫還是要畫的,這是一種潛意識里的責(zé)任,他得對她負責(zé)。大慶又一想,他要對她負責(zé)什么呢?他對她負責(zé),還是她對他負責(zé)?兩者本身都存在矛盾。當初林妹妹找到自己時,可沒說要讓他當槍手,她是以一名粉絲的身份來的,只是沒想到發(fā)展成了床上關(guān)系。

      大慶認為,他和她之間只是一種道德上的交換。

      他不想成為別人眼中所謂的槍手,這種稱呼是對藝術(shù)家的極度侮辱。尚小軍曾給他介紹了幾位朋友,都是退休之后拿起畫筆再做藝術(shù)家之夢的那種人。他們需要參加大型展覽來奠定自己的藝術(shù)地位,但又沒那個天分和實力。他們有的是辦法,在他們的意識里,藝術(shù)家是用金錢砸出來的,成功與否與金錢密不可分。為此,很多人充當了藝術(shù)槍手這一職業(yè),而且待遇相對豐厚。對于當下藝術(shù)市場低迷來講,無疑多了個賺錢門路。

      “這是出賣自己的靈魂,我寧可甘受清貧,也不會以做槍手賺錢為榮?!贝髴c憤然道,他一口回絕了尚小軍。

      “藝術(shù)家的清高,并不代表你可以在貧窮面前挺起高昂的頭顱,一切都是虛幻,唯有這個才是貨真價實的?!毕蜃粽f,“算了,我沒有你那么清高,這事我來做。”

      現(xiàn)在,大慶的這個念頭卻被林妹妹打斷了,并且用身體給他綁上了一條繩索。沖動過后是冷靜,一旦冷靜下來才發(fā)現(xiàn)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

      遠山如黛,近水如瀑,白云在峽谷里升騰。大慶的思緒也被這水和云引導(dǎo)著不斷地翻轉(zhuǎn)與撕裂。好在,大慶即將絕望的時候聽到了寺廟里的鐘聲。鐘聲太過悠長,山谷中回聲激蕩,驚起一群群飛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悅。不管這家寺廟是不是魏成源出家的寺廟,魏成源在與不在都無關(guān)緊要了,重要的是他體會到了尋找與行走的過程,有點誤打誤撞,卻實現(xiàn)了他此行的目的。

      其實,目的也不算那么重要了。

      5

      阿彌陀佛!

      大慶終于見到了魏成源。不,應(yīng)該是覺悟師傅。他不知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向老朋友表達問候。握手還是擁抱?這個想法被大慶否掉了。

      覺悟看出了大慶的尷尬,他雙手合十道:“老朋友,別來無恙?”

      “哦,一切都好?!贝髴c沖著覺悟一抱拳,然后仔細看了看他。他的變化太大了,整個人幾乎瘦了一圈。他那頭迷倒無數(shù)女人芳心的飄逸長發(fā)已無處可尋。不過,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面色褪去了往日的油光,蒙上了一層山野氣息。寬大的僧袍在山風(fēng)微撫下嘩啦作響。

      兩人對視了足有三分鐘,漫長而又短暫。

      覺悟說:“你一點也沒變?!?/p>

      大慶說:“你變得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庇X悟說:“只要心境變了人就會改變?!贝髴c說:“只有人改變了心境才會坦然。”

      “請施主到禪房品茶?!庇X悟做了個請的手勢。

      覺悟在前大慶在后,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廟宇。這座廟太過簡陋了,并且占地小得可憐。門前兩顆歪歪扭扭的松樹,一塊平整的大石頭橫亙在兩顆松樹之間,既能當椅又能當桌。大慶看到,石頭上有點點墨跡,恍惚間若隱若現(xiàn)。廟門上的紅漆已經(jīng)斑駁了,上面夾雜有雨水滴落的痕跡,很像一幅水墨畫。大雄寶殿前殿里供著釋迦牟尼寶像,神態(tài)肅穆莊嚴,旁邊是阿彌陀佛、藥師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后殿為觀世音菩薩,善財童子分列兩旁。穿過大雄寶殿就是禪房。

      覺悟的禪房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只凳子。桌子上一把茶壺四只茶碗,兩只凳子光滑潔凈。素磚鋪地,素色的墻面上沒有懸掛任何東西。

      “泉水山茶,隨心既是安心?!庇X悟奉茶。

      大慶接過來,果然香氣撲鼻。慢慢品味,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大慶問:“你現(xiàn)在還畫畫嗎?”

      覺悟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屋子反問:“你說呢?”

      大慶覺得這句話問得有些突兀,房間里沒有畫案,沒有筆墨紙硯,何來作畫一說?“看來你是真的頓悟了。”

      “悟與不悟是一樣的道理。我雖然放下了畫筆,可心里卻一直在創(chuàng)作著無數(shù)畫面?!庇X悟品茶,悠悠說道。“這里不是宋莊,沒有塵世間的燈紅酒綠鶯歌燕舞,那些艷麗的、五彩斑斕的、驚世駭俗的場面不會駐扎在內(nèi)心深處。深山老林古廟禪房,青燈黃卷也有微妙的芬芳,這也是一幅畫?!?/p>

      “可是,不管是世俗的畫面還是清修的畫面,它畢竟都是一門藝術(shù)?!?/p>

      “若按照你的理解,畫畫既是塵世,不畫畫就是頓悟,未免過于牽強。是你追求藝術(shù),還是藝術(shù)在強迫你?”覺悟頓然道。

      “我認為,不管人與藝術(shù)還是藝術(shù)與人,兩者都存在密不可分的關(guān)聯(lián)?!贝髴c辯道。窗外暮鼓陣陣,夜色降臨,大雄寶殿里的煙火氣味飄進來?!澳忝撾x宋莊脫離紅塵,又是為了什么呢?”

      “這事重要嗎?”覺悟往茶壺中添水。

      “其實并不重要,因為你的出家并未改變宋莊,也并未改變當下的藝術(shù)現(xiàn)狀。只不過這是我縈繞在心頭解不開的疑惑?!贝髴c道。

      “唉,當你還是只老鼠的時候,你的目標一定是想當一只貓。當你成為一只貓的時候,別忘了你曾經(jīng)是一只老鼠?!辈铓怆硽?,覺悟不悲不喜,慢慢斟滿了茶杯?!拔沂钦f,我們不要輕看別人,但也不要高估自己?!?/p>

      大慶貌似明白了一點,但還是緊追不舍?!澳切┲形鞣街囆g(shù)家,大多會虐待自己的身體來釋放靈魂。但是,大多數(shù)人卻不這么認為?!?/p>

      “你還不懂?!庇X悟靜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宋莊是一個婆娑世界,所謂的婆娑就是遺憾。我們每個人都會帶著遺憾離開世界。你認為宋莊和藝術(shù)、藝術(shù)和市場是完美的??赡阒绬幔煌昝啦攀亲蠲赖?。”

      “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你這是禪意中的教化意識,也是強加于人的一種手段?!贝髴c端起茶杯又放下,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覺悟,想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點什么,哪怕是得意或者悔意?!爱吋铀髡f過,藝術(shù)是一個謊言,但卻是一個真理的謊言?!?/p>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藝術(shù)觀點。畢加索這樣,梵·高這樣,高更這樣,徐渭這樣,八大這樣,石濤也這樣……你不要相信任何搞藝術(shù)的人。”覺悟的眉頭皺了下。他終于談到了藝術(shù),談到了藝術(shù)本身的觀點和見解。他有點不情愿,眉毛向上挑了挑,隨即凝成了一條深坑。他又搖搖頭,這才放松下來。

      “我覺得不一定非要到宋莊當藝術(shù)家,其實,做一份和藝術(shù)相關(guān)又能發(fā)揮特長的工作也挺好。如果你是一個出類拔萃者,而且有信心賭上一把,還可以搞一搞藝術(shù)。但不必融入宋莊這個群體。你、向佐還有尚小軍不都在賭嗎?都在賭所謂的成功?!庇X悟面色如水,這些事情仿佛與他無關(guān)了?!拔覀兡壳八缍ǖ乃囆g(shù)上的成功,無非是讓它變成錢,最重要的是賺了錢還得讓朋友們知道。成功就是炫耀的藝術(shù)。”

      大慶心有所思,他明白這些道理,但從未正式面對過。他覺得思考這些問題會讓自己喪失勇氣,無法完成藝術(shù)上的追求。

      “宋莊是個讓人前赴后繼的地方,這么多人來了,大都花光了自己多年來的積蓄,或者花光親戚朋友給他的后援,只能灰溜溜回去。你和尚小軍交流過沒有,我們看到了他光鮮的表面,卻沒有走入他孤獨無助的內(nèi)心。”

      大慶心頭一緊,他又想起了尚小軍憔悴暗淡的神色?!凹热灰呀?jīng)看透,又何必逃避。你應(yīng)該重拾畫筆,成為一位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而不是躲在深山老林中的和尚……”

      “不要說了!”覺悟厲聲止住了他。覺悟在微微顫抖,他雙手合十口誦佛號,過了一會兒才平復(fù)下來。“不要談?wù)撍囆g(shù)了,老朋友相見便是緣分,不要沖散這場緣分?!?/p>

      不談?wù)撍囆g(shù),又能談?wù)撌裁茨兀?/p>

      夜色已黑,路途又遠,大慶已不能返回客棧。他給向佐發(fā)了微信告知情況,便在這兒住下了。

      廟里出奇的安靜,沒有任何聲音,除了天空中的繁星點點,四周竟沒有任何光亮,這與宋莊形成了鮮明對比。那是藝術(shù)家的聚集中心,燈火輝煌徹夜不熄,酒吧飯館高朋滿座,爭論無休無止。

      第二天吃了齋飯,大慶決定回去。他向覺悟道別,又不知用什么方式表達才好。

      覺悟說:“老朋友,愿你不負此行。”

      大慶點了點頭,揮了揮手。

      在路上,大慶收到向佐微信:“美女助理已上手,天助我也!”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向佐有這個能耐。

      “你小子,色性不改?!?/p>

      “色性不僅是男人的特性,同樣也是女人的特性。我們之間,你情我愿,沒什么大不了的?!?/p>

      “哥們兒,你是藝術(shù)家,要有藝術(shù)家的樣子?!贝髴c想了想,把信息發(fā)出去。

      向佐很快回復(fù):“渡人如渡己,渡己亦是渡人。我和美女助理都在互相渡著對方。你小子有些事情不要太計較,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珍惜眼前的人,畫好眼前的畫,抓住即將到手的銀子,一切就0K了?!?/p>

      大慶無語。過了一會,他又給向佐發(fā)微信問道:“你還來看覺悟嗎?”

      “見或不見,其實沒那么重要。”向佐回復(fù)。過了一會兒,他又有微信發(fā)來:“其實,你見了就代表我見了。我就是一俗人,踏足佛門凈地,怕打擾了人家清修?!?/p>

      大慶心想,自己來見覺悟,不也是俗人的表現(xiàn)嗎?兩人之間談?wù)摰膬?nèi)容,不也打擾了人家的清修嗎?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6

      這次寫生活動,向佐是收獲最大的。不僅畫的寫生作品多,還俘獲了美女助理的芳心。臨別時,向佐倒沒有什么情緒上的波動,美女助理卻早就梨花帶雨了。

      “你以后可到宋莊去找我?!毕蜃粼谌ネ鶛C場的大巴車里沖著她說道。這讓同來的藝術(shù)家十分羨慕,也成了一路上的談資。

      大慶的收獲還可以,也看到了老朋友覺悟師傅。主辦方每人給了一萬塊錢的紅包,這些錢能暫緩當下手頭緊張的局面。

      不過,大慶總覺得有一絲不安。他答應(yīng)過林妹妹,卻又錯過了最近的一次展覽。這讓他心神不定?;氐剿吻f后,一切如故,畫室里還是那個樣子,并沒有林妹妹來過的痕跡。大慶不好意思打電話或發(fā)微信詢問,只好著手那幅畫作。

      國家級展覽是有明確規(guī)定的,尺幅必須夠大,且畫面內(nèi)容也要有學(xué)術(shù)性和創(chuàng)新性。大慶在動筆后發(fā)現(xiàn),當初的想法很好,但付諸行動還是有一定困難的。他覺得并不是自己畫不來,而是心境不一樣了。即便難,又能如何?一旦動了筆,只能迎難而上了。

      大慶回來后的第三天,林妹妹才給他打電話?!澳阍诟蓡幔炕貋砹藛??”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林妹妹在電話那頭呵呵一笑,“你們這些大藝術(shù)家一行一動,可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她停頓了一會兒,“特別是你,我無時無刻不在關(guān)注……”

      “哦,哦,哦……”大慶有點敷衍,他覺得自己的臉都紅了。他支支吾吾地說:“謝謝美女掛念,當然,我也是……”

      大慶心里想,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鬧的!他突然想起覺悟師傅:當年的他和現(xiàn)在的他根本不是一個人,他只是他的再生體,也許他真的頓悟了。

      大慶豁然開朗起來,想這些干嗎,稀里糊涂得了。他還沒來得及沉浸在這種感覺中,向佐著急忙慌打來電話:“你抓緊來我工作室一趟,急事,人命關(guān)天!”隨后不容分說地掛了,弄得大慶心驚肉跳。他趕緊放下畫筆,臉也沒顧得洗,匆忙出門奔著向佐的工作室而去。就他們幾個人而言,向佐的工作室還是比較體面的,一是面積較大,二百多平方米,一二樓復(fù)式設(shè)計,一樓是工作室、會客室,二樓是臥室、廚房還有洗手間。向佐有一只黑八哥,也沒被關(guān)在籠子里,整天在工作室中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偶爾蹦出句人言:“男兒熱淚黃金價,只贈英雄與美人?!焙诎烁绨选盁釡I”“英雄”和“美人”說得很重,貌似尚

      小軍刻意教導(dǎo)有關(guān)。當然,它有時候也會蹦出句:“我靠,又來了!”這句話讓好多人心生猜測。來的是畫友、畫商、女朋友、快遞員還是房東的催賬單?不過,向佐頭腦活絡(luò),凡是來工作室買畫的人,都能十分滿意地滿載而歸。他不圖一張畫能賣多高的價錢,不虧本就行。向佐曾不止一次說:“這是一個不講藝術(shù)和愛情的時代,畫作本身就是商品,感情本身就是男女之愛,錢不錢無所謂,樂呵樂呵就行!”所以,他的畫(應(yīng)該說作品)供不應(yīng)求,手里的資金也相對寬松。向佐走量,批發(fā)。他說,“賣家與買家只有利益可言,大家都能賺錢,何樂而不為?”

      大慶推開向佐工作室的門闖進來,差點被一屋子煙氣嗆倒。他連忙把窗子打開,室外的冷風(fēng)灌進來,才終于重見天日。大慶連忙問:“你怎么了?怎么個人命關(guān)天??!”

      “我沒事,是尚小軍情況不好。”他使勁吸了兩口煙,“敗血癥,很嚴重?!彼刂氐膰@息伴著煙霧飄散開來,使大慶有些窒息。

      大慶頹然癱坐在沙發(fā)上?!霸趺磿沁@樣?怎么會是這樣?確診了嗎?”向佐把報告單遞給他,“千真萬確,確診無疑?!?/p>

      大慶太了解尚小軍了,他這人熱情奔放,毫無顧忌,在困苦中自我陶醉不能自拔,屬于超級自戀者。尚小軍畫畫基本走抽象路子,他喜歡畫男人和女人的生殖器,畫面上的東西說像又不大像。畫面上,一堆堆被切割的生殖器茁壯成長,生機勃發(fā)。說不像吧,越看越覺得是積起來的牛屎,上面插著幾朵盛開的鮮花。那幾年,他的作品比別人賣得好。尚小軍憑借這些所謂的“生殖器”或者“牛屎花朵”狠狠賺了一筆。

      尚小軍沒有存錢意識,哪怕一分錢也會隨手扔到大海里,手上痛快就行。那段時間,他天天請朋友們吃飯,中午三杯酒,晚上三杯酒,還得去KTV唱歌跳舞。他摟著一位濃妝艷抹的歌女,一次性甩給向佐和大慶各五萬塊錢。大慶和向佐推辭,他卻大發(fā)雷霆?!靶值軅兩至瞬皇??你們剛到宋莊,需要先站穩(wěn)腳跟再說。"大慶還想極力推辭,尚小軍就擺著手道:“這樣吧,這些錢你先用著,什么時候手頭寬裕了再給我。要是以后我急用錢了,你們再給我也不遲?!?/p>

      這事到現(xiàn)在還不到五年時間。五年對于人生來說,只不過是一段苦澀的回憶而已。大慶從來沒攢夠那五萬塊錢,吃飯、睡覺、穿衣,筆墨紙硯、房租、應(yīng)酬……這些已經(jīng)讓他手忙腳亂,應(yīng)付不過來了。大慶有時候感嘆:時間都他媽去哪了!但轉(zhuǎn)念想:時間并沒有荒廢,不過人生境遇不同而已。真是金錢都他媽去哪了!

      大慶眼見得他人起高樓,眼見得他人宴賓客,卻沒有看見他人樓塌了。比如向佐,不到一年時間,就很輕松地把錢還給了尚小軍。

      如今尚小軍身患重病,生死未卜,這讓大慶一陣哀傷。但哀傷過后,最重要的還是救人要緊。怎么救?歸根到底還是一個“錢”字。錢在何方?大慶為難了。自己不是救世主,即便幫不了尚小軍,至少應(yīng)該把那五萬塊錢還給他。

      大慶和向佐專門去了趟醫(yī)院。尚小軍的精神還可以,見了兩人勉強笑了笑。他伸出手指了指緩慢滴落的藥水說:“這要換成酒就好了,不知不覺中離開人世,一了百了。”

      大慶一把抓住他,感覺那只每天抓著畫筆任意揮灑的手掌竟那么軟弱無力,如隨風(fēng)瑟瑟的干草,冰涼刺骨,扎得心疼。大慶刻意用力握了幾下,“你不用擔(dān)心,有我們呢!”

      走出醫(yī)院的時候,大慶走得很快。向佐問:“這事該怎么辦?"大慶拿出煙,猛吸幾口說:“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7

      大慶終于畫出了那幅畫,《廢墟里的羔羊》。這讓林妹妹始料不及,她沒想到大慶能如此迅速完成。從創(chuàng)意到完稿,他僅僅用了三天時間,一氣呵成。扔掉畫筆后,他頹然坐到椅子里,一口口煙氣吐出來,繚繞間迷失了雙眼,一切飄得很遠,看不清、摸不著,多了一層蒙朧。

      “沒想到你這次發(fā)揮得這么好,無論從構(gòu)思、構(gòu)圖,還是細節(jié)方面的處理,都讓人震撼!”林妹妹給大慶泡了一杯咖啡,金屬勺子緩緩轉(zhuǎn)動,攪起一團清香。她把咖啡遞給大慶,順便把他嘴角上的煙蒂拿了下來,輕輕掐掉了?!澳悴粦?yīng)該抽這么多煙!”她的語氣中帶有責(zé)備,蜻蜓點水般。

      畫面上是一大片廢墟,主體是個荒廢了的火車頭。一束光從畫外打過來,車頭有了穿越時空的感覺。那束光是強烈的、柔和的、悄無聲息的。光線就那么來了,直直地照射過來。這束光讓畫面里的廢墟和火車頭安靜下來,蒙上了一層神秘。暗黑色的斑點、暗黃色的斑點、暗紅色的斑點……冷色調(diào)在光照下不再冰冷,反而有些溫潤。奇怪的是,大慶不由自主地將一束余光打在車輪上面,讓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的車輪仿佛轉(zhuǎn)動起來,金黃色斑點的銹跡也突然柔和起來。轟鳴聲從畫面以外傳進來,巨大的震動讓畫面不再平穩(wěn),像打碎了一地玻璃。

      畫面下方是一只羔羊。相對光怪陸離的廢墟與火車頭,它絕對是新生力量。羔羊的毛色潔白如雪,兩眼炯炯有神,吸收了畫面中散射的光線。恰恰是那道光線,使空曠寂靜的廢墟包裹了它。

      大慶創(chuàng)作這幅畫的時候,也有想法。他想讓廢墟襯托出羊羔的神圣,讓廢墟襯托出羔羊的無暇,讓整個畫面襯托起羔羊的些許無助和無奈,讓工業(yè)發(fā)展的進步與遺忘襯托出以羊羔為命題的重生與未來……但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了。他在無意識中忘記了初衷,只顧筆走龍蛇揮灑自如,那些所有的想法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象中的羔羊有一種無奈無助,卻在成稿后變得堅毅且堅定,它的身體在柔弱中屹立,并且把自身變成了一團火焰。

      林妹妹的雙眸里漸漸升騰起一團霧氣,她靜靜地看著,仿佛看到自己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奔跑與沉思。當然,也許她的心境與作品有所出入,甚至牛馬不相及,但這種力量足以激蕩她的內(nèi)心。林妹妹嘆息一聲,慢慢走到大慶身前,把他摟在懷里。

      “你就是那只羔羊,不,我就是那只羔羊?!绷置妹镁従徴f道。

      大慶說:“我們都是,或許我們都不是。”

      事情往往是這樣,大慶將要把這幅畫交給林妹妹時遇到了一件事情,使他猶豫不決。

      他創(chuàng)作這幅畫的初衷是為了她。這幅畫如果從當初兩人的約定上來講,作者應(yīng)該是林妹妹,他只是充當了槍手的角色。這是在還債,不僅是身體與精神上的,還有林妹妹的不斷接濟,她斷斷續(xù)續(xù)給了大慶一些錢款。大慶嘴上說著無所謂,其實是自欺欺人。

      這時候,收藏家董先生走進大慶畫室,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幅畫。他喜歡收藏并不是因為他懂畫,而是有一顆向往藝術(shù)的內(nèi)心。藝術(shù)品不過是隨手一揮的賬目流水而已,況且,他自身并沒有對藝術(shù)家有足夠的耐心和尊重,在他眼里,藝術(shù)家也需要吃飯穿衣,歸根到底,藝術(shù)家也是人嘛。董先生在藝術(shù)家面前,永遠把金錢放在第一位。用他自己的話說,錢是什么?錢是敲門磚,能敲暈任何人。董先生認為,擁有金錢后就擁有了話語權(quán)。藝術(shù)品的好與壞,藝術(shù)家比誰都要清楚,但在藝術(shù)市場上卻要取決于藝術(shù)品收藏家。

      大慶小心翼翼地看著董先生,似乎要在他的表情或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商業(yè)氣息。這是大慶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他錢包的鼓脹與否取決于這些收藏家的心情——他們像貓一樣機敏,讓人捉摸不透。

      大慶已經(jīng)泡了茶,請董先生坐下。

      董先生看出大慶些許的緊張,呵呵一笑,“你這幅作品還是不錯的,有自己的想法和筆墨?!倍壬D了頓,點了一支煙,煙氣遮擋了他的面部,煙圈由小變大升騰起來。董先生接著說:“這幅作品從技法層面已有了突破,促進了思想性、藝術(shù)性的升華,這幅畫代表的主題其實是捉摸不透的,恰恰代表了你這個時間段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p>

      大慶向前傾了傾身子,他看清了董先生那張捉摸不透的臉和脖子上粗大的金鏈子。董先生是他遇到過的最為挑剔的收藏家,他對藝術(shù)品的自我把握還是相對精準的。大慶剛剛闖蕩宋莊時,董先生就開始收藏他的作品。盡管數(shù)量上不是很多,但每次的收藏費用還是可以的。他說,藝術(shù)品就像女人,只不過女人終究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而真正的藝術(shù)品則歷久彌新。

      董先生彈掉煙灰,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眼神俯視著大慶?!斑@個數(shù)吧!”他伸出五個手指頭,順勢往大慶眼前一推?!拔迦f吧,本來想給你三萬的,但這幅畫你是下了功夫的,給少了對不住咱們的交情?!?/p>

      大慶心里驚喜著董先生的大方,但卻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藝術(shù)家與收藏家之間的關(guān)系,其實也是生意場上的博弈。通過這種博弈,決定了藝術(shù)市場的走向和趨勢。大慶沒有表態(tài),而是慢慢給董先生斟了杯茶。

      “那就這么定了。”董先生站起身,又一次看了看那幅畫?!拔疫€要在北京待一段時間,回南方時再聯(lián)系你?!倍壬@示出成功人士不容置疑的果斷,這讓大慶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他向來雷厲風(fēng)行。大慶明白,自己和董先生博弈的唯一途徑就是保持沉默。沉默并不是反駁與對抗,更多時候是以退為進,以弱示強,留有回旋余地。“購買”變成了“幫助”,在某種意義上存在了“朋友”關(guān)系。

      這期間,大慶和向佐專門去了趟尚小軍的老家。三人在一起的時候,尚小軍很少談及老家的事情,即便說起一下兒時記憶或成長經(jīng)歷也含糊其詞,并沒有談得透徹。他滿足于現(xiàn)狀,不回憶過去,也沒有對未來充滿太多憧憬。尚小軍說:“未來過于渺茫,我們只能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自我價值?!贝髴c不好意思反駁,他對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也沒有仔細考慮過。

      經(jīng)過一整天的輾轉(zhuǎn),他們終于在大山深處的角落里尋到了尚小軍的家。結(jié)果,現(xiàn)實中的殘酷讓他們不知所措,甚至充滿了莫名的悲涼。尚小軍的父母在他八九歲時先后過世,是他的哥哥嫂子把他拉扯成人。他哥哥是一位比較木訥的老男人,脾氣性格與尚小軍截然不同。低矮的房間里充斥著刺鼻的藥草味、煙卷味和土腥味,昏暗的陽光跳進來,反而使屋子里越發(fā)的黑暗了。

      “小軍有十五年沒回家了,我們也不知道他的具體信息?!崩夏腥藦埩_著燒水泡茶,然后悶悶地說道:“在這期間他向家里要了三次錢,每次一萬來塊。我們把錢打過去,就再沒有消息了。”

      尚小軍的嫂子脊背已經(jīng)微駝,像一只年老的母雞。她端上幾盤菜,并且拿了兩瓶自釀的糯米酒?!拔覀冎恢浪诒本?,在畫畫,但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迸藝@口氣,沉重的氣息使屋子里的空氣深沉起來。她給他們斟滿酒說:“小軍是個要強的人?!?/p>

      大慶禁不禁感慨:尚小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十五年歲月,在哥哥嫂子面前不過是個模糊的概念。他為什么不與老家聯(lián)系,為什么不回家看看?

      老男人只顧著抽煙,他不會勸酒。酒和菜都在桌子上,任由大慶和向佐自己小酌。倒是女人給自己倒了杯酒,“我們這不比北京,胡亂做了幾個小菜,讓你們受委屈了?!闭f這話時,她有些難為情。她和他們碰了杯,黝黑的臉頰上漸漸涌起一抹紅暈。

      山里寂靜,星空如洗。大慶發(fā)現(xiàn)山里的星光格外明亮,它們密密麻麻灑在天空里,如同湖面中激蕩起的水花。大慶和向佐站在院子里吸煙,煙頭一閃一閃之間,與星光形成呼應(yīng)。他們都沒說話。

      星光無言,它們把心事埋在天空里了。

      8

      魏成源回宋莊了。

      向佐把這個消息告訴大慶的時候,他正在考慮如何處理《廢墟里的羔羊》。這幅作品承載了太多債務(wù),他要兌現(xiàn)對林妹妹的承諾,也需要給尚小軍籌集治療的錢款。兩者之間都有難言之隱,不管偏向于哪一方,都會給另一方造成某種意義上的傷害。

      這讓大慶猶豫不決,很難決斷。

      “你是說魏成源……哦,也就是覺悟師傅回來了?”大慶難以置信。前段時間兩人在寺廟見面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

      “千真萬確!”向佐在電話里說,“我們剛見過面,他帶了一些畫回來,要在宋莊搞一次禪畫展……”

      大慶疑惑:“這是為什么?”

      向佐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說:“前段時間我把尚小軍的事情告訴覺悟了,他說要回來搞一次畫展義拍,為尚軍籌集一些善款?!?/p>

      大慶站在窗子旁邊,有風(fēng)吹來,兩眼濕潤?!鞍浲臃?,覺悟師傅夠意思!”

      覺悟的禪畫展非常樸素,沒有設(shè)立開幕式。主辦方設(shè)計了一張非常簡約的海報,乳灰色的,兀兀地掛在美術(shù)館門口。深秋的余燼尚在,陽光通過梧桐樹的枝丫斜斜沖過來,海報多了層淡金色。覺悟和尚歸來,本身已對宋莊產(chǎn)生了震動,況且還要舉辦一次禪畫展,這就更讓人猜疑不透了。

      覺悟的畫風(fēng)在出家后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他已把曾經(jīng)過往全部遺忘,那些花花綠綠不知所措的筆墨修飾已拋擲身后,像極了梧桐樹上的葉子,隨著深秋的一陣風(fēng)兒吹散了。

      老友見面,恍如昨日,一切盡在不言中。覺悟表現(xiàn)得無喜無悲,認真傾聽參觀者的各種評價,謙虛間如同一只蜷縮在陽光里的懶貓。他的僧袍上面嵌著一層淡灰色,陽光在展廳里折射過來,使他如同雕塑。

      等人員散得差不多時,覺悟才招呼大慶和向佐喝茶。茶氣裊裊,淡淡的香氣沁人心扉。

      “沒想到,你的畫風(fēng)全然拋棄了以前的影子,變得如此純凈無塵?!毕蜃魢K嘖道?!斑@與出家有關(guān)嗎?為什么畫面如此空靈、不著煙火呢?”

      “沒有你說的那么夸張。”覺悟給大家倒上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大慶道:“欣賞你的作品,我感到了一種虛無和縹緲,仿佛一些東西已經(jīng)在眼前了,卻忽然不知所蹤。我不知道看到的是自身的影子還是自己的幻想。它離生活很遠,卻無時無刻纏繞在身邊?!?/p>

      覺悟笑了笑,說:“慢慢就好了?!?/p>

      大慶一時語塞。他不知道生活和藝術(shù)究竟要怎么融合。就像尚小軍突然被重病擊垮,藝術(shù)的生命力隨著身體的衰竭而變得毫無意義。

      覺悟的作品筆簡意足,在脫塵境界的簡遠筆墨開示中,體現(xiàn)了一種不立文字,直指本心的直觀簡約主義思想和卓爾不群的禪境風(fēng)骨。他還在塵世之中,只不過躲離得有些遠。遠離,也是生活和藝術(shù)的交融方式之一。

      三人談起尚小軍時各有感觸。大慶一直惦記著如何去還清那五萬塊錢,雖然董先生預(yù)定了《廢墟里的羔羊》,但林妹妹呢?她那里如何交代?

      夕陽落下去,秋風(fēng)也停息了。宋莊街道上涌起了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間竟有淅淅瀝瀝的雨絲飄落。

      覺悟只在宋莊待了一周時間就回山里去了,他把展覽及義拍事宜全權(quán)托付給了向佐。他更像畫面中遠山近水中游蕩的帆船,若隱若現(xiàn)不著任何痕跡。

      “我再想想辦法,或許還能和董先生商議商議。”大慶說。

      “應(yīng)該可以,至少你有個回旋的余地。其實也沒必要,大不了你再給林妹妹畫一幅?!毕蜃舻馈?/p>

      “我也想這樣,可目前的心緒根本不允許我再畫一幅。若現(xiàn)在重畫一幅,心情沒有,感覺也不對?!?/p>

      “這倒成了難題。不過也沒什么。我這里還有幾萬塊,覺悟和尚的作品也定出去了幾萬塊,暫解尚小軍的燃眉之急還是可以的?!?/p>

      “不行,至少我的心里過意不去!”大慶執(zhí)意擺了擺手,“我會想辦法解決好的,你盡量抽出時間照顧好尚小軍?!?/p>

      “好,只能如此了?!毕蜃魢@氣道,“但愿你有解決問題的好辦法?!?/p>

      林妹妹又來過幾次,她滿面朝氣,臉頰上盛開出耀眼的玫瑰花。她認真專注地給大慶畫室里的幾盆吊蘭、三角梅、石斛蘭等澆水,這些花草更加茂盛了,郁郁蔥蔥,絲毫感覺不到深秋的來臨。

      林妹妹每次來,都買幾樣菜,有葷有素。或是黃瓜,或是芹菜和茄子,或者帶一些醬豬舌和鴨掌。她親自下廚,洗漱、切菜,煎炒烹炸,這讓畫室里突然有了溫度。這是什么感覺呢?大慶一時猜測不透,當林妹妹給他倒一杯酒夾幾筷子菜時,他才恍然大悟,這是最為熟悉的感覺??!

      這點像針一樣刺痛了他,他覺得生活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他畫他的畫,妻子圍在身邊打理著生活。藝術(shù)和生活在和諧相處中共生了。

      林妹妹撫摸著他有些發(fā)燙的臉頰,慢慢湊過來?!拔沂遣皇且恢桓嵫颍俊?/p>

      “你不是?!贝髴c向后躲了躲,“我們都不是羔羊?!?/p>

      林妹妹有些錯愕,在她印象中,大慶是一只狼。而狼最喜歡羊,她渴望他把自己吃掉。

      “你早早回去吧,我這幾天特累?!?/p>

      林妹妹無聲地退出去,她沒有言語,默默收拾了碗筷。她離開房間時順帶給大慶關(guān)上了窗子。窗外,是一只黑色的流浪貓,它蜷縮在那里。秋風(fēng)正起,梧桐樹葉已經(jīng)落得差不多了,幾片葉子稀稀疏疏掛在上面,毫無氣力地擺動著,隨時都要掉下來。

      9

      在宋莊,房子是很容易出手的。大慶上午把租房信息貼出去,不到下午就接到了租客電話。

      “我剛剛交了一年房租,只不過家里有點事情,需要轉(zhuǎn)租出去?!贝髴c解釋說,“還有八個月到期,到時候您再和房東簽合同?!?/p>

      大慶的這間工作室臨近國防藝術(shù)區(qū),在小堡北街以南、工廠路以北,屬繁華邊緣地帶。這條街道上,全都樹立著“某某某工作室”“某某某美術(shù)館”的匾額,大小樣式橫豎不一。大慶沒好意思取“美術(shù)館”的名字,他覺得,現(xiàn)在人人都是藝術(shù)家,人人都有自己的美術(shù)館,遍地都是海市蜃樓,沒什么意思。

      “每年租金四萬五,我用了兩個月,剩余租金,您給我三萬即可?!贝髴c直截了當,對方也沒有猶豫。

      董先生已把《廢墟里的羔羊》拉回南方了。五萬塊入賬后,大慶長長吁了一口氣。

      “那幅畫真給董先生了?”向佐問。

      “給他了,別無選擇?!?/p>

      “那林妹妹那邊呢?你可是答應(yīng)過的?!?/p>

      “不管怎么說,救人要緊?!?/p>

      “那你如何面對林妹妹?”

      大慶抽出煙點燃,煙氣朦朧,他沒有回答,淡淡說了句,“我要回家了?!?/p>

      向佐接過大慶遞過來的煙,煙氣也升騰起來。他看著大慶,“回家也好?!?/p>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思念阿薇了,想象我和她未來的孩子,想象平常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p>

      “那你所追尋的藝術(shù)呢?總不能輕易放棄吧?”向佐問。

      “這并不沖突。”大慶頓了頓,“我覺得沒必要待在宋莊,這里不過是開啟夢想的地方,夢想一旦點燃,無論在哪個地方都是圓夢的過程?!?/p>

      向佐點點頭?!耙矊?,每個人的經(jīng)歷和過程都不一樣。夢圓夢散,隨他去吧!”

      大慶發(fā)現(xiàn),他所購置的畫案、桌椅板凳、鍋碗瓢盆、茶具與花草,一樣也帶不回去。他所能帶走的,就是打起捆來的畫作,一幅又一幅代表了在宋莊的每一天。那些不能帶走的東西,大慶留給了向佐。向佐說,他的工作室也不大,放不下。大慶就讓他先找個地方,事后送給林妹妹。林妹妹的畫室是與別人合租的,條件簡陋。

      房子租出去后,大慶湊齊了八萬塊。他把五萬塊轉(zhuǎn)給了尚小軍,三萬塊轉(zhuǎn)給了林妹妹。即便這樣,大慶也覺得對不住尚小軍。這倒不是錢的事,因為這五萬塊錢本來就是尚小軍的,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這些年,尚小軍給予自己的還有一份理解和信任,這個沒法衡量。

      林妹妹電話過來,大慶沒接,她只好在微信里詢問不停。大慶說,他要回家了,他突然感覺到心力交瘁,再也幫不上什么忙了。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幫了林妹妹什么呢?一紙承諾還是一句空談?倒是林妹妹在自己最為困難的時候,默默提供了資金支持。雖然不多,但每次都讓大慶渡過了難關(guān),緩解了壓力。

      大慶一再堅持,林妹妹無聲地收了錢,微信里發(fā)來一長串哭泣的表情。

      回到家后,大慶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阿薇精心準備著晚餐,她在廚房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大慶過去摟住了她。

      “你不應(yīng)該回來?!卑⑥蔽橇怂?,“我正考慮去宋莊照顧你。那樣,你就有時間專職創(chuàng)作了,我則可以當經(jīng)紀人,對,老婆兼經(jīng)紀人,一舉兩得!”

      大慶嘿嘿一笑,“外面再好也不如家里好。”

      阿薇刮了刮大慶的鼻子:“我還不了解你?你肯定還有放不下的東西。”

      大慶沉默一下。

      幾天后,阿薇忙著給大慶舉辦一次歸鄉(xiāng)畫展。她向來做事雷厲風(fēng)行,僅僅用了幾天就找到了展地,并且拉到了贊助。

      “你的歸來不能風(fēng)平浪靜,至少要激起一層水花?!卑⑥庇盟睦斫夂驼J知,從大慶背回的一捆又一捆畫作中挑選著需要展出的作品。大慶對于這些沒有在意,既然從宋莊回來了,沒必要再折騰一番。這年頭搞個畫展興不起什么風(fēng)浪,用行里人的話說:開幕式就是閉幕式。這些毫無意義的展覽,無非想往臉上貼金,以此營造聲勢,把藝術(shù)流浪者塑造為成功的藝術(shù)家。

      《廢墟里的羔羊》已經(jīng)賣掉了,不過,大慶存有它的高清圖片。阿薇找人原版打印了一幅作為展覽主題。她非常喜歡這幅畫,她認為人人都應(yīng)該是廢墟里的羔羊,這是生命重新煥發(fā)的象征圖式——它代表著不可阻擋的力量。

      展覽效果還是不錯的,所展出的四十幅作品全部售罄,這讓大慶始料不及。畫作售出后,銀行卡上面的錢款足以讓他們買一輛像樣點的汽車。

      “應(yīng)該再給尚小軍轉(zhuǎn)點錢。”大慶感慨道?!八遣?,不好治。”

      “可以,你們朋友一場,互相幫忙是應(yīng)該的?!卑⑥背两诋嬚钩晒Φ南矏傊?,已面如桃花。

      大慶拿出手機,剛想撥號,卻突地響了起來。

      “你小子回家后,是不是樂不思蜀啦!”向佐那邊聲音嘈雜,“宋莊怎么能少得了你!”

      “又喝醉啦?”

      “什么叫又喝醉啦?宋莊本身就是個醉生夢死的地方!你抓緊回來吧!”

      “回去個毛線!我在家的狀態(tài)好得很……”大慶的聲音不由自主小了下去。

      “說正事!”向佐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吧行≤娀乩霞倚摒B(yǎng)去了,臨走前,他給自己算了筆賬,你、我還有覺悟義拍的錢款加起來有二十來萬,他全部拿回老家了。他回去和哥哥嫂子安心過日子去啦!”

      大慶一時語塞,不知說什么好。

      “尚小軍把工作室留給你了……他的工作室你還不清楚?氣派得很,創(chuàng)作生活一點問題也沒有?!?/p>

      “那……那誰呢?”大慶心照不宣地問了句。

      向佐說,林妹妹也走了。三年里,她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再待三年,她已沒有足夠的勇氣了。

      “你還是抓緊回來吧,最好你們兩口子都來,像你這樣的藝術(shù)家,只有宋莊才能給你提供富足的滋養(yǎng)?!?/p>

      大慶內(nèi)心突然泛起一團微瀾。他看了一眼阿薇,她的眼神是堅定的,臉上還有淡淡的微笑。他握著手機,有點隨意地和向佐聊著。他需要好好謀劃一下未來,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了創(chuàng)作另一幅作品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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