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猛
莊稼人對待莊稼,如同呵護(hù)兒女,唯恐薄待。比如小麥、大麥,更是農(nóng)民的心頭肉。
清明不出穗,土地必有罪。每年四月中下旬,小麥的穗就出齊了。崗上丘陵、河灣灘涂,一塊一塊的田里,密麻麻、齊刷刷的麥子,猶如在排兵布陣。彎下腰看,麥田里似乎隱藏著一種神秘感。直起身,一切頓時又敞亮了,放眼望去,平展展的黃啊,綠啊,仿佛沒有盡頭。
五月初,小麥飽仁了。小孩子再也等不及,趁著看青人不備,也不管東西南北地塊,慌忙拽幾把麥穗,躲到一個僻靜地方,點(diǎn)一堆火,把青麥穗扔進(jìn)火里燒。頓時,奇香動人心脾。我們急不可待,不管燙手,開始搓麥仁。搓一把,放在平地上,伸出嘴把麥糠吹跑,也不管臟不臟,聚在一堆開吃。軟嫩的麥籽吃進(jìn)嘴里,肉筋筋的香甜,還有股煙熏火燎的氣味。
小麥還在望青,大麥已經(jīng)黃了,在大塊田里非常眨扎眼。大麥雖不是主流作物,但它用途廣泛。大麥炒熟再磨成粉,這種炒面可以干吃,但文雅的吃法是用開水沖,攪拌成糊狀,吃起來香甜,軟糯。在填不飽肚子的年代里,是道不錯的小點(diǎn)心,讓人永生難忘。
大麥還可以釀酒、制飴糖,還是家禽家畜的上好飼料,只不過因為產(chǎn)量低,農(nóng)人珍惜土地,不愿多種罷了。
小時候,除了小麥,我也打過長芒青大麥的主意。大麥剛滿仁兒,但還不堅硬的時候,我揪過一把大麥穗子,央求慈祥的祖母給我做大麥碾子吃。但我不敢說真話,謊稱是田埂邊的野地里長的。
祖母將信將疑,但見我饑餓,也就不問究竟了。她找來剪刀,將麥芒和麥稈剪掉,然后把麥穗攤在石磨上,用力推幾圈,大麥碾子便散發(fā)著清香,絲絲縷縷從磨縫里鉆了出來。大麥碾子干吃或沖水喝,都是難得的美味。
青小麥、黃大麥還救過父親的命。
1959年,家鄉(xiāng)鬧起了災(zāi)荒。一大家人為了活命,只得東的東,西的西,投親靠友。我父親過淮河,到四爺家避難??扇齼商爝€能湊乎,時間一長也不是辦法,四爺家十幾張嘴也吃不飽。
聽說我們生產(chǎn)隊食堂又開始后,父親決定回來。路上,父親餓得頭暈眼花,走也走不動,到后來幾乎餓暈了。走到半路,遇到一片麥地,小麥也剛灌漿。中間也夾雜有大麥,穗子已經(jīng)飽滿,父親不管三七二十一,見著小麥捋小麥,碰著大麥嚼大麥,直吃得滿嘴冒白沫、嘴角淌綠汁。就這樣,胃里有了這些幫襯,父親踉踉蹌蹌著總算回到了家。
我們老家始終有插秧的習(xí)慣。油菜早砍,大麥先收,小麥割完后,然后翻田滅茬,抽水插秧,雖然有先有后,但統(tǒng)稱為麥茬秧。比麥茬秧早的叫春田秧,插春田秧的地塊多是一些閑置撂荒了一冬的白田。插麥茬秧,要特別注意,因為尖銳的油菜根和麥茬會戧著手指,是那種鉆心的痛。
小麥青,大麥黃,還有另一種寓意。
鄰居家的大女兒大鳳還在上學(xué)念書,妹妹二鳳卻已有了中意的白馬王子。她爹知道后,對著二鳳吹胡子瞪眼、拍桌子弄板凳地發(fā)脾氣。二娘更是破口大罵:“小麥青,大麥黃,從古到今都是這樣個過法。你個死妮子,也不想想是大麥先黃,還是小麥先黃?你姐還沒有出嫁,你就別做這個夢啦!”老兩口振振有詞,二鳳急也沒有用。
村里一位老人知道后,上門說道:兒女婚姻,哪能拿著莊稼比?大麥先熟收大麥,小麥先熟收小麥。什么事情論那么多死理兒干啥?一席話,說得二鳳爹不再言語,這件事也成為一段有趣的往事。
小麥青青大麥黃,又到了麥?zhǔn)占竟?jié)。它們散發(fā)著收獲的清香,還承載著我思念童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