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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槍

      2021-08-26 20:19:35唐黎標(biāo)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黑虎蹄印田頭

      唐黎標(biāo)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不知何時停了。

      老田頭一激靈醒來,見天已經(jīng)亮了,趕忙翻身下床,趿拉著已磨破邊的膠鞋,一邊走一邊跺腳。等到了大門口,那鞋跟就上了腳?!斑郛?dāng)”一下推開門,理也沒理老伴在后面說什么,就徑直往上后灣去了。

      上后灣原是一大片苞谷地,這里背靠老林山,不陰不陽,水潤土肥,正是出產(chǎn)的好地,分產(chǎn)到戶時老林組全組十八家四五十人口的口糧全在那里,一年到頭,全村人大多時間像蝸牛一樣蜷縮在那片地里,伺弄著每一粒土疙瘩。但這些年,村里人三三兩兩地相約到外面打工,三年五載也不見回來,或者掙了錢,到山下靠鎮(zhèn)里或公路邊修起了小磚房,結(jié)婚生子,然后老人們又跟著下山去抱孫養(yǎng)老,到這片苞谷地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到最后竟只剩下老田頭他們兩三家了,原本綠油油的一大片地,成片成片地荒蕪,先是長出了雜草,然后漸漸地長了樹。老田頭雖然竭力種了比原來多兩倍的地,但后來,還是被越長越近的樹木包圍,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衣服補的疤塊。

      人是越來越少,而野東西不知什么時候越來越多了起來:野雞、野兔、野豬……一年比一年多,也一年比一年會糟蹋莊稼。特別是野豬,這個勞什子,嗅覺特靈,能嗅到哪怕是深埋地下的食物,它那鐵犁般堅硬有力的長嘴,輕松拱開土堆、田埂,啃食地下的草根、蟲子。啃食農(nóng)作物更是輕而易舉的事了:剛栽下的洋芋種,或是才掐尖出葉的紅薯,只一晚上工夫,全被野豬拱翻糟蹋個遍,就像開過挖掘機。

      莊稼人心疼莊稼,不為一年的辛苦,也不只為減收的擔(dān)憂,光是感覺一種可惜就讓人搖頭心痛、憤怒。在老田頭看來,糟蹋莊稼那簡直就是罪過。

      老田頭家的地時常被野豬“光顧”,所以老田頭也最恨的就是野豬了。去年年底時,聽說鄰縣曾因為野豬太多成災(zāi)了,曾組織過獵殺了一批,老田頭還琢磨今年找村長說說,想在本地也來一次獵殺。但那畢竟是遙遠(yuǎn)的事,當(dāng)下要緊的是加強些防范。

      比如,到晚上就將狗拴在地邊,或者在地里掛支節(jié)能電筒。節(jié)能電筒白日里充好電,能管一晚上,野豬看見光亮,就不來了。然而這些辦法好像也不管用了,一是這畜生狡猾識破了,或是確實沒多少吃的東西的緣故,電筒亮著、狗咬著也敢來了。

      今年雨水特別好,老田頭家的苞谷長勢也特別好。先是發(fā)芽、壯枝、冒紅帽,然后從長棒子開始,老田頭就在地邊支起個窩棚,每晚抱著鋪蓋卷到地邊照看,一有響動,就點炮仗。這辦法不錯,膽再大的野豬,也會嚇走。雖然累點,但眼看著玉米棒一天天長大,老田頭覺得有所值,心想著再堅持十天半月的,就該掰了。

      然而,昨晚將黑時,一場大雨把抱著鋪蓋卷剛出門的老田頭淋了回來。雨天不能掛電筒,老田頭又心疼自己的愛犬,心想著這電閃雷鳴的,也嚇得著野豬,等雨停下來就到上后灣的苞谷地去,可沒想雨一直不停。

      老田頭惦記著苞谷地,也一夜沒睡好,快到天亮?xí)r,才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等醒來時天已是大亮了。老田頭邊走邊懊惱地嘟噥著瞌睡蟲。

      翻過后坡,就能看見自家的苞谷地了,等老田頭三步并作兩步翻過后坡,就累得一屁股坐在路邊的草地上了,不,準(zhǔn)確地說,老田頭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得癱軟了:昨天一大片齊整整綠油油枝粗葉茂的玉米稈,此時卻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被啃咬、踩踏成一截截、一槽槽。

      那原本飽滿滾圓的苞谷棒子,被啃咬得慘不忍睹,有的吊墜在苞谷桿上,有的散落一地。全都被活生生扯開苞葉,露出的鮮嫩苞谷粒被啃吃得汁濺碴飛。一個個像襁褓中的嬰兒,向老田頭哭訴著不幸的遭遇。

      剛才緊走慢趕時的一股粗氣堵在喉管一下子沒吐出來,哽得老田頭胸口生疼,久久癱坐在地上,等緩過來,有一股涼絲絲的地氣從屁股慢慢冒上來,在腹中醞釀,慢慢變熱,竄入胸中,不斷加熱、加熱,沸騰起來,突然如巖漿般直沖腦門,快要將頭炸裂開來,脹得生疼的眼里冒出一絲野狼樣的青光,臉上老樹皮般黝黑粗糙的皮膚也越繃越緊,狠狠地從緊咬的牙齒縫擠出一串字來:“砍腦殼的、砍腦殼的……”

      這露著青光的眼睛有許久沒見了,那是獵手全神貫注瞄準(zhǔn)獵物、決然扳機開火時的眼神……

      老田頭曾是名好獵手。老田頭還在八九歲時就屁顛屁顛地跟隨著父輩們上山狩獵了。下繩套、安過路夾、放土炸彈兒、挖坑(陷阱)、打獵,老田頭無所不會無所不精。當(dāng)然,年輕時的老田頭最好耍的是打獵了,也就是山里人叫的“攆仗”。

      那年月,山里人玩什么呀?電視沒得看,棋又學(xué)不會,賭牌包沒錢,山里人那用不完的力氣,流不盡的汗水,耗不光的激情,到了農(nóng)閑季節(jié),那還不閑得慌?于是,三五成群、嗚噓吶喊、呼親喚友,牽吆著狗,懷揣著幾個生紅苕或烤洋芋,夾裹著柴刀、繩索、棍棒,背著獵槍,噓風(fēng)打哨地上山“攆仗”去了。

      一干人到了獵物出沒的地方,先開始分工,挑選幾個有經(jīng)驗、槍法好的守住“埡口”。“埡口”就是連接山與山的路口,也是獵物逃離過山時的必經(jīng)地。其余的人就吆喝著狗,漫山遍野地追攆,一直把獵物從藏身地趕出來,并盡可能地往“埡口”處趕,直到落入獵人的伏擊處被獵殺。

      山里人仗義,“圍山打獵,見者有份”,這是行規(guī)。作為獎勵,直接獵殺獵物的獵手除了多分得一只獵物的腿外,其余參與者則均平分獵物。山里人最喜好打的是野豬,一則因為野豬最糟蹋莊稼,二是因為野豬動輒就是百多斤,肉多,打獵的人才有得分,還有就是獵野豬最刺激。

      野豬其實是極兇猛的動物,山里人有“一豬二熊三老虎”的說法,野豬平時盡量避人,但一旦逼急了,特別是受傷后的野豬是最危險的,其兇狠、瘋狂亡命的反撲攻擊令對手不寒而栗。說兇狠是因為野豬除了自身長得皮厚,又在與荊棘石棱穿梭中摩擦成繭,平時野豬還有意地滾擦樹油,讓身體滾滑堅硬,如同披上一屋“盔甲”,皮質(zhì)最堅厚的背部,真?zhèn)€是刀槍不入。而經(jīng)千錘百煉鐵犁般的長嘴則強壯有力,其沖撞力不亞重槌,利齒則能輕易地咬斷樹枝。

      說野豬瘋狂亡命的攻擊性是指野豬有受到攻擊后報復(fù)性反撲特強、非置對方于死地的特點。曾有人用火藥槍打傷了一頭野豬,但未傷及要害,被野豬反撲追攆得無路可逃,慌亂中爬上了一棵大碗口粗的樹,野豬不會爬樹,就用嘴撞,撞得樹搖搖晃晃,但仍沒將緊抱樹的人摔下,就拱犁樹根周圍的泥巴,拱翻出大坑,直至將樹放倒……所以,一般情況下,獵人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輕易惹野豬的。

      撇開野豬兇猛不說,山里人打野豬,其實還充滿諸多危險。老田頭記得,有次同村的幾個村民上山打獵野豬,結(jié)果野豬沒打著,倒是追攆的人被守“埡口”的擊中一槍,打中了股動脈血管,荒山野嶺,救治不及血流不止而丟了命。老田頭原有位堂哥,愛打獵,多年前的一個晚上獨自上山打麂子,幾日不見回來。后來當(dāng)打柴的村民在山坳發(fā)現(xiàn)堂哥尸體時,只見火藥槍斷成了兩截,爆斷的后半截槍管從眼眶深深地嵌入了顱骨……

      所有這些,阻擋不了山里人打獵的喜好,所謂靠山吃山,打獵所獲不但好耍有吃和聊補家用,更重要的是“攆仗”釋放了山里漢子原始野性和炫耀生命活力的特有方式,滿足了山里漢子骨子里雄性的征服欲。

      老田頭喜歡打獵,也就喜歡槍。開始是幫別人背槍,當(dāng)下手。十四歲那年苦求父親去鎮(zhèn)上鐵匠鋪打了根槍管,然后挑精木,刨成形,搗弄成一支火藥槍。此后,老田頭拿著這支槍,林里進,巖邊出,不論天寒地凍,風(fēng)高月夜,方圓幾十里山林地的溝溝坎坎、坡坡嶺嶺,到處都有老田頭和獵伴的身影。漸漸地,老田頭槍法越來越好,經(jīng)驗也越來越多,成了遠(yuǎn)近數(shù)得上號的獵手了。

      以后每年,老田頭分得野豬腿越來越多,那是打獵時分得的獎勵。老田頭卻不吃,用棕樹葉卷扭成繩,把豬腿串起,一排排掛在家里的火塘上熏,借向村里人炫耀。等到了春節(jié),才在一片“嘖嘖”聲中取下來與走親串戶的客人分享。

      山里人打獵的人多,山里人的槍也多,都像寶貝似的,“收槍治爆”那會兒,鎮(zhèn)上的、派出所的干部挨家挨戶地做工作,要大伙交槍,磨破了嘴皮,除了一兩個膽小的交出了幾支破銅爛鐵外,其余的都互相觀望著。再問,就說:“沒哩,要不你去我屋頭搜嘛,搜不出來咋辦?”“真沒有,不信你問誰誰嘛,要不,我詛咒?”“原來有哦,去年不曉得遭哪個強盜兒偷了的喲?!焙髞恚刹總儎恿四X筋,把工作重點轉(zhuǎn)向老田頭,三天兩頭地跑來做老田頭的工作。磨得老田頭耳朵生繭,又把繭磨穿了,老田頭才終于張開了緊繃著的嘴巴,甕聲甕氣地開了腔“嗯啦”,轉(zhuǎn)身從樓盤頂上的柴堆抽了出來。柴堆很密,和槍桿差不多顏色,任誰也看不出這里面還藏著槍。

      后來的工作就順利多了,明白的,自己將槍扛到村長那里,稍次的,工作人員去問,也不再多話,從家里將槍交了出來。搜槍工作結(jié)束時,僅老林組十八戶人家,就交了三十多支,拖到鎮(zhèn)上去集中銷毀,有整整一架子車?!翱上?,老田頭在心里說。

      這是一頭近三百斤重的大塊頭,而且是個“獨行客”。緩過氣來的老田頭仔細(xì)看了一陣那大家伙留下的又深又大的腳印,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像這樣大的野豬,以前很少得見,老田頭原先收獲最大記錄也不過二百多斤。有十多年沒打獵,這野豬是越長越大了。

      年輕時,老田頭曾用“過路夾”“下繩套”“挖坑”等辦法捉住過一些“愣頭青”。但像如今這樣大的野豬,早就成了精,聞見人味早就避開,是絕不會中計的。

      老田頭取出掛在腰間的煙桿,大口地吐了口唾沫,把煙桿叼在嘴邊,取一片老煙葉子掐裹。抽老葉子煙有個訣竅:“一要煙桿通,二要裹得松,三要‘巴得兇”。

      “煙桿通”指煙桿里不能有老煙鍋巴和異物堵塞,要通暢;“裹得松”就是裹煙葉不得太緊太死,否則通不了氣;“‘巴得兇”就是嘴巴抽吸要有力,要抽得“巴、巴”有聲。老田頭裹上老葉子煙,點上,“巴、巴”地狠抽了幾口,一股濃烈的氣體竄入口里,又辣又嗆。老田頭喜歡這股味,任由這氣體鉆入胸里,使胸膛里癢癢的、暖暖的,回旋良久,又從鼻、嘴里像瀑布一樣流瀉出來。

      煙越抽越快,那濃煙一股股上竄,如同老田頭越來越緊的心情。老田頭連抽了兩鍋,到第二鍋快要抽完時,老田頭才終于下了決心,將煙桿在石頭上猛地磕了兩下,收好,朝鷹嘴巖疾步走去。

      老田頭其實不老,才五十多歲的年紀(jì),干瘦干瘦的,走起路來像根鋼筋。

      鷹嘴巖半巖處有個山洞,是老田頭年輕時上山打獵偶然發(fā)現(xiàn)的,這里人跡罕至,但干燥安全,可避風(fēng)躲雨,老田頭有時還在那兒過夜。老田頭從瘋長的紅棘樹叢中鉆出,又手腳并用地在巖坡爬了半天,等到了山洞,早已氣喘吁吁,那老樹皮樣的皮膚竟也滲出一層細(xì)汗。

      洞內(nèi)原鋪的干草已被吹得沒余下幾根,但里邊的幾塊石頭還在,固然,沒人來過,老田頭很欣然。顧不得歇氣,老田頭搬起那幾塊石頭,疊好,踮起腳尖踩上去,一手扶著洞壁,一手從頂上的石縫里伸進去,掏了半天,一截截地抽出一條尼龍口袋。老田頭將尼龍口袋攤放在洞的地上,扯去打著活結(jié)的繩子,抽出里面的東西,卻還有一層膠紙裹著,再拆開——槍!

      原來里面裹著的,是一支火藥槍,這是老田頭年輕時自制的。原先的那支太長,不易攜帶,老田頭動了腦筋,槍托和槍管部分是用螺絲連接的,可拆卸,牢固而輕巧實用。老田頭呼口氣,刷過黑油漆的槍身烏黑發(fā)亮。老田頭這支槍很少用,交槍時,老田頭沒舍得,就偷放到這兒了,轉(zhuǎn)眼都有十四五年了吧。

      膠紙里裹著的還有一支牛角,用軟木塞封著,是老田頭用來裝火藥的。用牛角裝火藥,一來防潮,二來防火,還不會摔壞。膠紙里另有一只膠瓶,里面有半瓶鐵子,是由細(xì)鋼珠、夾成小粒的鋼絲截組成的。

      老田頭久久地蹭著槍,如同見到了久別的老朋友。

      山里的夜來得遲。夕陽像個癡情的小伙,久久賴著不愿離去,等好不容易下了山,卻又回眸將晚霞羞得緋紅,群山就籠罩在一片昏黃色的混沌中了。

      等天完全黑盡,已近九點了。放下鋤頭,老田頭胡亂喝了兩大碗冷稀飯,當(dāng)然也沒忘記給兩只愛犬——黑虎、黃豹——各一大碗稀飯。然后背上那只尼龍口袋,牽喚著兩只愛犬緩步來到后灣處看守苞谷的窩棚。

      大凡山里人都喜歡養(yǎng)狗,老田頭也喜歡,除了照家看伙地打個響聲,還為一個“忠”字。老田頭一生遇見的人事多了,就忠誠而言,人不如狗——老田頭常這樣想。每看見老田頭,兩條愛犬必會歡天喜地跑來膝前繞來繞去地討歡,像兩個淘氣的孩子。黑虎、黃豹是一對孿生兄弟,因頸部一黑一黃而各得名,黑虎性外向、黃豹性內(nèi)斂。每次都是黑虎先挑釁戲逗黃豹,黃豹一般不怒,任由黑虎對自己抓耳撓尾,實在惹急了,狂吼一聲,也會震得黑虎老實下來。老田頭也偶爾帶兄弟倆上山追攆野兔,也總是黑虎先厲聲狂吠窮追,把野兔攆得漫山遍野地逃竄,黃豹則一聲不響地抄近路圍堵,打獵物一個措手不及。由于捕獵時異常驍勇且分工明確,哥倆總收獲不少。

      老田頭將槍藥填好,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因為擔(dān)心自己睡死了,連鋪蓋也省了,只和衣半躺在窩棚里。

      野豬白天一般不大活動,躲在雜草或灌木叢里,要到晚上才出來覓食。那畜生嘗了甜頭,還會再來,老田頭屏氣凝神地想。嗓子有點癢,習(xí)慣地,老田頭從腰間抽出煙桿,正準(zhǔn)備掐煙葉時,停住了。野豬鬼精得很,聞見了人味尚且不來,何況濃烈的老葉子煙味?老田頭輕嘆了口氣,放下煙桿,瞇眼一門心思留意起苞谷地來。

      然而整整一晚上,除了山風(fēng)吹過樹梢和苞谷葉留下的呼呼聲,什么動靜也沒有。那畜生像感覺到了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天,兩天……十多天過去了。連一向沉穩(wěn)的老田頭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每天上午,老田頭總要趁牽牛上山時,低頭看地上牲口們留下的蹄印。地上的蹄印特別多,但老田頭總能從成千上萬只看似相同的蹄印中迅速辨別出牛犢子、家豬和羊的蹄印。但令老田頭失望的是,他想見的蹄印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

      到了第十四天,老田頭牽牛上山照例低頭看的時候,眼尖地看見苞谷地大約三百米遠(yuǎn)的一處土坎下有兩個酒杯大小的小坑,老田頭心一抖,丟下牛索,沖過去,又小心慢慢靠近,然后躬下身,撥開雜草,對著小坑細(xì)看。這是動物留下的一對新鮮蹄印,這不是牛犢子的蹄印,牛犢子的是圓的;也不是羊的,羊留下的蹄印沒這么深;也不是家豬的,家豬的蹄印沒有這么尖,而眼前的這對蹄印,又深又尖,像鐵鎬插過,蹄印周圍的泥巴沒有一絲裂紋,濕潤,甚至還帶著水汽。

      是那只偷吃苞谷的野豬留下的!老田頭甚至可以確定是野豬縱身上坎時后腿猛力后蹬留下的。這畜生昨晚來過,只不過感覺到了有人在,猶豫徘徊了一陣,最終沒敢下來。果然,順著這蹄印,老田頭又發(fā)現(xiàn)了幾串來來往往的同樣的蹄印?;叵肫饋?,難怪昨晚半夜,兩只愛犬曾叫喚過一陣,老田頭摸出去看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動靜,還以為是愛犬為的是幾只野兔,轉(zhuǎn)回來還嗔怪了愛犬一聲“沒出息”,黑虎、黃豹才老實了?,F(xiàn)在看來是冤枉了此時還系在窩棚里的黑虎、黃豹了。

      這畜生走得不遠(yuǎn),有好多天沒吃飽飯,而且附近也沒什么可吃的了,因為山上種莊稼的人已經(jīng)很少。這畜生沒去處,一定躲在附近伺機再來。但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再這樣老等野豬來鉆槍眼顯然已不行了。

      老田頭背著槍牽喚著黑虎、黃豹來到土坎處。不用指,黑虎、黃豹自然就對著那對蹄印聞了起來,黑虎立時興奮地狂吼起來,黃豹則先“嗚嗚”了兩聲,然后也跟著狂吠起來。顯然,它感覺到了獵物的強大,但這并未湮滅它的斗志。黑虎、黃豹一邊吼一邊還“撲撲”不停地在地上刨著,向老田頭請戰(zhàn)。

      老田頭滿意地拍了拍兩只愛犬的臉頰,又看了看森林遠(yuǎn)處,解開愛犬的頸繩,深吸一口氣,輕吼一聲:“沖!”黑虎、黃豹便如離弦之箭順著蹄印沖進了山林。老田頭在背后又呼嘯兩聲,為愛犬壯膽。

      等黑虎、黃豹消失在山林,老田頭便快步向山上走去,越走越快,后來又一陣小跑。二十分鐘后,老田頭便來到了老林山后的魚背梁。本來,整個老林山都是黑山茂林、樹高藤秀的,偏是這里卻是一處光禿禿的石谷子地,像冒出水面的魚脊,且兩邊皆是懸?guī)r,為老林山通往方都山林麓的必經(jīng)地。

      老田頭蹲守的位置是一處面對老林山略朝下的一處土坑。年輕時狩獵打野豬,老田頭就最喜歡守這里。當(dāng)野豬被同伴及獵犬?dāng)f得無路可逃時,十有八九就會想進入大山。而路經(jīng)魚背梁時,會有約四十米的暴露距離,這有利于老田頭及時發(fā)現(xiàn)獵物并做好準(zhǔn)備。野豬過完那一段稍平處,又有一段上坡處,較滑,速度會慢下來,待進入離自己二三十米的最佳距離時,老田頭才會從容地從前側(cè)部對準(zhǔn)野豬最脆弱的腹部開槍。靠這一招,老田頭幾乎從未失手。

      槍里的火藥早已填好,老田頭取下槍,小心地取下?lián)舡h(huán)與火藥之間的礦泉水瓶蓋,蹲下,屏住氣,臆想著野豬跑來的方向,瞄準(zhǔn)。

      狗叫聲從遠(yuǎn)處的老林山里傳來,在空曠的山野里特別清晰,遠(yuǎn)一陣近一陣,密一陣松一陣。憑著叫聲,老田頭就知道愛犬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了獵物,什么時候在追攆,什么時候在對峙撕咬。隨著叫聲,老田頭的心也跟著緊一陣松一陣。

      其實,憑兩條狗,能不能把近三百斤重的野豬追攆出山,老田頭沒有把握。沒有了主人的吶喊助威,狗的氣勢會折扣不少,更何況面對如此龐大兇猛的獵物。想著這些,老田頭不免有些擔(dān)心起來。

      半小時過去了,此起彼伏的狗叫聲突然稀疏了,到后來竟消失了。然而陡然間,從山坳里又傳來一陣更為激烈的叫聲,有狗的,也有野豬的。顯然,這是短兵相接時攻擊、反撲、撕咬的聲音,一陣又一陣慘烈的叫聲讓老田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隔不過幾分鐘,一切終又歸于了寧靜,像一切也沒發(fā)生過。

      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山林像死一般地寂靜,長時間的寧靜漸漸讓老田頭不安起來。又半小時過去了,擔(dān)心愛犬生死的老田頭終于放棄了,便收起槍,下坡往老林山走去。

      世間許多事是久等不至,卻又不期而遇的,老田頭后來想。當(dāng)老田頭背著槍正走在魚背梁時,突然從對面老林方向的灌木叢中傳來一陣噼噼撲撲的聲音,一頭黝黑的龐然大物飛快地在林中竄行,將灌木叢沖撞分開,像一塊巨石從斜刺里滾過來。

      老田頭全身不由一緊,定睛一看,正是那頭自己久等的獵物。后退已來不及,便迅速從肩頭取下槍,迎著野豬竄來的方向。

      野豬顯然是被兩只難纏的獵狗騷擾得煩了,氣沖沖地往山這邊過來,全然不顧荊棘密布,也忘卻了必要的警戒。只眨眼間,野豬便已出了山林,等到了魚背梁處,才猛然發(fā)現(xiàn)了石谷子地站著的獵人,倉皇之間,前蹄用力一頓,猛然停住。

      盡管早已做了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真正看見眼前的這頭龐大的獵物時,老田頭不由緊張起來。這頭野豬少說有十年以上年齡,頸部黝黑的鬃毛又粗又硬,此刻像利刺一樣直立著,嘴部兩根白色的獠牙像匕首般上翹著,猙獰恐怖而又霸氣十足。

      人和野豬在相距不過十來米的地方對峙著,猝然的相遇,竟令對手雙方一時不知作何抉擇。如果此刻閃避,野豬不一定會攻擊自己,但就此放棄,太可惜了。多日的等待、緊張和興奮令老田頭有些血脈僨張,猶豫片刻,老田頭終于下定了決心,扳動了扳機。

      槍響了,是老田頭所期望的那種清脆的爆響。一團火光后,野豬抖動了一下,老田頭明顯感覺到了鐵砂子準(zhǔn)確地進入了野豬的身體。

      然而,倉促之間所做的決定,令老田頭犯了獵殺的大忌:不能對著野豬正面開槍,更不能在如此近的距離開槍,何況自己身后是一片無躲藏物的光禿地。

      有三顆鐵砂子擊中了野豬。事后,當(dāng)人們切開野豬在野豬的臉頰部、頸部各發(fā)現(xiàn)一粒鐵籽,還有一顆從野豬前腿靠頸部穿入,嵌入了心臟——顯然已是致命傷,但不會令野豬立時斃命,而做垂死掙扎的野豬的攻擊卻是最兇暴的。

      果然,受傷的野豬暴怒起來,狂吼一聲,循著剛才爆火的方向猛撲過去。感覺危險的老田頭本能地轉(zhuǎn)身逃命,然而為時已晚,一團黑旋風(fēng)轉(zhuǎn)瞬即至。狂暴的野獸用鐵犁大嘴猛地在老田頭屁股一拱,將老田頭拋向空中,然后又重重地仰摔下來。老田頭顧不得屁股鉆心劇痛,就勢翻身起來又跑。

      老田頭明白,只有進入森林,老田頭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然而才跑不過兩步,野豬已經(jīng)趕到,又是長嘴一甩,老田頭再次像樹葉一樣飄向空中。如此三次,老田頭已覺眼冒金星、天旋地轉(zhuǎn),骨頭像被摔散了架,手腳已不如先前般麻利了。

      那野豬大吼一聲,縱身一躍,撲騎在老田頭身上。無法翻身的老田頭只好對著野豬拼命地踢打,但這對于兇猛的野豬來說無濟于事?野豬張開龐然巨口,順勢咬住老田頭踢打的大腿,頭一甩,將一大塊肌肉生生撕脫下來。劇痛使老田頭近乎昏厥。轉(zhuǎn)瞬間,狂暴的野豬已撕破了老田頭的衣服,鐵鉤般的獠牙一下子刺破了老田頭的肚皮,猛甩頭,又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野豬呼出的一股股野物特有的熱腥味氣體撲到臉上,讓人窒息,老田頭覺得那就是死亡的氣息,老田頭幾乎就要放棄自己無謂的抵抗了。

      然而,轉(zhuǎn)機卻出現(xiàn)了。野豬在甩頭時,將獠牙鉤在了老田頭的皮帶上,皮帶是用牛皮做的,很結(jié)實。野豬不知被何物鉤住,只顧拉扯。受此啟發(fā),老田頭趕忙伸手一手抓住一只獠牙。獠牙是野豬軟肋,猶如牛鼻之于蠻牛。老田頭抓住獠牙與野豬反力使勁,野豬雖兇猛力大異常,但受制于軟肋,竟也奈何不得老田頭。

      血不斷地從傷口流出,用力越大,噴涌越快。人和豬的血混流在一起,已全然分不開了。老田頭感覺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他甚至感覺到了腹部有東西從傷口處滾滑出來。但能令如此威猛的野物受制于己怪叫連連,一種快意、豪意頓生,他全然不覺傷痛,也如野獸般地大吼與野豬怪叫對峙,聲嘶力竭的長吼漸如長嘯。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一陣狗叫聲。顯然在剛才的追攆、撕咬中吃虧受了傷,黑虎、黃豹的奔跑速度大不如前了。然而看見主人身處如此險境,黑虎、黃豹仍不顧一切地沖了上來。

      一上來,黑虎就猛地一口使狠勁咬住野豬的后腿。一般來說,狗咬獵物在勝負(fù)未分時總是咬一口得手后便后撤,伺機再撲咬,但此危急時刻,黑虎也顧不得危險,只緊緊咬住野豬的后腿后拖。豬吃痛,猛一彈腿,“鐵鎬”正踢在黑虎的臉頰。黑虎慘叫一聲,飛出一米開外,又翻滾兩圈,方才停住。面對如此兇險場面,黃豹不敢貿(mào)然撲上去,便機警地打著旋,盯住野豬的下陰囊,瞅準(zhǔn)時機猛一口咬住。野豬嚎叫一聲,負(fù)痛后退。老田頭趁機放手,野豬轉(zhuǎn)過身對付狗,黃豹也聰明地趕忙后撤。此時已是重傷在身的野豬已無法再做攻擊了,只和兩頭獵狗對峙。少頃,筋疲力盡的野豬半坐了下來,但仍勉強支撐著。獵狗忌憚野豬的長嘴利齒,也不敢貿(mào)然攻擊,一時勝負(fù)難分。

      回緩過來的老田頭撿起獵槍,掙扎著站起來,任由那從腹部流出的花花綠綠的東西垂掉著,騰出雙手握住槍管,舉起來,積蓄了一會兒,用盡最后的力氣,對準(zhǔn)野豬頭部狠命砸去?!斑青辍币宦暎C槍斷成了兩截。野豬受此致命一擊,轟然倒下,只留余氣喘息,卻再也爬不起來。老田頭眼一黑,再也堅持不住,栽倒在地上。

      等老田頭醒來的時候,幾位村民正用臉盆扣住那一團花花綠綠,再將被單撕成條綁住,又將整個人綁在竹滑竿上,連拖帶滑地往山下弄——是獵狗叫來了人們,獵狗兄弟又一次救了他!殘陽如血,天地一片血紅,血和殘陽將老田頭染得通紅通紅。老田頭全然不覺傷痛,只是全身酥麻酥麻的。

      兩個月后。老田頭臥躺在床榻上,老伴一匙一匙喂藥。等一碗藥喂完,轉(zhuǎn)身看見墻腳斷成兩截的獵槍。

      “交……嗯……交了吧?!”老伴說。

      老田頭低著頭,不說話。

      “交了!”老伴又說。

      良久,一滴濁淚從老田頭干澀的眼里滾落出來。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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