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艾

我是在留學機構碰到小孩的。2017年初，我剛開始準備美國高中的申請，每天泡在托福的題海中。整個留學機構里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大家都想分數再高一點，離夢想更近一點。

初次見他，穿著臟兮兮的校服，一米六左右的個頭，瘦得像根豆芽菜。不像別的同學，初來乍到總有些躊躇無措，這小孩卻踢著一個可樂罐兒滿機構跑。我沒多看他，準備去吃飯，突然聽到背后小孩說話了：“你覺得我一直踢，這瓶子會爆炸嗎？”

故事的開場就是那么有戲劇性。小孩有種魔力，雖然第一次見，但讓人感覺不到一絲距離。很快我們就熟絡了，我也發(fā)現(xiàn)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小孩是個狂熱的“玩爬”者，顧名思義——爬行動物研究員兼職鏟屎官，杭州動物園還特許了他二級保護動物持有權。

他家的書房是個有意思的地方：乍一看是個工作室，再一看是個“動物園”。在他家我見識到了能掛在眼鏡上的守宮，總是擺出演奏家姿勢的提琴螳螂，清明團子似的角蛙，還有書房山大王美洲鬣蜥。雖然不知道許仙在哪，竹葉青“小青”、白化球蟒“白娘子”肯定是定居他家了。飼養(yǎng)這些“寶貝”需要精心的布景，謹慎調整溫度、濕度，純手工制作口糧，非膽大心細者還真做不來。這還是我第一印象里那個“不修邊幅、調皮搗蛋”的男孩嗎？

“你看，這個蝴蝶的翅膀在特定的光下會泛出藍色熒光。”小孩把一大箱的標本介紹給我。他也經常把它們帶出去展覽，眾多參展者中他最能吸引男女老少的目光。來到爬蟲的世界，小孩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細心的藝術家，懂得怎么把美好保存下來。

很快，我就先他一步去了美國讀書。聽說留學機構里的他依舊每天上演“惡作劇”。一年后，小孩考上了美國的中學。他選擇在佛羅里達上學，因為那里遍地都是美洲鬣蜥。小孩依舊很擅長捕捉美好，還在美國發(fā)展出了自己新的愛好——攝影。他配備了大炮一樣的相機，開始追著各種鳥兒拍。我們還一起調侃美國的鳥長得像美國人，祖國的鳥更有東方人含蓄的美感，翠鳥精致，鴛鴦漂亮。

因疫情回國后，小孩曾約我凌晨3點一道去拍鳥，順便等待西湖畔的朝陽。搞什么嘛，這么早，簡直是起床困難癥患者的末日！

“哎，你怎么能這么早起床??？”

“啊？不睡就行了呀！”

那天運氣不好，沒能看到映染湖面的火紅霞光。在我沮喪之余，小孩指給我看天邊的一點粉紅。云彩遮蓋下隱隱透出的金黃色光芒成了他口中的“佛光”。拍鳥的地方是一個不大的亭子，人卻很多，搭配上杭州熱情的夏天，在那里堅持拍上幾個小時的鳥實屬不易。拍鳥的人里有叔伯輩的，還有爺爺輩的，他們中許多人都是小孩的“忘年交”。

看到這里，大家多少都會好奇——他還有時間學習嗎？留學機構的老師總是想讓我?guī)蛶退屛覄袼趯W習上多努努力。我也為他著急，想著再這樣下去，他恐怕要和好大學失之交臂了。

“你看你，養(yǎng)了這么多年爬寵，又這么會拍鳥，以后讀生物專業(yè)輔修攝影吧?！?/p>

“可是我沒有這方面想法誒?！?/p>

“不是我說你，你就沒點夢想嗎？”

“夢想嗎？我想在杭州鳳起路花鳥市場找間店鋪，做老板?！?/p>

“你這么有天賦，好好學習以后一定是一個成功人士，眼界不要這么狹窄嘛！”

“哈哈，成功的定義是什么呀？我覺得每天拍拍鳥，養(yǎng)養(yǎng)爬，抓抓魚，和朋友們一起吃吃飯，這種日子就挺幸福、挺成功的?！?/p>

我抬頭打量小孩。

十六歲的他留起了長發(fā)。他站起來拍拍褲子，轉身拉起二十斤的攝影設備。

“走啊，帶你去看小鴛鴦?！?/p>

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以前喜歡跟在后面蹦蹦跳跳的小孩已經成了總是走在前面的探險家?？嵝『⒆兂煽岽笕肆四兀‘斎?，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他永遠熱愛生活，面朝陽光，相信美好。

謝謝葉瀚陽讓我參與了他不一樣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