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集市上, 遇到一個老人在編竹 籃子。他的腳跟邊已擺滿許多編好的 籃子了,大大小小,憨態(tài)可掬,散發(fā) 出竹子特有的清香。 人們走過他的小攤前,看看,走 開。 或者不看,就徑直走了。 他不在 意,他只埋頭編他的。 總有人來買的,他有這個信心。 比如我。
我蹲到他的攤子前,興味十足, 一只籃子一只籃子看過去。 我喜歡這些手工制作的物什, 只要看到,總會買上一兩件。也不知 拿它們做什么用, 就是想帶它們回 家。 它們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那 是屬于從前的。 當時并不覺得有多 美好,然而在回憶的時候,卻一再讓 我沉迷。人們的經(jīng)歷大抵如此,當時 只道尋常,追憶時卻倍覺留戀,那些 已融入生命里的每一粒光陰, 無論 疼痛,無論歡樂,都是真實的經(jīng)過。 那時,冬閑了,像眼前這個老人 一般的老手藝人, 就開始穿村走戶 了。這些老手藝人或彈棉花,或編織 籃子,或補鍋補碗,或磨菜刀剪刀。 他們一來,一個村莊就熱鬧得很了, 人們?nèi)宄扇壕蹟n了去, 打聽外面 的一些奇聞趣事。封閉的村莊,就這 么被捅開了一道道口子, 外面的光 亮涌進來, 人人臉上都被照得紅潤 亮堂。那時,我們所用的日常之物,皆 留有這些老手藝人的體溫。 我們睡 覺鋪的草席子或葦席子, 是他們織 的;我們蓋的棉被,是他們絮的;我 們的竹桌竹椅竹凳子, 是他們制作 的;我們割草用的籃子,裝物品用的 簍子,裝糧食用的筐子匾子,是他們 編的。我們舀水用的水瓢, 取自于一 種叫“烏子”的植物。 它開著和絲瓜 花一樣的黃花朵, 結(jié)出像葫蘆一般 的烏子來。 等它成熟了,摘下它,一 劈兩半,掏干里面的瓤,就是很好用 的瓢了。我們孩子拿它裝零食。摘下 老了的絲瓜,敲敲打打,就成了極好 用的“抹布”了,我們叫它“絲瓜筋”, 洗碗洗鍋抹桌子都用它。 我們夏天 扇風有蒲扇,冬天取暖有茅窩(一種 用茅花編織的鞋),人人都是天生的 手藝人,人人都能就地取材,為我所 用。
我還會搓草繩。 草繩的用途在 鄉(xiāng)村大得很, 捆麥穗捆稻穗捆玉米 秸稈全用它,還用它加固房子。我好 像也沒跟誰特意學過, 耳濡目染就 會了。 也從來沒有人驚奇于你會這 個,生在鄉(xiāng)下,連這個都不會那才叫 奇怪呢。我還會用麥秸稈編草帽,村 子里的女孩子都會。 我大弟會用竹篾子編畚箕,編 得有模有樣的,讓全家人驚奇不已。 天知道他怎么學會的, 或許是家里 請了篾匠來編籃子畚箕什么的,他 在邊上看見了。他那時才七八歲,就 顯露出不一般的聰慧來, 什么東西 一看就會,只是念書時不好好念。后 來,他靠他的手藝吃飯,做電工,做 水工,自己設(shè)計房子,自己裝修,什 么都玩得, 倒也把小日子過得紅紅 火火。麥子收割后,麥粒進倉。稻子收 割后,稻谷進倉。裝它們的,是笆斗。 草編的,或麥秸編的。自然與自然重 逢了,那么安穩(wěn),那么妥帖,我們望 著心里也高興。茅屋檐下,我們躺在 稻草鋪得高高的床上, 枕著手工編 織的蒲枕,聽著窗外樹葉嘩嘩作響, 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一覺睡到大天 亮?!菊幾浴蹲咧咧?,花就開了》 (作家出版社)】 這些手工藝品作為歷史的見證者, 見證了我們這個民族 和時代的變遷。 它們是手工藝品,但它們包含的內(nèi)容和情感又 遠遠大于它們的使用價值本身,你想想看是不是這么回事。 編輯 / 薛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