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白當黑

武松景陽岡（今山東聊城）拳打惡虎，李逵在沂州（今山東臨沂）刀劈四虎，是《水滸傳》中最為經(jīng)典的故事之一。兩人打虎的地點相距不過350公里，居然有三只大虎、兩只幼虎。藝術來源于現(xiàn)實，歷史上，真的有虎多為患的現(xiàn)象發(fā)生嗎？

理論上說，武松和李逵打死的應該是華南虎。除華南虎外，中國還分布有西伯利亞虎、孟加拉虎、印支虎三個亞種。史籍中“虎患”“虎害”“虎亂”“多虎”等記載，和這四種虎有關。正史中，歷朝均有老虎橫行的記載。早在商朝，商君武丁曾為獵虎進行占卜，說明當時虎患嚴峻。

唐宋時期，進入虎患高發(fā)時期。《新唐書》和《舊唐書》中，北平、登封、韶州、桐城等地均出現(xiàn)虎患。唐朝大歷四年（769年）八月，“虎入京師長壽坊宰臣元載家廟，射殺之”。建中三年（782年）九月，“虎入宣陽里，傷人二，詰朝獲之”。老虎的活動由野地進入了城鎮(zhèn)，尤其是長安，對人畜傷害更大。

在宋朝，人虎關系同樣緊張。太平興國三年（978年），“果、閬、蓬、集諸州虎為害，遣殿直張延鈞捕之，獲百獸。俄而七盤縣虎傷人，延鈞又殺虎七以為獻”。慶歷年間，老虎盤踞在五原（今陜西定邊）一帶，導致“東西百里斷人跡”。

北宋開寶五年（972年）四月，宋太祖面對愈演愈烈的虎患，“遣使諸州捕虎”。即使有官方捕虎隊伍的加入，依舊沒有扭轉虎患頻發(fā)的狀況。熙寧六年（1073年），朝廷再次下詔：“應有虎豹州縣，令轉運使度山林淺深，招置虎匠，仍無得它役。遇有虎豹害人，即追集捕殺，除官給賞絹外，虎二更支錢五千，豹二千，并以免役剰錢充?！惫俜綇娏Υ蚧?，反映了當時虎患的嚴重程度。唐宋時期的虎患呈現(xiàn)出南北皆有的特點，無形中增加了人虎遭遇的概率。

繼唐宋之后，明末清初是第二個虎患高發(fā)時期。就全國而言，四川的虎患最為嚴重，這比武松和李逵兩人面臨的猛虎更可怕。

詩人吳偉業(yè)在《綏寇紀略》中記述：“虎豹形如魑魅饕鬄，穿屋逾顛，逾重樓而下，搜其人，必重傷且斃，即棄去，又不盡食也?；某沁z民幾百家，日必報為虎所暴，有經(jīng)數(shù)十日而一縣之民俱食盡者?！彼拇ㄇh人歐陽直的《蜀亂》直言：“（清初）四川遍地皆虎，或七八，或一二十升樓上屋，浮水上屋，浮水登船。此古所未聞，聞亦不信?！?/p>

籠統(tǒng)記載的資料尚且不忍直視，精確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一樣血腥酷烈。清初南充縣知縣黃夢卜招撫當?shù)厝硕?06名，結果被虎吞食228名，再次吸納74名，又被虎撲食42名，他感嘆：“夫南充之民距府城未遠，尚不免于虎毒，而別屬其何以堪耶?！鼻宄鯓s昌知縣張懋賞主仆八人前往縣城赴任，“方入城，蒿草滿地，不見一人，日未暮，群虎攔至，攫食五人”。

清人劉景伯在《蜀龜鑒》中，對清初四川死于虎患的人口做過粗略估計：“自崇禎五年（1632年）為蜀亂始，迄康熙三年（1664年）而后定”，30余年中，川南“死于瘟虎者十二三”，川北“死于瘟虎者十一二”，川東“死于瘟虎者十二三”，川西“死于瘟虎者十一二”。明末清初的虎患突顯出危害性強的特點，進一步威脅了人畜生命安全。

出現(xiàn)虎患，不能像武松打虎那樣，一打了之，要從根源上尋找原因。人虎矛盾日趨尖銳，和人口爆發(fā)式增長不無關系。兩漢時期，全國人口由1300萬增加到近6000萬。至北宋宣和六年（1124年），人口增加到1.26億。唐宋人口增長的同時，也迎來了第一次虎患高峰，人虎關系持續(xù)緊張。

人口規(guī)模實現(xiàn)翻番，土地開發(fā)隨即上升，森林面積日益萎縮。面對棲息地不斷壓縮，老虎不得不走出叢林，直面人類，登堂入室，穿州過府，人虎沖突激增。南宋詞人周文璞在《方泉詩集》中敏銳地意識到：“林麓已盡虎不見，邇來流民所蹂踐?！闭f明人虎關系實質上是人地關系的表現(xiàn)。

第二次虎患的發(fā)生，從根本上說是戰(zhàn)爭后遺癥的產(chǎn)物。經(jīng)歷明亡清興大變局之后，人口銳減，土地荒蕪?？滴醭跄辏麄€四川人口由明末的600萬銳減至60萬，“合全蜀數(shù)千里內之人民，不及他省一縣之眾”。

研究表明，唐宋時期成都平原的森林覆蓋率降到20%左右。清朝入關之初，由于人口的減少，四川盆地原有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中的次生林和灌木林可能恢復到50%，山地喬木覆蓋率高達80%。四川安縣“明末遭獻逆之亂，人民絕跡者數(shù)十年，山林深茂，清康熙雍正招民開墾，就地取材，修建屋舍至光緒年間取不盡而用不竭”。

在植被恢復的基礎上，人為活動大幅減少。雙重利好的促進下，老虎的生存環(huán)境明顯改善?？登瑑沙⒉扇≌袚崃髅?、鼓勵生育和復墾荒地等措施，四川人口復增，經(jīng)濟增長。長期為患一方的老虎，“道咸而后，地闊人滿，無復蹄跡矣”。

武松打虎和李逵殺四虎，是人虎沖突的一個縮影。20世紀中葉，9個虎亞種中，里海虎、爪哇虎、巴厘虎已經(jīng)滅絕。隨著人類獵殺和棲息地的碎片化，老虎已成珍稀瀕危物種?！拜锶R滿目，狼虎成群”的景象成為過去式。青山依舊，虎嘯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