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淺淺,西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出版詩集《第一百個夜晚》《行走的海》《椰子里的內陸湖》。參加第35屆青春詩會,出席第八次全國青創(chuàng)會。曾獲第二屆陜西青年文學獎、2020年第三屆絲綢之路國際詩歌節(jié)新銳詩人獎。
劉 歆
西漢的劉向,駕鶴西去之前有些疑惑
怎么兒子編訂完《山海經》
改名為:秀
漢成帝河平年間。父子倆受詔于
天祿閣秘書,校勘群經
老劉家的祖墳自此冒了青煙
父子二人成為了互文關系
秦始皇背過身去惱羞不已,有人
正在冒犯他,用筆用竹簡
用事先設計好的沖動
沒有漫天的硝煙,只有被
重新發(fā)現(xiàn)的善待。在記憶的廢墟里
劉歆騎馬歸來
清癯的男人擱淺在無數(shù)的猜測中
時間是最嚴酷的監(jiān)工
他在催促《七略》也在催促王莽奪權
一切我們知之甚詳?shù)?/p>
轉眼成為—道聽途說
在他奔流的年月里去發(fā)現(xiàn)什么
某一天,某個歷史記憶在黑暗中被點亮,一個陌生的古人在我腦海里清晰了起來—那個遙遠的年代,一個終身為其抱負在人世穿行而激越的生者,他的世界一定是極積和明亮的。而我,突然想在他奔流的年月里去發(fā)現(xiàn)什么,想在歷史的往返中去記住一些鑲嵌在史籍中的、容易被遺忘和忽略的精神氣。
劉歆及其父劉向都是西漢的御用史官,《山海經》就是他們整編的。我在詩的第一段提到劉向并不明白兒子為什么改名為“秀”,就涉及當時當年流傳的一句讖語—不但劉向會迷惑,編撰正史者也會不安。這條讖語史上確實存在,但讖語并未能幫助劉歆實現(xiàn)政治目的,反而助另一個英雄人物劉秀造勢,而后成為東漢開國領袖。
在西漢末年的傳奇歷史人物中,劉歆、王莽都是神話般的存在。去了解西漢衰亡時期的那段歷史,就可知道劉歆在文化領域的重大貢獻。劉歆修訂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圖書分類目錄《七略》,挖掘“古文經學”并發(fā)揚光大。而王莽的夢想就是改朝換代之后能以古文經學為意識形態(tài)治理國家,王劉二人成為人生知己和政治同盟,王莽建立新朝,劉歆即成新朝國師。但轟轟烈烈的王莽改制卻是以失敗告終,劉歆因政治報負不能實現(xiàn)而自殺。
在浩瀚的歷史長河里,總有太多太多在我們心中逐漸消失的記憶,我想我對于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的詩寫其實應該是一種開放式寫作,絕不輕易把基于現(xiàn)代邏輯意義的價值判斷強加于那遙遠的存在。在歷史的回眸中,我們受到的刺激,往往并不是真相的揭示,而是撲天蓋地的謊言的延續(xù)。比如,說劉歆在政治上與王莽的“不光彩事業(yè)”捆綁而受到后人的唾棄,就完全是一種歷史偏見。有時,或許是為了某種精神的延續(xù),我們不得不在傳遞歷史的真相或情緒時,去尋找那些超越情感與智慧的東西。
因此,我必須將情感克制或隱而不露,僅是“以自己的方式返回歷史”,去流連往昔的風云變幻和人性魅力,觸碰時代的紊亂與失衡,把歲月荒蕪的舊時光納入心底的企求。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性去寫。當別人都在重復自己,重復他人,慣性寫作的時候,我卻一個人坐在冷板凳上啃史書,在歷史中艱難跋涉而想有所突破。我內心很清楚我要做什么。我的詩歌題材除來來自當下生活,還可以將目光投向歷史—歷史確實也可以成為現(xiàn)代詩挖掘不盡的富礦。
時光流淌,奔騰不息,我們不是為了與某個歷史人物重新告別,而是或許可以在想象的時間里與他們一起哭泣。面對歷史,我們可能毫無頭緒,完全找不到答案,但卻可以找到一種“超越文化”的文化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