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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詩扇記》傳奇對《風(fēng)流配》小說的改編

      2021-09-13 07:19:07姚艷輝
      美與時代·下 2021年8期

      姚艷輝

      摘要:汪柱的《詩扇記》傳奇是根據(jù)《風(fēng)流配》小說改編而成,將原本只有八回的白話小說擴充為一部三十二出的戲曲傳奇。《詩扇記》在保留小說主題的前提下,對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進行了改編,使之更加符合戲曲的審美,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

      關(guān)鍵詞:風(fēng)流配:詩扇記:戲曲改編:作家心態(tài)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校級科研項目“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說之戲曲改編研究”(2020XKT670)研究成果。

      《風(fēng)流配》是小說集《人中畫》五篇作品中的一篇,其主要故事梗概如下:四川解元司馬玄進京會試,偶然識得年逾不惑的舉子呂柯,聽聞他中年喪妻,只有高中進士才能再娶,但呂在考場卻文思枯竭,一字未發(fā),正在懊惱煩悶之時,司馬玄俠義相助,將其已草書寫好的七篇文字送給了他,自己則稱病離去。呂柯高中進士,入選翰林,為報恩情,為司馬玄尋找才女。恩師華岳六十大壽,憑詩扇識得其女華峰蓮,便有意為司馬玄作伐。華太師設(shè)宴試才,心悅司馬玄才華橫溢,定下親事。春日,司馬玄在長安街游玩,又因詩扇識得紅菟村才女尹荇煙,由呂柯出面說親,定下姻緣。卻在途中被小人劉言識破天機,劉言想為王翰林說親迎娶華小姐為續(xù)弦,將司馬玄暗中與尹荇煙定親之事說與其知,華太師定下計策讓女兒華峰蓮女扮男裝騙娶尹荇煙。然而兩女惺惺相惜,在洞房夜說出實情,并結(jié)為姐妹,約定同嫁司馬玄。尹老倌前來索女,司馬玄知其已被騙娶,不知蹤跡。春闈中舉后,想與華峰蓮?fù)暌?,華岳又以他私與尹荇煙定親為由拒絕,說女兒已經(jīng)有佳偶。司馬玄知曉后痛不欲生,但仍不死心,決心與新婿比試詩才,此次,尹荇煙扮男裝與之相較。司馬玄對華岳表明心跡,華岳當(dāng)即原諒司馬玄,說出實情,解開心結(jié),兩女最終共嫁一夫。

      關(guān)于《詩扇記》傳奇的創(chuàng)作,作者汪柱在《詩扇記·自序》中寫明了創(chuàng)作來由:“長夏炎氣蒸人,不耐靜坐,偶閱人中畫小說,見其抒寫司馬君贅華府游戲故事,筆意生動,頗能脫離合悲歡舊套,因遵譜調(diào),演成是劇?!盵1]213將原本只有四卷八回的章回體小說擴充成三十二出的戲曲傳奇,內(nèi)容的擴充為更細致的刻畫人物、更復(fù)雜的情節(jié)發(fā)展提供了空間。對原小說的改編也多從這兩點出發(fā),完成傳奇的創(chuàng)作。

      一、人物塑造的戲劇化

      《風(fēng)流配》小說原本共八回,兩萬多字,以全知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并不把重心放在人物的塑造上?!对娚扔洝穫髌娴某晒χ幘褪撬茉炝藗€性鮮明的人物形象。汪柱在創(chuàng)作中并未對原本小說做太大改動,只是“稍更名姓,亦多另為潤飾處”[1]214。原本中有司馬玄、華峰蓮、尹荇煙三位主角,汪柱將其中的兩位更名為龐英、華青蓮,尹荇煙保留原名。我們以三位主角人物為例,具體探討傳奇對人物的刻畫。

      龐英是《詩扇記》中的男主角,原本中對男主角司馬玄的才華抱負(fù)雖有敘述,卻沒有具體刻畫。而在《詩扇記》傳奇中,汪柱通過多處具體的事例展現(xiàn)了龐英的詩才,對龐英這一人物有了具體的、新的刻畫。第二折《旅遘》,作者安排龐英出場便自報家門,連用“破齊陣”“鷓鴣天”兩支曲子來表現(xiàn)龐英的意氣風(fēng)發(fā)、躊躇滿志的才子形象,又通過呂奎之口說明龐英才名遠播。第七折《知才》中通過華太師識破贈文之事來稱贊龐英的詩才:“你既是個老舉人,為何文字那等英挺可愛?!盵1]263除了才華,龐英還是一位癡情的公子,他與尹荇煙在船上雖然只是遙遙相望,便不能忘懷,經(jīng)過《換扇》定情后更是情根深重。第十九折《雨夢》寫龐英與尹荇煙夢中相會,用“柳稍青”“榴花泣”來表現(xiàn)龐英對尹荇煙的思念。第二十七折《泣扇》中作者連用六支曲子“小桃紅”“下山虎”“五般宜”“蠻牌令”“山麻稽”“五韻美”來表達龐英對尹荇煙的思念和對其被騙娶的怨憤無奈。龐英在被華太師許婚的前提下,又私自與尹荇煙定親,此舉雖有失理,卻合乎人情。在看到龐英相思落淚、手足無措之后,觀者對其更多的是同情和喜愛。較之于原本,汪柱筆下的龐英多了幾分讀書人的氣節(jié)和堅守。他是書生,在金榜題名和助呂奎(原本中的呂柯,下同)完姻之間,他選擇了義。比起前途,他更想要的是有佳人陪伴的眷侶生活。華太師慧眼獨具,識破龐英贈文之事,心中也想見見這位有才的年輕人,然而龐英卻不愿攀附權(quán)貴,以外出游玩為由委婉拒絕。當(dāng)呂奎拿出華小姐所作的詩,他擔(dān)心華小姐有才無貌,當(dāng)端午觀渡見到了尹小姐的貌,他又擔(dān)心有貌無才,他所求的是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而不是為了經(jīng)濟仕途的聯(lián)姻。龐英這一人物相比原本更加豐滿、有深度,他不慕權(quán)貴,少了世俗讀書人的迂腐和功利,更加可愛、可敬。

      對于兩位女性主角,作者不僅花費了大量筆墨來具體表現(xiàn)她們的聰慧和才華,還通過細膩的心理描寫刻畫人物的內(nèi)心。華青蓮第一次出場是第三折《華壽》,把原本中出現(xiàn)在呂柯敘述中的一句話單獨寫成了一出。華小姐登場,為父親祝壽,不僅寫出了具體的祝壽過程,還通過“三投子”細致地刻畫了華小姐作詩前的心理狀態(tài)——不愿落入前人窠臼以及獨出心裁的巧妙心思。同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第六折《閨課》,李閣老來向尹荇煙辭行,給了尹荇煙出場的機會。此處通過李閣老之口講述他收了一個女學(xué)生,天資聰穎,機靈可愛,并以“鶯梭詩”“燕剪詩”贊譽了尹荇煙的才華。這在原文中是沒有的內(nèi)容,傳奇的創(chuàng)作使尹荇煙這一人物有了和華青蓮一樣的重量。第十折《蘭兆》給了華青蓮單獨出場的空間,當(dāng)窗理云鬢,對鏡巧梳妝,盡顯女兒家最美的姿態(tài),就連丫鬟都忍不住贊嘆華青蓮容貌嬌美:“好一似出水芙蓉正含嬌,日下初看韻更饒,芳情耿耿寄眉梢,閨中少個張京兆,翠黛何妨且白描?!盵1]284華小姐有才有貌更有不讓須眉之志,她感嘆女子身處幽閨,不能像男子那樣建功立業(yè)。當(dāng)被小蕓問及心事,她巧妙支走丫鬟,訴說女子的思春情懷:“這妮子說話倒也可人,只是我為處女,那懷春私語怎好出口?!盵1]288同樣,在第十六折《換扇》的過程中,將尹荇煙的心理過程描寫得也較為細膩,既擔(dān)心來換扇的是輕狂之輩,又深知自己的處境,想為自己的終身找一個才子。同時,尹荇煙也把其內(nèi)心的糾結(jié)和渴望展露了出來:“他便是個司馬相如,我也不肯做那卓文君,琴心便邀司馬聽,文君怎應(yīng)當(dāng)虛命。”[1]347第二十折《巧泄》增加了華青蓮在聽到龐英私自定親時的觸動與怨憤。第三十折《再計》增加了尹荇煙知曉龐英不知內(nèi)情,對心上人的擔(dān)憂。兩位女性主角相較原本,性格更加鮮明,也更加聰明機智,果敢有主見。第一次勢均力敵的較量當(dāng)數(shù)第二十三折《戲娶》,眾家丁一番裝扮,來迎娶尹荇煙,聰明的荇煙要新郎親自迎娶,并要求對方寫下催妝詩,試探新郎才華真假,方肯上轎。無奈之下,華青蓮女扮男裝,迎娶尹荇煙。在刻畫女主角的形象時,一方面是她們的貌若天仙、才思敏捷,另一方面,也更為加重了人物的內(nèi)心塑造,她們不僅有才華有容貌,而且還有如花女子對愛情的渴望與克制,對心上人的擔(dān)憂與牽掛。

      二、情節(jié)設(shè)置的戲劇化

      小說作為全知視角的敘事文學(xué),其時間、地點、人物都可以不受限制,通過觀眾的想象來完成故事。而戲劇作為舞臺演出的場上之曲,受時間、空間的限制,它要求有集中的矛盾沖突,緊湊的故事情節(jié)。汪柱作為一位著名戲劇家,深知戲劇的重要性,《詩扇記》傳奇主要就是通過增加和刪改故事情節(jié)來實現(xiàn)其戲劇性的。

      傳奇中有幾個增加的情節(jié),這些情節(jié)使戲劇的劇情更加豐滿,故事更加曲折。第八折《觀渡》講述了龐英端午節(jié)外出游玩的情節(jié),展現(xiàn)了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熱鬧場面。以端午為中介,尹荇煙外出游玩,這是龐英第一次見尹荇煙并因貌生情,也為后文見到尹荇煙的詩扇,嘆其才情而情根深重以致相思成疾埋下了伏筆。第十折《蘭兆》華青蓮帶丫鬟小蕓出場,少女思春,深夜獨拜蘭花,使劇情更有看點。此時借華青蓮之口,描繪了兩朵并蒂蘭花,暗示這是兩位女主角,此處設(shè)下伏筆,兩女將來會共嫁一夫。第十一折《送親》描繪的是呂奎中舉后,王司馬帶女兒入京前來與他完婚,將原本中只有一句的敘述“一時榮耀,著人接取家小,王司馬的女兒已親送至京,與呂柯做親”[2],擴充為一折戲曲,增加了傳奇的篇幅和內(nèi)容,這一出為后文呂奎結(jié)親使龐英入華府又晚一日、增加戲曲的曲折性做了鋪墊。第十八折《約丁》寫呂奎因怕梅老兒在街上賣花被華府知道玄機,將他安排到華府別院去種植花木,為后文梅老兒泄密埋下伏筆。第二十折《巧泄》借梅老兒之口,將龐英與尹荇煙定親之事告訴華青蓮,通過梅老兒將華青蓮和尹荇煙兩條線連在一起。汪柱將小說中的泄密小人劉言改成了大字不識的梅老兒,這一安排,刪去了劉言,減少了人物,更加符合戲曲的表現(xiàn)形式,同時,讓尹荇煙和龐英牽線的當(dāng)事人來泄密使劇情也更為合情合理。此外,作者將泄密的對象由華太師改成了華小姐,這一改動,可以增加龐英暗中定親對另一當(dāng)事人華青蓮的心靈沖擊,也使華小姐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第十九折《雨夢》增加了龐英因害相思與尹荇煙夢中相見的場景,這一場景增加了故事的可看性,為龐英在與華府有婚約的前提下又與尹荇煙定親找到了情感支撐,即便不合理卻合乎情。同時,《雨夢》一折尹荇煙上場,增加了她與龐英的互動,使這一女主的戲份不至于太弱。第二十七折《泣扇》講述龐英在知道尹荇煙被騙娶以后傷心難過,在房間睹物思人的場景。這在小說中是沒有的情節(jié),這一情節(jié)增加了男主角的戲份,同時又合情合理地表現(xiàn)了龐英對尹荇煙被騙的傷懷與怨憤。此外,在原本中敘述出來的一句話在傳奇中也有了具體的內(nèi)容。如第三折《華壽》寫華岳六十大壽,華小姐第一次出場,為父親寫壽詩,這在原本中是華太師口述的情節(jié)。再如第六折《閨課》講述了尹荇煙拜師李雅南的過程,而這在原本中是通過張老兒的口敘述出來的??傊?,通過作者對篇幅的增加,使原本只有骨架的敘事變得血肉豐滿,豐富了傳奇劇本的內(nèi)容。

      《詩扇記》傳奇是一本32出的戲曲本,除對原本小說增加了合理的劇情,擴充了其篇幅之外,還對一些情節(jié)進行了刪改,使劇情更為合情合理?!讹L(fēng)流配》第一出是“司馬玄感義氣贈功名 呂翰林報恩私竊柯斧”,講述司馬玄在考場上聽到呂柯長吁短嘆,經(jīng)過交談得知內(nèi)情的情節(jié)。呂柯的艱難處境讓司馬玄頓生俠義心腸,故贈文稱病而去。《詩扇記》傳奇中,作者設(shè)計了第二折《旅遘》,讓龐英和呂奎在旅店相遇,同住一屋,兩人互訴衷腸。呂奎中年喪妻,為續(xù)姻緣,前來應(yīng)試,這為后文呂奎在考場緊張、閉塞文路、龐英贈文埋下了伏筆。同時,將二人的互相了解挪到考場之外,這樣的劇情處理也更加合情合理。在原本中,小人劉言這一人物至關(guān)重要。通過他的通風(fēng)報信,華太師知道了司馬玄私定尹荇煙為妻,把尹荇煙和華峰連兩條線索連在一起,同時進行了下面改裝戲娶的情節(jié),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而在《詩扇記》傳奇中,劉言此人被刪除,而他在劇情發(fā)展中的作用被梅老兒取代。在小說中,劉言的出現(xiàn)只是為了完成通風(fēng)報信的任務(wù),后文中他并沒有再次出場。這一人物在傳奇中的改動使得劇情結(jié)構(gòu)更加縝密。梅老兒本就是龐英和尹荇煙愛情的見證人,而且梅老兒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村漢,從他口中無意說出真相,無疑更為增加了戲劇性。同時,戲劇角色行當(dāng)對人數(shù)有一定的限制,少一個人物的出現(xiàn)也符合戲曲的表演形式。第十四折《許婚》將小說中三天的對詩情節(jié),改為了一天,地點也定在了華府,使劇情更加緊湊,增加了戲劇舞臺的可看性??傊?,通過汪柱的改編,戲劇的矛盾更加突出,劇情也更加合情合理。

      從作者的生平來看,汪柱八歲跟隨吳佺學(xué)習(xí)詩書,十五歲開始作詩,愛好學(xué)問,致力于科舉,卻屢試不中,后來捐栗得了一個小官,年逾四十才中舉子,可以說半生都在郁郁不得志的苦悶中度過。他筆下所刻畫的龐英,才華橫溢,人物風(fēng)流,無論是仕途還是姻緣都帶有完美的理想主義色彩。有良友的鼎力相助,有高官的青眼賞識,還有才女的癡情相許,連原本中唯一一個反面人物劉言都被作者刪去,剪去了才子佳人劇中常見的小人離亂的戲碼,描繪著盡善盡美的人生??梢钥闯?,作者在戲劇中所表達的并不只是對情愛的推崇,而是為自己描繪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完美的人生藍圖,來慰藉內(nèi)心壯志難酬、懷才不遇的苦悶。正如奧地利心理學(xué)家弗洛伊德在《創(chuàng)作家與白日夢》中所說:“一個幸福的人絕不會幻想,只有一個愿望未滿足的人才會,幻想的動力是未得到滿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個愿望的履行,它與使人不能得到滿足的現(xiàn)實有關(guān)聯(lián)?!盵3]而作者正是在書中做著自己的白日夢。

      總之,戲劇家汪柱對原本小說進行的改編,使人物更為豐滿立體,故事也更加曲折生動,讓《風(fēng)流配》這部篇幅短小的小說換發(fā)出新的生命力,成為一部具有高度藝術(shù)價值的作品。同時,在遵循才子佳人劇對“情”的追求和歌頌愛情的同時,作者也表達了自己對完美人生的羨慕之情,慰藉了自己半生沉郁的苦悶。

      參考文獻:

      [1]汪柱.詩扇記 [C]//王文章.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39).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2010.

      [2]《古本小說集成》編委會,編.古本小說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3]林崇德,楊治良,黃希庭.心理學(xué)大辭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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