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陽

（鄭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河南鄭州 450001）

南宋《趙繼盛墓志》出土于江西崇仁縣，志石藏于江西省博物館，錄文見于《新出宋代墓志碑刻輯錄?南宋卷》。額題為宋節(jié)推趙公墓志銘，首題為宋從事郎威武軍節(jié)度推官趙公墓志銘。撰者為趙繼偉，書丹者為趙繼準(zhǔn)，填諱者為徐經(jīng)孫，題蓋者為萬益之，張明甫刊。志文共八百一十五字。其志文記述了志主的名諱、氏族、籍貫、生平仕宦、葬地、年壽、死亡時間等。其銘辭如下：“振振公子，邦之彥兮。盡瘁以仕，有譽(yù)處兮。宜其遐福，安且吉兮。曷維其亡，我心悲兮。有扁斯石，陟彼岡兮?？瞬屎螅召鈺t兮。”《趙繼盛墓志》的銘辭雖然帶有許多“兮”字，但不屬于楚辭體的銘辭，在其銘文中也沒有押韻和協(xié)和韻腳的現(xiàn)象。這篇墓志銘文中的每一句都是從《詩經(jīng)》中援引而來的。這也應(yīng)了志文中所說的采《詩》而銘的說法：“歸窆有日，重傷夫失手足之援，無以釋予悲，謹(jǐn)摭其行實(shí)，以昭后裔，并采《詩》而為之銘”。

一、采《詩》為銘

《趙繼盛墓志》引《詩》的篇目包括《周南?麟之趾》《鄭風(fēng)?羔裘》《小雅?四月》《小雅?蓼蕭》《小雅?鴛鴦》《唐風(fēng)?無衣》《邶風(fēng)?綠衣》《檜風(fēng)?素冠》《豳風(fēng)?九罭》《小雅?白華》《魏風(fēng)?陟岵》《周頌?雝》《衛(wèi)風(fēng)?淇奧》。引《詩》的范圍涉及了十五國國風(fēng)中的《周南》《鄭風(fēng)》《唐風(fēng)》《邶風(fēng)》《檜風(fēng)》《豳風(fēng)》《魏風(fēng)》《衛(wèi)風(fēng)》。

據(jù)考證銘辭中的“振振公子”征引自《麟之趾》。全詩三章，每章三句。撰者取第一章的第二句：“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毛詩正義》箋云：“振振，信厚也”。喻今公子亦信厚與禮相應(yīng)，有似于麟”。墓志撰寫者用“振振公子”來形容志主趙繼盛非常恰當(dāng)。據(jù)考證趙繼盛的高祖諱景悰，是保州宗室隨龍南渡的十幾人之一。志文：“高祖諱景悰，武翼郎、監(jiān)潭州南岳廟。曾祖諱遵器，保義郎。祖諱端訊，不仕。父諱廣文，迪功郎、建昌軍南城縣主簿。母吳氏。自高祖隨龍南渡，流寓洪之豐城。暨祖就婚撫之崇仁西館饒氏，因家焉”。志文記述了志主之高祖“隨龍南渡”的事實(shí)，所以說志主趙繼盛應(yīng)屬于宋翼祖保州宗室景字輩的后代，是當(dāng)之無愧的宋代宗室。按《詩》對“振振公子”的解釋衍發(fā)開來講，其“振振公子”的信厚不在于其身而是在于他有著“麟之趾”有著宋宗室的血脈，雖衰世之公子，亦信厚也。所以從這一方面看用“振振公子”來形容志主趙繼盛是非常合適的。除去其出身之外，趙繼盛的另一方面也能體現(xiàn)出其“振振公子”的仁厚風(fēng)度。志文中載：“公有調(diào)度方，無乏興患，賊亦相戒而去，一邑獲全。若循彝例，宜預(yù)懋賞。公乃曰：此職分所當(dāng)然也。竟不言功，識者高之”。有胸懷、氣度和才干的趙繼盛調(diào)度有方，保得一邑之全，卻不居功言功，實(shí)為仁厚矣。是當(dāng)之無愧的“振振公子”。

銘辭中的“邦之彥兮”征引自《羔裘》。全詩三章，每章四句。撰者取第三章的第四句：“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彥兮?！薄睹娬x》箋云：“彥士之美稱”。墓志撰寫者用“邦之彥兮”來贊美志主，稱其是有仁有厚的振振公子、是邦之彥士，是國家杰出的人才。事實(shí)上趙繼盛的確很優(yōu)秀。他年幼時就有成人態(tài)，年少聰慧、有毅力，年紀(jì)輕輕就中了進(jìn)士。志文：“公天資通悟。學(xué)力精勤，卝角有成人態(tài)。歲在庚午，年才十四，較藝江右漕闈，旋以名貢。繼而上春官不偶，勵志益堅(jiān)，凡一再與計(jì)偕，登癸未進(jìn)士第，補(bǔ)修職郎”。除此外志主還善于治寇和斷案。志文：“公有調(diào)度方，無乏興患，賊亦相戒而去，一邑獲全”?！肮脹Q無留滯，悉本理法”。因此引《詩》稱其“邦之彥兮”與志文相互對應(yīng)非常恰當(dāng)。銘辭中的“盡瘁以仕”征引自《四月》。全詩八章，每章四句。撰者取第六章的第三句。其第六章如下：滔滔江漢，南國之紀(jì)。盡瘁以仕，寧莫我有？《毛詩正義》箋云：“四月，大夫刺幽王也”?！端脑隆冯m是刺詩，但“盡瘁以仕”的確是在說大夫臣子鞠躬盡瘁的工作之事。這無疑也是撰寫者對志主的肯定和褒贊。志主為官“留心吏事”“悉本理法”，有功卻不言功，一生清廉至死未艾，可謂“盡瘁以仕”。

銘辭中的“有譽(yù)處兮”征引自《蓼蕭》。全詩四章，每章六句。撰者取第一章的第六句。其第一章如下：“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燕笑語兮，是以有譽(yù)處兮。”《毛詩正義》箋云：天子與之燕而笑語，則遠(yuǎn)國之君各得其所是，以稱揚(yáng)德美，使聲譽(yù)常處天子”?！坝凶u(yù)處兮”是使聲譽(yù)常處天子的意思，撰者引此句是對志主的贊美。據(jù)墓志志文記載“公躬率士卒，嚴(yán)行警邏，仍乞兵于郡，備申于朝，分遣張侯提騎兵來戍”。志主趙繼盛屬于宋翼祖保州宗室景字輩的后代，是當(dāng)之無愧的宋代宗室，于公事更是身先士卒，不遺余力，完全值得稱贊和褒揚(yáng)。撰者引《詩》中的“有譽(yù)處兮”為銘辭非常巧妙。

二、引《詩》篇目詩句考述

銘辭中的“宜其遐?！闭饕浴而x鴦》。全詩四章，每章四句。撰者取第二章的第四句?！而x鴦》也是一首刺詩其第六章如下：“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君子萬年，宜其遐福?！薄睹娬x》箋云：“遐，遠(yuǎn)也。遠(yuǎn)，猶久也”。墓志撰寫者用“宜其遐福”來對這位“盡瘁以仕”的“振振公子”進(jìn)行歌頌祝福，認(rèn)為志主應(yīng)當(dāng)享受長遠(yuǎn)的福氣，而且這種福氣是“安且吉兮”的。銘辭中的“安且吉兮”是征引《無衣》中的詩句所得。全詩二章，每章三句。撰者取第一章的第三句。其全詩如下：“豈曰無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豈曰無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薄睹娬x》箋云：“武公初并晉國，心未自安，故以得命服為安”。在此撰者征引《詩經(jīng)》中的“安且吉兮”，應(yīng)是取安定吉祥舒適美好之意。志主認(rèn)為其兄一生仁厚，為官為政亦是鞠躬盡瘁，應(yīng)當(dāng)舒適而美好的享受長遠(yuǎn)的福氣。“曷維其亡”引自《綠衣》。全詩四章，每章四句。撰者取第二章的第四句。其第二章如下：“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毛詩正義》箋云：“亡，言忘也”。撰者在此處表達(dá)了對志主的不舍?！拔倚谋狻币浴毒帕N》，撰者取第三章的第四句。其第三章如下：“是以有袞衣兮，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毛詩正義》箋云：“周公西歸，而東都之人心悲傷，恩德之愛至深也”。撰寫者正取箋云之意，撰者作為志主之弟，面對志主之死，非常悲傷。引《詩》以發(fā)其胸中郁積的悲痛，于是就有了銘辭中的“曷維其亡，我心悲兮”。

“有扁斯石”征引自《白華》。全詩八章，每章四句。撰者取第八章的第一句。其第八章如下：“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遠(yuǎn)，俾我疧兮”?！睹娬x》對“有扁斯石”的解釋是：“扁扁乘車貌，王乘車履石?！笨梢娪斜馑故氖谠娊?jīng)中是乘車石的意思。但是撰者把“有扁斯石”征引過來，放在銘辭中卻不是此意。這里的“有扁斯石”是鏤石以刻的意思，這里的石指的是制作墓志的刻石。即在石頭上刻字為志主寫墓志寫銘辭，目的是埋于岡上墓中讓家人及后人銘記使志主不朽。“陟彼岡兮”征引自《陟岵》。全詩三章，每章六句。撰者取第三章的第一句。其第三章如下：“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銘辭中的“陟彼岡兮”和志文的記載也相當(dāng)吻合。志文中明確地記載了趙繼盛的葬地，即是去家僅僅半舍的新陂之原?！肮趹c元丁巳十二月丙申，卒于淳祐辛亥七月庚午，享年五十有五。娶李氏，生男一人，大琛，江西漕貢進(jìn)士。女三人：長端娘，適南昌進(jìn)士伍志道；次興娘、洪娘，尚幼。是年十月甲辰，葬于新陂之原，去家僅半舍”。因此有扁斯石，陟彼岡兮應(yīng)是把志文和銘文刻在石頭上，然后埋于趙繼盛所藏之地新陂之原之意?！翱瞬屎蟆闭饕浴峨t》。全詩一章，十六句。撰銘者取第十二句，其詩第十一句和第十二句如下：燕及皇天，克昌厥后。這里的“克昌厥后”表達(dá)了撰者對志主及其子孫后代的美好祝福和期望。銘辭最后的“赫兮晅兮”征引自《淇奧》。全詩三章，每章九句，撰者取第一章第七句。其第一章如下：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睹娬x》箋云：“赫，有明德，赫赫然。晅，威嚴(yán)容貌，晅著也。”撰者用克昌厥后，赫兮晅兮表達(dá)了對志主最真摯的祝福。希望其子孫后代興盛綿長，而且能有明德有威嚴(yán)能夠照耀門楣光宗耀祖。從墓志中我們可以看出趙繼盛只有一個兒子即大琛。大琛已經(jīng)是江西漕貢進(jìn)士。志文：“娶李氏，生男一人，大琛，江西漕貢進(jìn)士”。撰者趙繼偉作為趙繼盛的弟弟和大琛的叔叔引用詩經(jīng)中的詩句，引《詩》寫下了“赫兮晅兮”。赫兮晅兮和其前的銘辭克昌厥后相互照應(yīng)，也符合撰者對故去之兄弟的真摯深切的祝福和贊美。

三、結(jié)論

新出南宋《趙繼盛墓志》的銘辭共四十八個字，然而其引《詩》從《國風(fēng)》到《小雅》到《周頌》達(dá)十三首之多。這種采《詩》為銘的行文可謂獨(dú)具匠心十分精妙。通過對《趙繼盛墓志》銘辭引《詩經(jīng)》篇目和詩句的考述，有利于幫助和加深我們對這篇墓志的理解和把握，亦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詩經(jīng)》中的篇目和詩句。通過對該墓志銘辭的考述我們不難看出墓志撰寫者的文化素養(yǎng)和其對《詩》文本的熟悉和接受程度。同樣地從墓志撰寫者趙繼偉的官階及其對《詩經(jīng)》文本的熟悉和接受程度來看，我們也可以簡單的窺探到《詩經(jīng)》這種文本在幾千年前南宋江西崇仁地區(qū)的傳播、接受應(yīng)用情況，這對于《詩經(jīng)》的傳播學(xué)研究也具有很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