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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臉王

      2021-09-16 02:42:27吳江
      故事會 2021年18期
      關鍵詞:陳超鏟子川劇

      吳江

      川渝地區(qū)有個小戲園子,班主叫戴意寧,變臉的絕活堪稱業(yè)內第一,在當?shù)睾苡忻麣狻kS著直播和短視頻的興起,戲園子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偏偏戴意寧是個老頑固,開口老祖宗閉口守規(guī)矩,演來演去還是老三樣。

      看著劇場的人氣一天不如一天,徒弟陳超三番五次勸師父創(chuàng)新改良,反倒被罵得狗血淋頭。陳超火氣一上頭,也不顧什么師徒尊卑了,賭氣帶著師兄弟們另謀出路,臨走留下一句話:“抱著變臉王的牌匾等關門吧,老鏟子!”

      這戴意寧天生一張鏟子嘴,自幼就被叫成小鏟子。如今徒弟也這么叫,他一下就火了:“都給我滾,我堂堂第二代變臉王,還能守著祖宗的東西餓死?”

      趕走了徒弟,戲院就靠戴意寧支撐。但歲月不饒人,一次戴意寧表演時臉譜脫落了,他還渾然不知,一張鏟子嘴東鏟西鏟,惹得臺下不停喝倒彩。有個脾氣火爆的直接開罵:“新把勢演不了,老把勢演不好,還變臉王?退票!”

      被戴意寧壓了一輩子的同行們立刻抓住機會,揪著這次演出事故散布消息,一口咬定他配不上變臉王的稱號,戲園子的人氣一落千丈。

      一天,陳超在視頻網(wǎng)站上看到一個叫“第二代變臉王”的作者,點進去一看正是戴意寧。他的作者空間里有十幾個視頻,播放量大多不過百,僅有的幾個評論也都是說視頻內容老套無聊。

      陳超趕緊把師兄弟們組織起來,只要師父發(fā)視頻,他們就冒充觀眾送禮物、提意見,鼓動戴意寧開直播和觀眾聊天,講講傳統(tǒng)文化。

      一次直播結束之后,戴意寧忘了關攝像頭,他躺在搖椅上休息,戴著岳飛的臉譜哼唱《精忠報國》,這岳飛和《精忠報國》那是絕配啊,陳超果斷錄下來發(fā)到了平臺上,不到三天,播放量竟高達二十幾萬,評論里全是叫好的,戴意寧也趁勢在網(wǎng)上紅了一把。

      這人紅了就是非多,沒過多久,網(wǎng)上出現(xiàn)一個特意針對戴意寧的視頻,標題是:“你?變臉王?我?guī)煾覆攀亲兡樛?!”作者叫“劇場少女蘿莉醬”,內容同樣是變臉,不同之處在于,戴意寧視頻中的唱詞臉譜都是正經(jīng)的川劇味兒,而蘿莉醬則穿著女仆裝,在新潮的背景音樂中表演,臉譜的模樣也都是神奇女俠等年輕人喜歡的題材。

      一邊是年近古稀的老鏟子,一邊是元氣滿滿的小女仆,傳統(tǒng)與潮流的碰撞激起了觀眾的強烈興趣,不少同行都關注了兩人。

      第二天,陳超看見了戴意寧發(fā)布的文章,他表示自己的技藝傳承自老一代變臉王,并且得到了業(yè)內同仁的一致認可,而后他話鋒一轉,說變臉講究傳男不傳女,蘿莉醬的師父傳藝給一個小丫頭,實屬違背祖訓、德行有虧。蘿莉醬的創(chuàng)新精神固然值得表揚,但變臉丟了川劇這條根,就沒有那個味兒了。

      當天,蘿莉醬也發(fā)文回復。她反問戴意寧:老變臉王同樣把絕活傳給了女兒,也是德行有虧嗎?老變臉王一生都致力于開拓創(chuàng)新,也是違背祖訓嗎?你只傳承了師父的本事,卻沒有學到精髓,配得上他的稱號嗎?

      被質問到這份兒上,戴意寧沉默了。

      老變臉王傳藝給女兒,陳超也是知道的,他小時候見過這位女前輩,那絕活一點不比戴意寧差?,F(xiàn)在看來,蘿莉醬技法嫻熟而且知道這秘密,沒準兒她的師父就是老變臉王的女兒。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一老一小就是一家人,與其打來打去,倒不如強強聯(lián)合。

      陳超立即聯(lián)合幾個師兄弟找上門去,卻發(fā)現(xiàn)女前輩早就退出了川劇行當,更別提教徒弟了。而且,對于這場火藥味十足的視頻對陣,女前輩一點也不知情。奇怪了,這位橫空殺出來的蘿莉醬到底是何方神圣?

      戴意寧的沉默讓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在這當口,他發(fā)布了新作品,視頻標題是“正名”。

      戴意寧在視頻里鄭重說道:“最近總有人說我配不上‘變臉王的名號,今天我就露一手絕活,只要還有第二個人做得到,我就退出這一行。”隨后,屏幕開始十秒倒計時。戴意寧拿著扇子一開一合,一張張臉譜在他臉上變換,十秒之內足足變了29張臉。

      同行們爭相模仿,但能變臉超過20張的都寥寥無幾,大伙不得不服。處于輿論中心的蘿莉醬則一連半個月沒有動靜,看來是認輸了。這下子,質疑戴意寧的聲音蕩然無存,劇場和直播間的人氣漸漸上漲。

      就在大家快忘記這事兒的時候,蘿莉醬發(fā)布了新視頻。陳超點進去一看,同樣是十秒倒計時,但是,當她變到第29張臉的時候,時間才過去了九秒。最后一秒,她沒有選擇打破戴意寧的紀錄,而是在鏡頭前擺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兩個大字:就這?觀眾們瞬間沸騰,擁進戴意寧的直播間刷屏,彈幕清一色是:“就這?”

      成王敗寇,同行們都站到了蘿莉醬那邊,夸她完全擔得起變臉王的稱號。蘿莉醬也發(fā)文回應,承諾晚上直播與大家見面。

      到了晚上約定的時間,蘿莉醬開始直播,她穿著一身洛麗塔小裙子,戴著西方油畫美人樣式的臉譜。彈幕里都是“變臉王”三個字。

      蘿莉醬還是不說話,只在寫字板上寫道:不要亂說哦,我不是變臉王啦!

      她越不承認,觀眾們越來勁,一口一個“變臉王”叫著,還非要她亮個相。盛情難卻,蘿莉醬只好拿出扇子遮住臉,伸手比了個三。

      三,二,一,啪!扇子一合,露出一張美人臉——還是臉譜,彈幕里頓時噓聲一片。變了好幾次,終于出現(xiàn)了一張純白的臉譜,她又伸手比了個三。來了!這種不同尋常的臉譜一般都是最后一張。

      三,二,一,啪!扇子猛地合上,一張鏟子嘴出現(xiàn)在屏幕里。

      陳超瞠目結舌:“老……老鏟子?”

      頓時,屏幕上滿是問號。陳超眨眨眼再看,鏟子嘴沒了,原來,那竟然也是一張臉譜。

      鏡頭前,一張清秀少女的臉正笑得燦爛,她不是戴意寧的孫女嗎?這時,少女把戴意寧拉進鏡頭,開口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爺爺戴意寧,川劇第二代變臉王?!?/p>

      戴意寧笑著搖搖頭說:“這場跟孫女的PK,我輸啦。說到做到,我今天宣布退出,把舞臺讓給年輕人。變臉向來講究傳男不傳女,可我孫女從小就不服氣,我禁不住她十幾年的軟磨硬泡,就陸續(xù)教了她一些技藝,誰知她苦苦琢磨練習,現(xiàn)在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我真的很欣慰。”

      少女摟起戴意寧的胳膊說:“我爺爺把一輩子都獻給了川劇,我知道他是打心底里熱愛這一行。如今網(wǎng)絡時代,老行當受到大沖擊,爺爺愁得吃不好、睡不著。我就攛掇他和我一起演了這出戲……但我是真的在和老爺子競技,這次的PK,也是對我的一場考驗?!?/p>

      戴意寧拍拍孫女的肩,朝鏡頭鞠了一躬:“我雖然退出了,但真心舍不得這一行,今天我當著所有觀眾的面向徒弟們道歉,說幾句心里話。從前我覺得只有老祖宗的東西才是最好的,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祖宗的東西再好,也抵不過觀眾給你叫好。是師父錯了,如果你們還愛著川劇,那就回來吧,老行當也需要新活力?!?/p>

      陳超看著屏幕里一老一少真摯的臉,不禁熱淚盈眶。

      (發(fā)稿編輯:王琦)

      (題圖、插圖:劉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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