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笛宇
關鍵詞 “C位”;偶像;粉絲;神話;認同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15-0102-03
近年來,我國偶像養(yǎng)成類選秀節(jié)目層出不窮,節(jié)目除了引發(fā)網友廣泛討論之外,還制造出了一批又一批令粉絲狂熱的團體偶像。這些“男團”“女團”們,由粉絲們從上百名節(jié)目選手中票選出道,選票排名第一的選手成為該偶像團體今后出席一切活動,發(fā)布一切作品的“C位”?!癈”是“Center”的縮寫,與中文的“位置”結合,即為中心位,站位在最中心,擁有最多的鏡頭量。
新媒體時代,文化呈現(xiàn)多樣化、圈層化發(fā)展,原本傳播在粉絲圈層的模因——“C位”在個體找尋認同、從眾和不斷博弈之中持續(xù)復制,在粉絲圈層的模因庫中擁有了不同尋常的“生命力”:節(jié)目結束后,粉絲關于“C位”的“爭斗”仍然繼續(xù),該詞躥升為網絡熱詞,幾年間人們的模仿意愿和模仿行為不見“冷卻”趨勢。對這一熱詞及其意指進行亞文化解讀也就具有了必要的意義,本文接下來分別從“C位”本身、粉絲社群、資本方的視角對其生成機制進行了探析。
法國結構主義學者羅蘭·巴特指出,隨著圖像逐漸成為主流,視覺傳播普及,圖像和語言間出現(xiàn)了歷史性的顛覆,即語言成為圖像的寄生物[ 1 ]。原本作為一種視覺概念的“C位”正是視覺傳播泛化的產物。養(yǎng)成系偶像粉絲作為成長在新媒體圖像時代中的一代,為作為視覺符號的偶像爭取“視覺的極致”。
羅蘭·巴特在他的著作《神話學》和論文《圖像的修辭》中,論述了符號學理論與視覺傳播之間的關系。他將自然語言符號系統(tǒng)中簡單的能指/所指關系,延伸至層次更為復雜的意指作用系統(tǒng)。第一層符號系統(tǒng)語言,能指與所指的對應關系即為符號,也就是意義,能指/所指 = 符號;第二層符號系統(tǒng),語言所指代的能指與所指的對應關系即為意指,語言:能指/所指 = 意指。第一層與第二層所構成的兩層符號系統(tǒng)結構,羅蘭·巴特稱其為“神話”。運用羅蘭·巴特神話解釋“C位”則可理解為,第一層語言是由用英文字母“C”和中文字“位”組成的能指與其所指“最中心的位置”所構成的符號,而這一具有意義的符號又可作為能指進入第二層符號系統(tǒng),與表示更深一層概念的所指構成可稱為“含蓄意指”[ 2 ]的符號,“這更深一層的概念”則深受社會歷史、文化、意識形態(tài)等的影響,充滿了文化象征意義和意識形態(tài)性[3]。
正如羅蘭·巴特把神話定義為一種傳播體系、一種話語、一種意義構造方式等[4]?!爸行摹毕笳鳈嗔?、資源集中,這一視覺符號及其意義早在偶像養(yǎng)成類選秀節(jié)目播出之前就廣泛地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當中,也生長在溶于人們骨髓的文化里?;ヂ?lián)網開啟傳播新格局,重構了人們的社會交往方式和表達方式,淺顯直白、濃縮概括、元素雜糅、標簽化的詞匯在網絡傳播的語境中擁有了極強的傳播力,節(jié)目制作方調用話語策略造詞、設置相應環(huán)節(jié)、制定規(guī)則觸動粉絲的最優(yōu)爭奪目標與這一視覺符號的勾聯(lián),形成“C位”的神話體系,策略性的操作得以自然化,灌輸給人們統(tǒng)一的、自然而然的價值觀,追求“視覺的極致”,就是為偶像爭取最多的權力資本和社會資本。
霍爾認為“認同”是一件永不會完成的作品,人們始終處在尋找認同的顛簸之旅中。在信息化的進程中,人們運用即時化的傳播工具,群體之間、個體之間,具備了更多認同建構的可能性[5]。作為粉絲,零散個體的他們?yōu)榱苏覍ψ晕业恼J同,加入粉絲社群,集體行動,對抗排外,他者化其他偶像及其粉絲群體,集中力量確認自身優(yōu)越性,為自己的偶像爭奪“C位”。
2.1 粉絲參與形成認同
社交媒體成為主流媒體,內容信息的生產和受眾之間的界限消失,作為用戶的粉絲方便快速地參與到各種互動當中,這些互動不僅是簡單的接觸與反饋,還充滿了主觀能動性,并因此成為了互動、消費、生產、傳播的多重身份統(tǒng)一體,正如著名文化研究理論家約翰·費斯克指出的,粉絲都是“過度讀者”,他們總是主動地、熱烈地、參與式地投入到文本當中[6]。粉絲文化研究的先驅亨利·詹金斯亦將粉絲文化形容為“參與性文化”[7]。
2.1.1 參與連接粉絲與粉絲
新媒體時代“參與性文化”作用下,當個體發(fā)現(xiàn)自己與特定的一類人具有某種共性,和一群人喜歡同一偶像時,就與他們建立了情感和價值觀層面的連接,并對群體產生認同感。加之社交媒體是粉絲展開各種人際關系的強大媒介,加速了群體成員間的互動,并使數量非常龐大的粉絲群體都聚集在統(tǒng)一平臺上,粉絲們可以在快速互動中與其他具有共同興趣的人建立緊密的聯(lián)系,接觸到日常生活中無法接觸的龐大數量的粉絲。偶像養(yǎng)成類選秀節(jié)目中,為同一偶像投票,集體為偶像做任務,為偶像的排名興奮感動、傷心難過;節(jié)目外,一起觀看偶像的表演,收聽音樂作品,一起為偶像“打榜”做數據、控評、宣傳、反黑……
同時,社交平臺上的及時溝通交流進一步促使粉絲在持續(xù)互動中,形成發(fā)展出組織化的粉絲群體,一批掌握各行業(yè)知識的優(yōu)秀人才在經過對偶像的忠誠度考核之后組成或加入偶像后援會,成為成千上萬粉絲的領導組織。而部分擁有技能,主要是能二次創(chuàng)作與偶像相關圖片、視頻等的粉絲在通過社交媒體發(fā)布相關作品之后,引發(fā)關注,以粉絲身份收獲粉絲,被稱為“大粉”,是該粉絲群體內,一部分粉絲的意見領袖。通過后援會組織領導,“大粉”的話語指導,粉絲們的行為不再盲目,反而逐漸紀律化、程序化、規(guī)則化和組織化[ 8 ]。相反,不成組織、沒有紀律的粉絲被稱為“散粉”,他們對偶像的忠誠度,以及對粉絲身份的認同度低很多,因此也不表現(xiàn)出對“C位”的狂熱。
2.1.2 參與連接粉絲與偶像
在以社交媒體為主的新媒體的作用下,關系被拉近的還有粉絲與偶像。非網絡媒體時代,粉絲關注明星,成本高、反饋率極低,如今,新媒體使粉絲與偶像之間的互動不但成為可能,還愈發(fā)頻繁、密切、復雜和親密。粉絲狂熱付出不是為了從關注偶像,與偶像的互動中獲取現(xiàn)實利益,而是出于自愿的、純粹的喜愛,以及自我投射心理,粉絲往往會被“鏡像投射”因素左右,有人比喻,“追星就是在追自己”“我即偶像”。
于是,偶像的及時反饋與互動,正是該“擬態(tài)親密關系”[9]中維系熟悉性與親密感最有力的方式之一。每一位擁有眾多粉絲的明星,都在社交媒體上形成了一個個人場域,該場域擁有“磁場”,和因此被吸引而來的眾多黏性用戶,一旦偶像與他的黏性用戶們展開互動,這一場域將釋放出巨大的能量,也因此具備了強大的傳播效力[9]。當偶像站上“C位”,粉絲即將自己認知為“養(yǎng)成”的最大“功臣”,將偶像的成功視為自我身份認同的期待和補充。
2.2 粉絲對抗強化認同
認同的獲得,并不只從群體內部出發(fā),參與強化連接,它還可以轉向群體外部,通過孤立與排外的對抗方式,劃清界限、區(qū)分屬性,不斷定義“他者”,以確認本群體,建立對本群體的認知,對“他者”的詮釋和定義直接體現(xiàn)和影響了認知的角度和深度[5]。
不同的粉絲社群之間并不會因為處在共同的文化圈層,或是因為相似的價值取向而形成認同,相反,他們會相互排斥,通過將內群體和相關的外群體,比如同偶像團體其他成員和其粉絲群體進行有利的比較,維持或實現(xiàn)積極的社會認同,來提高自尊[10]。團體中,“C位”出道的偶像,順理成章獲得最多的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C位狂熱”的粉絲必定在偶像團體的任何活動中進行成員間的比較,如果“C位”與理應對應的資源不匹配,那么免不了該粉絲群體“制造”共同的敵人,與其他“圈”的“廝殺”以此來建立或維持自我身份的認同。
同理,粉絲除了針對同一團體偶像成員及其粉絲群體的排斥,還會與節(jié)目制作方和資本方之間產生碰撞和博弈,通過批判和對抗其資源的分配,和其對粉絲“韭菜的收割”,來維護自身的合理性。并轉化為粉絲對自我價值的肯定,對自我的認同[ 1 1 ]。
視頻網站平臺方作為內容生產者,緊握時代“互動”脈搏,推出偶像養(yǎng)成類綜藝節(jié)目,將互動屬性融入節(jié)目流程的各個環(huán)節(jié),而每一環(huán)節(jié)的“互動”都在強調著競爭與爭奪,“C位”則是選手和粉絲與整個節(jié)目互動所要爭奪的目標,排名靠前出道則是次要選擇。平臺互動環(huán)節(jié)的設置,不僅是為了從受眾在積極投身參與中,挖掘眼下的效益,更是為了為平臺即將包裝、生產出來的偶像培養(yǎng)有足夠忠誠度的粉絲。
本質上,“C位”實為節(jié)目方為代表的娛樂文化工業(yè)的話語策略,其在新媒體技術的助力下,借用“C位”本身就具有的神話屬性、粉絲尋求認同的社會心理謀求資本的利益,他們化身為女性凝視的“代理人”,看似在為廣大粉絲制定生產策略,“幫助”粉絲參與進來盡情地與偶像互動,便利地與同一群體的粉絲建立密切連接,確立社會認同與滿足,但實際上,依據資本投入和產出的邏輯,偶像對于粉絲來講的價值是偶像文本,而偶像對于資本來說的價值則是數量龐大的粉絲群體帶來的數據,及其背后所對應的各種利益。于是資本將“C位”的神話賦予偶像,成為粉絲們?yōu)榕枷駹帄Z的對象??此品劢z通過購買和消費為偶像爭取了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但實際上是粉絲為所謂的資本和虛幻的各方利益裹挾,在符號化的媒介奇觀中被麻醉,在沉浸式的狂歡中忘卻對男權的批判對資本的警惕,心甘情愿地為其義務勞動和消費,最終異化為“C位狂熱癥”,而最后,“C位”的真正獲得者為資本方。
此前《青春有你3》“倒奶”丑聞“出圈”,為偶像爭奪“C位”和次要出道位瘋狂購買“氪金”購買“奶蓋”的粉絲首當其沖成為被網友譴責的對象。而當事件愈演愈烈,引發(fā)社會各界高度關注,躲在粉絲背后的資本方才逐漸顯露。隨著相關監(jiān)管部門的介入,國內自2018年開始火熱開展的偶像成團選秀節(jié)目終于在一片噓聲中按下了暫停鍵。不久之后,中央網信辦開展“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面對這場由資本方制定規(guī)則,號召粉絲參與的游戲,似乎從源頭上破壞其運轉程序,讓游戲玩家們戒掉“網癮”才是切實有效的解決辦法。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養(yǎng)成系偶像粉絲社群“C位狂熱癥”的生成機制不論從“C位”該詞本身、粉絲社群,還是資本方的視角出發(fā),都與新媒體傳播的特性密不可分,參與形成了新媒體時代的獨特風貌?!癈位”一詞通過養(yǎng)成類選秀節(jié)目火熱播出而進入用戶和普羅大眾的視野當中,甚至成為近年來首屈一指的網絡詞匯。除了養(yǎng)成系偶像粉絲社群對“C位”的狂熱追求外,從主流媒體到小眾媒體、自媒體,從網絡新媒體平臺到傳統(tǒng)紙質媒體、電視、廣播等媒體都熱衷于在媒體內容中不明緣由地運用“C位”一詞,吸引注意,制造話題,博取數據流量,在這些背后藏著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引進詞和新造詞神話的話語建構下,仍然放棄反思資本與現(xiàn)實?;蛟S在新媒體泛娛樂化的時代下,身處其中被異化的人們都患上了“C位狂熱癥”。
可見,這一類似的網絡熱詞并不單純是一個快速流傳又將被迅速拋棄的表達方式,而是一種承載著廣闊公共討論空間的泛娛樂向公共話語。在加強互聯(lián)網監(jiān)管之余,對新詞進行正確認識,保持警惕,提升媒介化社會中的每一位公民的媒介意識和素養(yǎng)就顯得尤為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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