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英
泥鰍接替父親在醫(yī)院后勤上了班。院長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雨后春筍般擠滿了后勤部。從鄉(xiāng)下來的泥鰍,像一塊舊抹布,被甩來甩去,甩到太平間當了門神。
一起從鄉(xiāng)下來的媳婦兒,看泥鰍的眼神,像是看太平間的死人。泥鰍回家洗一百遍手,也被媳婦兒翻著白眼攆到沙發(fā)上睡覺。醫(yī)院里的同事看到泥鰍,離老遠就轉了彎,朋友聚會吃飯也故意閃了泥鰍,怕身上沾了晦氣。
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泥鰍在太平間看著一排死人自言自語,我是你們的室管,誰想出門,必須得到我的允許,你們都給我老實點。
院長一陣風似的飄過來,熱情地喊了泥鰍的大號,張多余,今天中午你提前下班,到宴賓樓吃飯,記住,別遲到。泥鰍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生生的疼。這青天白日的,沒刮妖風啊。院長平時一直把我當空氣,今天這是怎么了?
泥鰍屁顛屁顛地跑到澡堂,把自己扔池子里,泡得渾身發(fā)燙,全身上下打了三遍香皂,換上去丈母娘家才穿的新衣服。媳婦兒審賊似的看著泥鰍,你這是抽的哪門子瘋,去上京趕考,還是去約會呀?
泥鰍顧不上回話,一溜小跑飛奔到宴賓樓,醫(yī)院的各部門領導都圍坐在大圓桌周圍,正中間坐著他的發(fā)小二狗。二狗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外地,好多年沒聯(lián)系了。二狗看到泥鰍著急忙慌地進來,放下酒杯,迎上去緊緊抓住泥鰍的雙手,隆重介紹一下,泥鰍,我發(fā)小,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小時候我在河里洗澡,腿抽筋了,是泥鰍拼死救的我,救命之恩,我得敬他幾杯。泥鰍端你們的飯碗跟你們混,望同僚們以后多多關照。
領導的救命恩人必須得敬酒,泥鰍被灌得五迷三道,暈頭轉向,迷糊中聽了一耳朵,二狗調到本縣衛(wèi)生局當局長了。宴罷,泥鰍被院長司機開車送回了家。
媳婦兒看到泥鰍從汽車上被攙下來,破天荒地把泥鰍請到床上。泥鰍迷迷糊糊又做了一次新郎。
第二天,泥鰍滿嘴酒氣晃到太平間門口,院長一臉諂笑,張多余,現(xiàn)在藥品采購部少個人,把你調過去。泥鰍瞅一眼太平間排列的兵,心里一陣狂喜,拜拜了,下屬們。
泥鰍當上了藥品采購部主任,天天忙得像只陀螺。媳婦兒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每天粘著泥鰍噓寒問暖,恨不得把泥鰍拴褲腰帶上。
這天泥鰍剛剛上班,椅子還沒暖熱,院長輕輕推門進來,四下看了看,又悄悄關上,從懷里掏出一張藥品采購單,張主任,一會兒你把這批藥簽了字。泥鰍仔細一看,像被蝎子蜇了手,大聲喊叫起來,院長,這是一批過期藥品!院長上前一把捂住泥鰍的嘴,小點聲,你也有提成,不瞞你說,這是咱局長的意思,你咋死不開竅呢。
泥鰍唰唰幾下把藥品采購單撕個粉碎,院長氣得眼鏡都歪了,明天你還去看你的死人去,你不簽有人簽。
泥鰍搬出了主任辦公室。泥鰍大搖大擺地端著剛泡好的綠茶,坐在太平間門口,腰里的鑰匙晃動得山響。他想,舉報信現(xiàn)在也應該到了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