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好幾年前,我看了一部電影,叫《成長教育》,看完之后念念不忘。前些日子,我又把這部電影找出來看了一遍。
先說電影故事。一個16歲的姑娘,努力學(xué)習(xí),想要考進牛津大學(xué),她的爸爸媽媽都期盼她能如愿。在一個雨天,這個叫珍妮的姑娘遇上了大衛(wèi),對方是個成熟男人,頗有魅力。兩人相識后,大衛(wèi)帶著珍妮去聽歌劇,去拍賣會上買畫,去高級餐廳吃飯。
到珍妮17歲生日時,大衛(wèi)帶著珍妮去了巴黎,而后,大衛(wèi)向珍妮求婚。那是1961年,十幾歲的姑娘嫁給30來歲的男人也算是一種出路。珍妮帶著訂婚戒指去上學(xué),她的英文老師對此大為失望。珍妮本來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可遇到男人就變得糊涂了。英文老師問珍妮:“他欣賞你的頭腦嗎?”珍妮反問老師:“上了大學(xué)又怎樣?你從劍橋畢業(yè),不也就是在這里教書嗎?”
珍妮離開學(xué)校,準備嫁人,但隨后發(fā)現(xiàn)大衛(wèi)在騙人,他已婚且有孩子。珍妮的父母本來挺喜歡大衛(wèi)這個人,卻不料遇到個騙子,一家人深受打擊。珍妮躲在屋里不出來,爸爸端了一杯茶,站在門口很羞愧地說:“爸爸一生都在害怕。”這是電影中最動人的一句臺詞。是的,爸爸一生都在害怕——怕自己失業(yè),怕錢不夠花,怕自己的女兒在競爭中落敗,也怕女兒遇人不淑——養(yǎng)兒育女的過程中,爸爸其實一直都在害怕。
珍妮恢復(fù)過來,回到學(xué)校,要求重讀,但嚴厲的女校長拒絕了她。她的英文老師擔(dān)負起課外指導(dǎo)的責(zé)任,幫她補習(xí)拉丁文,一年之后,珍妮考上了牛津大學(xué)。她騎著自行車,從飽蠹樓(牛津大學(xué)博德利圖書館)門前經(jīng)過。
這部電影改編自英國《泰晤士報》記者琳·巴貝爾的回憶錄。巴貝爾從牛津大學(xué)畢業(yè)后,先在《閣樓》雜志工作,而后給《觀察家》雜志寫稿,成了一名專門寫訪談的記者。她60來歲時給《格蘭塔》雜志寫了一篇短文,后來有個制片人打電話給她,說想把這篇短文改編成電影。2009年,這部電影上映。
《成長教育》劇照
原作那篇短文,不過十來頁的篇幅,非常簡潔明快。散文中,那個騙子叫“西蒙”,而非“大衛(wèi)”,他是個慣犯,騙過好幾個姑娘,小偷小摸,后來進了監(jiān)獄。巴貝爾在文章中說:“他是個小偷,潛入我們家偷走了我父母最珍貴的東西——我,還差點兒偷走了我的牛津夢。當(dāng)時我的父母既不懂得時裝也不懂得存在主義,他們被這家伙騙了?!绷铡ぐ拓悹柛@個騙子交往兩年,得到了一個教訓(xùn),或者說受到了教育,我們看她自己是怎么說的:我從西蒙那里得到了什么呢?一次教育,我父母常掛在嘴邊的教育。跟西蒙約會的兩年,我了解了高級餐廳、奢華酒店和海外旅行,懂得了一點兒古董知識,看了伯格曼的電影,聽了古典音樂。這些東西等我上了牛津依然有用——我會看菜單,知道什么是“手指碗”,能聽進去歌劇,不是個鄉(xiāng)巴佬。我也變得老于世故,進了牛津,只希望遇到一個跟我年齡相當(dāng)?shù)哪泻?,希望他善良、正派、?guī)規(guī)矩矩,哪怕他是個笨拙的男子。然而西蒙也教會了我一些令我后悔學(xué)到的東西——我學(xué)會了不相信別人,學(xué)會了不聽其言,而是要觀其行;學(xué)會了懷疑某人乃至所有人都有欺世的本領(lǐng);傾向于認定對于某些人,我們只是自以為了解他,實則一無所知——這幫助我成為一個好的采訪者,而在生活中卻無益處——我太多疑、太謹慎,也太無動于衷了。這是西蒙對我的傷害。
(葉 風(fēng)摘自《新民周刊》2021年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