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時候,每天放學后,我的鼻子總是緊緊貼著傳達室的玻璃,看有沒有寄給我的信。那一陣流行交筆友,我在《中學生時代》的頁腳登了交友信息,隔三岔五收到筆友的來信。
記得一位筆友,名字叫張鴻,是嘉善人,與我同一屆。從初一開始,他就給我寫信,從興趣愛好,家庭瑣碎,少年的心事與煩惱,到理想與抱負。我們幾乎無所不談。寡淡的青春,因為他的來信,變得多姿多彩。每次拿到信,我并不迫不及待拆開,而是在書包里“捂”一會兒,讓喜悅持續(xù)得更久一些。
回到家,做完作業(yè),整理書包,這才拿出信,用剪刀剪開信封,從里面掉出一只千紙鶴。那個心靈手巧的男孩子,把信折成了一只千紙鶴。有時是一個愛心。他在千紙鶴上寫:飛越萬水千山。在愛心上畫著一個大大的笑臉。每次拆信,我的嘴角都彎成一個笑弧。雖然,我從未見過那個男孩。可是,他的字跡那么端正、遒勁,他的文筆也很不錯,時而引經據(jù)典,時而詼諧幽默,應是一個功課蠻好的男孩子。
有一次,我拆開信,看見用紅筆畫了一顆愛心,愛心上畫了一支丘比特之箭。拆開愛心,掉出一枚楓葉。楓葉上寫了兩句詩: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我的臉滾燙滾燙,像一枚熟透了的紅柿子。該怎么回他信呢,我一時有些氣惱。惱他給我寫了這樣兩句詩。對于這個素未謀面,通了兩年之久信的筆友,好感當然是有的。但是少女的矜持和驕傲,讓我還是感到了“被損害和侮辱”。我久久不給他回信。直到又收到他的來信。這次,他把信折成了千紙鶴。他在信上說,哈,不好意思,我的丘比特之箭,是純潔的友誼之箭哦。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友誼萬歲!大概他看我久久不回信,為了避免尷尬,找了個臺階給我下。于是,我也嘻嘻哈哈寫道:哎呀,最近比較忙,忘了回信。當然,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呀。
初三下半學期,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收到張鴻的來信。我的鼻子貼著傳達室的玻璃窗,都快把鼻子給擠扁了,可還是沒有我的信。我不禁有些氣鼓鼓的。既然他不給我寄信,當然我也不寫給他。我本來就是驕傲的一個人嘛。
中考結束以后,班主任喊我去辦公室,嘩啦啦,從一個袋子里倒出一大堆信。其中大部分是張鴻的。拆開千紙鶴,讀一封封信,我的眼淚掉下來了。“你好嗎?怎么不給我回信啊。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快給我回一封信吧,告訴我你的近況。”“不回信,回兩個字也好,就寫平安?!薄鞍ズ?,你是要急死我嗎?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回我信,我要和你絕交了?!薄昂冒?,我收回我的話,我不跟你絕交,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p>
原來班主任怕影響我的學習,把我的信統(tǒng)統(tǒng)截走了。當這些信一股腦兒攤開在我面前,我才曉得,世上有一個人,擔心著我惦念著我。我飛快地寫了一封信,上面就寫了兩個字:“平安”。貼上郵票投到郵筒里。然后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我在信中告訴他這半年以來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一切,開心的事,煩惱的事,還有我報考的學校。并且留了家里地址。我告訴他:以后可以把信寄到家里。
隔了兩天,我收到他的回信。這一次,他把信紙折成了愛心。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他在信中說:真好呀,簡。收到你的信,知悉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啦。祝福你考上心儀的學校。我報了汽車修理,想學一門技術。家里還有一個弟弟在念書,我想早點工作,給家里減輕點負擔??戳诵牛倚睦锊皇亲涛?,他那么優(yōu)秀,原本可以讀高中,上大學。如果我早點收到他的信,我會勸他,讓他三思。不過,現(xiàn)在,我只能祝福他。祝他成為最好的汽車修理師。
上了師范以后,我給張鴻寫信,他很少回我。也許是他太忙了。從一周一封,到一個月,再到半年,終至杳然。我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信。當我趴在學校傳達室門口,目光逡巡著貼在窗玻璃上的一封封信,再也沒有看見那熟悉的、端正又遒勁的字跡。
后來的我,忘記了這個少年筆友,忘記了生命中最初的溫柔和悸動。但有一天,當我參加筆會,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張鴻。我的心怦怦直跳。當然,此張鴻并非彼張鴻。我在筆會上見到的張鴻是《廣州文藝》的主編,一位美麗的女士。但這個名字仍讓我覺得親切,近而初次相逢的張鴻老師也令我覺得格外親切。
在我年少時,曾有一個少年筆友,曾擁有一份世上最好的友誼。雖然,茫茫人海,我失去了他的消息。但現(xiàn)在的我,仍擁有世上最美的回憶。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