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走的問題,清晨大早,就使你老人家大大的生氣,不安得很。同時,更為我指出一兩條明顯的、解決得更好的路。這,宜乎我不該提出什么來了。但這,我最后還要說幾句話。這是我最后的一聲呼叫,這時我要寫這一封信。
首先我要赤裸裸的說明我的走的問題的提起,這除了我向父親已經(jīng)說過了的為了學習,為了徹底鍛煉身體而外,還得坦白的補充出,我的走,主要的,還有思想問題在。
我們不會眼睜睜看不見事實;同時,我們也不會是超人。千千萬萬的血淋淋的故事,不會完全對我們沒有一點感覺。
事實是這樣,中國社會僅(盡)有的是盜、匪、兵、賊、貪污、橫暴、梅毒、娼妓、墮落與腐化、荒淫與無恥。欺詐、虛偽、人剝削人、人吃人,極少數(shù)的資本家、地主、統(tǒng)治者,對千千萬萬人的壓榨、剝削、奴役、殘害和屠殺。這些,使我不能不產(chǎn)生一種“較激”的思想。因為我是一個人,我也不是聾而且瞎的人。我看見了這些,我也聽到了一些。
我要求一個合理的社會,所以我提起了走。我過不慣這樣不生不死的生活。我知道,陜北最低限度呼吸是自由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的,陜北的一切都不是反動的。
我的走,絕無異想天開的企求。我不想當官,想當官我就進中央軍校。我不想僥幸有所成功,我知道天下事沒有僥幸成功過的。我要想僥幸成功,我就蹲在這兒,依賴父親了。
西北,是一塊開墾中的新地。我們該去那里努力。我們要在努力當中去尋求自己的理想。我知道,我們看見,新西北,是一個開墾中的樂園,自由的土地;這是與世界上六分之一地面的蘇聯(lián)沒有區(qū)別的。雖然物質條件不夠,但已消滅了人剝削人、人欺侮人的現(xiàn)象了。
我為什么不該走呢?我需要學習,我需要知識,我需要一個戰(zhàn)斗的環(huán)境,我要肅清自己的依附、僥幸的思想,我需要活的教育。我們看見過去真正夠得上說是成功的人物,都不是在御用的教育中訓練出來的。
父親要我讀些踏實的東西,這我百分之百的接受。只是靜靜的坐下來去研究,這是環(huán)境所不允許的吧。在今天能夠這樣做的,那不是神仙,必然是和尚或者尼姑。
我不能夠在死尸的身上漫談王道,我也不能在火燃眉睫的時候還佯作鎮(zhèn)靜。同時,一個年輕人恐怕也不該做一個反常的老人吧!生理學上告訴我們,少年“老成”是病態(tài)。國家的青年變成了老年,是這個國家的危機。
我要一個斗爭生活,我要一個跋山涉水的環(huán)境來訓練我的身體。前線的流血,后方的荒淫,大多數(shù)的勞苦者的流汗,絕少數(shù)的剝削者的享樂,這樣多的血淋淋的故事擺在面前,叫我們還有什么閑心、超人的胸襟去靜觀世變呢!
父親,請你把你的孩子愉快的獻給國家、民族、社會吧。父親,你知道的,這樣的對你孩子的愛護,才是真的愛護。這是給我一個靈魂的解放。五月四日
韓子重(1922—1949),四川長壽人。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9年1月在成都被捕,后轉囚渣滓洞監(jiān)獄。1949年11月27日被殺害,時年2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