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芳：給殘障學生“無差別”的愛

何娟

蒙芳帶啟音班學生參觀校園作品展。

“中國好人”“全國巾幗建功標兵”“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今年43歲的蒙芳已經(jīng)獲得多項國家級榮譽，面對鮮花與掌聲，她總是謙虛自稱“蒙老師”，連續(xù)8年堅守在江西省西南邊陲的一所特教學校，為折翼的天使縫補隱形的翅膀……

從零開始? 重新出發(fā)

填補貧困縣特殊教育的空白

“讀師范是因為家境貧寒，考慮到可以分配工作。”談及早年的職業(yè)初心，蒙芳真誠而坦然。1987年畢業(yè)以后，她先后在江西省贛州市上猶縣多所小學任教，從語文教師升任教導(dǎo)主任、副校長等職務(wù)，教學成績廣受贊譽。

2013年，蒙芳被任命為上猶縣特殊教育學校校長。當時學校的主體工程尚未完工，并且是一座“缺老師、缺學生、缺資金”的“三缺學?！?。在事業(yè)的黃金時期，一切從零開始，各種不看好的聲音都未能阻止她臨危受命，“之前的從業(yè)生涯比較順利，接受這份工作，也算是有個機會可以挑戰(zhàn)自己”。

監(jiān)督工程進度、辦理機構(gòu)證件、進行財產(chǎn)評估……很多工作她此前從未接觸過，“我做好了萬事開頭難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困難多得出乎意料”。面對各項繁雜的業(yè)務(wù)，蒙芳覺得自己像一張白紙，“去律師事務(wù)所蓋章辦證，因為不了解具體程序、沒準備好材料，我一天跑了5趟，著急忙慌地騎摩托車趕路，還在校門口摔了一個大跟頭”。吃一塹長一智，在學校的建筑工地上，蒙芳開始給自己“瘋狂補課”，逐一落實各項辦學手續(xù)之后，又面臨招聘和招生的問題。

在教科體局的支持下，蒙芳調(diào)取了全縣學過特教專業(yè)的教師檔案，面向全社會公開招聘全職、兼職教師?！耙驗橹爱?shù)貨]有特教學校，僅有的五六個接受過專業(yè)培訓的老師都去普校任教了。我們一開始招了兩個，只來了一個，后來招了3個，只有兩位老師最終受聘入校?！彼磸?fù)致電當事人，積極開展思想工作，開學前，6名特教老師順利到崗。其中，一位曾猶豫不決的女教師，后來在校工作期間找到了感情的另一半，更加堅定了內(nèi)心的選擇，并一直留任至今，成長為學校的骨干力量，成為當?shù)亟虊囊欢蚊勒?，這也讓蒙芳倍感欣慰。

作為當?shù)氐谝凰k特殊教育學校，在招生早期卻并不順利。“有家長一接電話就很生氣，‘誰告訴你我家電話的？誰說我家孩子是殘障兒童的？”很多家長似乎并不領(lǐng)情，反而相當排斥，蒙芳則回報以熱情和耐心，持續(xù)“為愛發(fā)電”，最終在開學季迎來了第一批52名學生。

“剛開學就有學生出事兒！”一名叫作小禎（化名）的智力障礙兒童，在校期間徑直撞上了一扇玻璃門，玻璃渣子碎一地，“就跟扎豆腐似的，碎片玻璃生生地扎進了孩子的皮膚里！”說起8年前的這樁事故，蒙芳依舊止不住地心疼。小禎送往醫(yī)院救治，全校老師輪流陪護、送飯并全程協(xié)助落實保險理賠事宜，“一開始家長表示要索賠，看著我們?nèi)膛阒⒆訌淖≡旱娇祻?fù)，后來就絕口不提了”。

家長不再追究責任，并不足以讓蒙芳就此吃下“定心丸”，小禎的事故給她敲響了警鐘——這座剛完工的新學校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按蟛糠致访娑际怯不?，我們的孩子容易摔倒受傷。校園里幾乎沒有任何裝飾性物品，包括植被景觀，新建的花壇里甚至連泥土都沒有……”由于施工工地尚未收尾，蒙芳就帶領(lǐng)老師們?nèi)スさ嘏偻?，回學校植草、種樹、育花，這群特教教師還充分發(fā)揮“十八般才藝”，裝飾教室和宿舍，并在走廊、墻壁上繪制漫畫和板報，打造豐富多彩的校園文化。

“當時生均辦公經(jīng)費只有3000元，我們還是貧困縣，也不好跟政府開口要錢?！鼻蓩D難為無米之炊，新官上任的蒙芳飽受資金匱乏的尷尬?！暗材軌蜃允称淞Φ臉I(yè)務(wù)，我們基本全靠內(nèi)部消化。但是采購專業(yè)的康復(fù)設(shè)備、教學工具，購置大量防盜窗、窗簾，改造硬化路面等，這些都需要錢。”開學后的第一個全國助殘日，蒙芳組織全校老師帶著孩子們?nèi)W校附近人流量最大的茗馨廣場舉行文藝匯演，并給各個機關(guān)單位、企業(yè)、商家發(fā)送邀請函，進行公開募捐。“我們老師都是年輕小姑娘、小伙子，沒干過拉贊助的事，都被我趕鴨子上架了，實在是沒法子?！笔状文季杞痤~高達8萬多元，后續(xù)至今收到善款累計180多萬元，但是蒙芳并不滿足于此，“現(xiàn)場有很多普通群眾都給我們錢，10塊、20塊的，我感激他們的善舉，但是那種同情的目光刺痛了我，這不是我想要的”。

2014年以后，上猶縣特殊教育學校還會不定期帶著學生一起“賺錢”，只不過慈善演出變成了愛心義賣，推廣孩子們親手制作的手工藝品，讓他們通過勞動獲得報酬，“我們孩子的鉆石畫、拉絲花都很精美，每次義賣都特別受歡迎”。說到這里，蒙芳倍感驕傲和自豪，將特殊孩子培養(yǎng)成同樣受歡迎的人，是她的師者父母心。

把特教老師練成“特種兵”

讓特殊孩子成為受歡迎的人

在很多人眼里，教師是一份非常體面的工作。但在特殊教育學校，幫學生擦口水、擤鼻涕，甚至處理大小便、成為學生宣泄情緒的攻擊對象，這些都是特教老師的日常。

成為校長之前，蒙芳并沒有多少跟特殊孩子相處的經(jīng)驗?？吹嚼蠋煴粚W生打傷，還要毫無怨言地幫助學生上廁所的畫面，她曾一度感動又心疼，但很快就清醒地提出了質(zhì)疑?！拔覀儼押⒆咏拥綄W校，喂他吃飯、幫他穿衣、帶他上廁所，難道是要在畢業(yè)后還給家長一個毫無自主能力的巨嬰嗎？”教不嚴師之惰，她開始嚴格要求每一位任教老師，“我們寧愿多幫孩子洗幾次衣服，也要用耐心教他學會自己做事”。

一位叫作小偉（化名）的腦癱患兒因為病情相對嚴重，入校后受到老師們的格外關(guān)愛，“日常出行都是大家搶著給他推輪椅，一日三餐也是老師輪流去喂飯，我讓那些給他特殊照顧的老師去反省，問他們是不是能這樣幫助小偉一輩子？”蒙芳的擔憂不無道理，如果孩子的身體體格比生活技能成長得更快，那么只會給照顧他的人日漸“增負”。小偉放假回家后出了意外，上廁所的時候，父親抱不動他，不小心摔倒，讓孩子磕掉了門牙，因為孩子越長越重，父親卻越來越老。

為了讓小偉得到及時救治，蒙芳通過微信公眾號為小偉募捐，各路愛心匯聚成1萬余元善款，用于購置電動輪椅，第一時間送到了小偉父親的手里。返校后，蒙芳及時調(diào)整老師與小偉的相處方式，重點訓練他的肘部力量和手指協(xié)調(diào)能力，最終確保他學會自主進食。

在蒙芳的辦公室，掛著一副題為“恒愛”的書法作品。她希望特教老師們不僅要有愛心，更要有恒心，要相信每一個孩子通過用心栽培、用愛感化，終將成為可造之才。在這種教育理念下，多位腦癱患兒成功掌握獨立用餐、如廁等技巧，自殘、攻擊他人的行為也明顯減少，老師們的價值感、成就感、幸福感也明顯增多，“我們的老師離職不離崗，可能有些人因為家庭原因需要去另一個地方，但是一直都堅守在特教崗位”。

孩子們微小的進步，總能換來蒙芳極大的稱贊和鼓舞?？粗鴮W校和學生漸漸走上正軌，她依然放心不下那些被困在大山深處的孩子?！坝行┦侵卸取⒅囟葰堈?，有些孩子則是走不出父母的觀念?！?014年9月，上猶縣特殊教育學校正式啟動“愛與責任的延續(xù)”工程，在蒙芳的帶領(lǐng)下，全校特教老師在周末送教上門，8個小組分赴當?shù)?4個村鎮(zhèn)，為鄉(xiāng)村殘障患兒送教。年輕的上猶“特種兵”們挑著米油等物資頂風冒雨翻山越嶺，成為助力鄉(xiāng)村脫貧、促進教育公平的中堅力量?！氨Ｕ虾⒆咏邮軐I(yè)的特殊教育和指導(dǎo)，山里、村里的孩子一個都不能少，他們的保險、學籍也一樣都不能少?！泵煞颊f。

在送教上門的路上，蒙芳總會順路回訪畢業(yè)生，關(guān)心他們離開學校以后的生活、工作，甚至感情狀況?！澳銜粫橐馑敲@啞人？如果交往過程中發(fā)生沖突怎么辦？能確保你的家人也都能夠愛她接受她嗎？”得知聾啞學生小燕（化名）在工作期間與同事戀愛了，對方是一名健全人士，蒙芳向他發(fā)出“靈魂拷問”?！靶⊙嗵貏e獨立，個性比較強，內(nèi)心比較敏感，我特別擔心兩人的相處問題。聽到男方連連保證和承諾，還連口夸獎我們小燕勤快、善良，我好像提前感受到了當丈母娘的喜悅?！比缃?，小燕已經(jīng)步入婚姻家庭，并在老師的見證下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

在上猶縣特殊教育學校，經(jīng)過汽車美容、糕點烘焙、園林綠化等技能培訓，聾啞學生基本實現(xiàn)了百分之百的就業(yè)率。8年來，蒙芳一直在探索優(yōu)化特殊教育的培養(yǎng)方案，致力于幫助殘障患兒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與孩子交流，蒙芳總是笑臉盈盈，語氣溫柔并伴隨著豐富的肢體動作。學校開辦初期，她側(cè)重在文明禮儀方面培養(yǎng)學生，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被大家喜歡、受社會歡迎?！拔覀兊暮⒆雍苡卸Y貌，一見到叔叔阿姨就會上前問好，但是有人卻遠遠地躲開了?！痹诿煞佳劾铮恳粋€孩子都是單純的小天使，但她擔心，“總有一天他們會讀懂別人嫌棄的眼光。希望他們能夠保留內(nèi)心的純凈，又能正視身體的殘缺并且繼續(xù)熱愛生活、珍愛生命?！?/p>

蒙芳認為，積極探索融合教育，是幫助殘障患兒融入社會的重要途徑。一方面，鼓勵孩子們走出校園，走進社區(qū)、商場、電影院，學校會安排專門的經(jīng)費，讓學生去超市自主選購喜歡的商品、獨立完成付款流程，還會教他們在電影院找到自己的座位并遵守看電影的秩序;另一方面，歡迎外人走進學校，聯(lián)合當?shù)刂行W、企事業(yè)單位開展互動活動，與同齡的普校學生一起唱歌、畫畫，和愛心志愿者共度傳統(tǒng)佳節(jié)，跟消防員叔叔學習如何保護自己。在學校里，蒙芳要求老師給每一個孩子“有差別”的教育，在社會上，她則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擁有“無差別”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