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解
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路過河灣村,從走路的姿勢看,是個成年男人的影子。一般情況下,人的身影都是攤在地上的,像是從土壤中滲出的污漬,而這個行走的身影直立在地上,而且走路的姿勢堅定有力,沒有絲毫的孤獨(dú)感,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個行走的人。
這個影子邁著大步路過河灣村時,引起了人們的興趣。出于好奇,村里幾個腿腳快的年輕人快步去追趕這個影子,很快就出了村。人們望著他們遠(yuǎn)去,長老還沖著他們的背影喊道:“追不上就趕緊回來?!睅讉€年輕人似乎聽見了長老的喊話,其中一個人還回了一下頭。不多時,這幾個年輕人就追到了人們的視野之外,直到再也看不見了,人們也沒有散去,還在議論著這件事。長老嘟囔著說:“看來他們是走遠(yuǎn)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幾天過去了,追趕影子的年輕人也沒有回來。人們傳說,他們已經(jīng)追到了遠(yuǎn)方。傳說在不可知的外面,有一個“遠(yuǎn)方”,沒有方位,也沒有具體的地點,卻真實地存在著。遠(yuǎn)方不是一個具體的地方,卻令許多人向往。有人說:“即使你到達(dá)了遠(yuǎn)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遠(yuǎn)方,因為前面還有更遠(yuǎn)的地方?!?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2/10/16/qkimagesbhyabhya202105bhya20210506-1-l.jpg"/>
關(guān)于這幾個年輕人的消息,都是一些不可靠的傳說,說這幾個人在奔走途中,越走越熱,越走越累,其中一人脫掉了外衣,走路輕松了許多,其他幾個人也效仿他,脫掉了外衣,加快奔走。后來,他們脫掉了所有的衣服,最后把身影也脫掉了,而他們所追趕的那個奔走的影子越走越快,始終走在他們的前面,仿佛一個引導(dǎo)者。幾個年輕人跟在影子后面,不問方向,也不問里程,一心一意地追下去。漸漸地,他們徹底變成了執(zhí)念的追隨者。他們對于自己到底要走向哪里,何時到達(dá),能否到達(dá),都不知道。
長老經(jīng)常站在村外,望著他們走去的方向,等待著他們的消息。
多年過去了,河灣村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人們漸漸忘記了這件事,甚至是否真的發(fā)生過追趕影子這樣一件事情,都已變得恍惚。
又過了很多年,村里不斷有人出生,也相繼有人過世。隨著日月輪回,細(xì)心的人們發(fā)現(xiàn),天空老了,土地也老了,周圍的山河依然臥在原地,也老了。長老也老了,他已經(jīng)兩百多歲了,雪白的胡子垂掛在胸前,仿佛是從體內(nèi)流出的一道瀑布。由于長老的白胡子非常顯眼,給人的感覺是,白胡子才是他的生命主體,而他的整個身體似乎是胡子后面的陪襯。
無窮無盡的時光在流逝,關(guān)于影子和追隨者的傳說也漸漸消失了,后來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
就在萬物都漸漸老去的光陰里,忽然有一天,村里來了幾個過路的陌生老人。這幾個老人匆匆忙忙,好像有什么急事,生怕耽誤了行程。長老看見這幾個奔走的老人,上前盤問。經(jīng)過一番問答,長老確認(rèn),他們就是早年間去追趕影子的那幾個年輕人。由于年深日久,他們已經(jīng)老了,與當(dāng)年出發(fā)時相比,每個人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們對于故鄉(xiāng)的記憶和認(rèn)識已經(jīng)非常模糊,甚至一點兒也不記得當(dāng)年追趕影子這件事。他們在奔走途中,早已被影子甩在了后面。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于自己曾經(jīng)追趕過多年的影子,也產(chǎn)生了懷疑。他們懷疑是否真有這樣一個影子,對其也感到遙遠(yuǎn)而恍惚。如今,他們之所以還在不停地奔走,是出于行走的慣性。他們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即使沒有遠(yuǎn)方這樣一個遙遠(yuǎn)而又不確定的存在,他們也會一直走下去。奔走,從最初的好奇和追趕,逐漸演變成了一種生存方式,最后變成了他們的身體本能,甚至是生命的全部。為了奔走,為了減少拖累,他們不僅脫下了自己的身影,也卸下了所有的心事,不再思考,不再瞻念,最后連自己的靈魂也拋棄了,只剩下一個單純的身體,在大地上不停地奔走。
這幾個老人,路過河灣村時并未停留多久,很快就上路了。長老還記得,當(dāng)年他們出發(fā)的時候,其中一個年輕人還回了一下頭。而如今,他們決然而去,沒有一個人回頭。這幾個生于河灣村的人,似乎與河灣村不再有一絲瓜葛和留戀。長老問他們叫什么名字、要去往哪里時,這幾個奔走的老人都茫然無語,不知如何回答。他們早已忘記自己是誰,也不想知道遠(yuǎn)方在哪里。?
又過了一些年,又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從村里路過。從走路的姿勢看,是個成年男人的影子。人們驚訝地看到,這個影子的后面,跟隨著一個龐大的影子人群。長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這個龐大的影子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影子,是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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