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柳二打不通柳五的手機,屢次去縣城也找不到人,特鬧心,身體各種不舒服,只得待在老家抱藥罐子。
距柳五說那句“耽誤不了你們蓋房”時,已過數(shù)月,本金杳無音信,村北那片宅基地照舊空著。說“空著”不夠準(zhǔn)確,因為長滿了荒草,大多是狼尾巴蒿,齊腰高。細看,里邊有雞爪的痕跡,還有狐貍的足跡。中間低洼處有個黑咕隆咚的土洞,應(yīng)該是狐貍刨出的。緊挨這片荒草地的鄰居朱買秀家去年蓋起了二層小樓,懷疑她家丟失的那幾只雞,跟藏匿在這片荒草地的狐貍有關(guān),就來柳二家討說法。
柳二老婆曹嫚矮胖,心眼兒小如針尖,還是火暴脾氣。聽說那片空宅基地荒草叢里住有狐貍,麻利掂一只塑料壺撲奔村北而去。塑料壺里裝有汽油。擰開蓋,胡亂往荒草叢里噴灑一通,劃根火柴扔進去,“騰——”火焰沖天而起,荒草噼啪噼啪作響?;牟萑急M只剩黑乎乎一層灰燼,就像曹嫚當(dāng)下的心境。
他們的兒子闖相見過幾個姑娘,都沒有下文,皆因沒有新房。老院有五間平房,兩口子住三間主房,闖住兩間配房,都是土坯壘墻,白灰渣攪拌黃泥捶頂,二十年前蓋起的。老人好將就,能住就中,娶新人可不行,沒有姑娘愿意湊合。闖這個犟犢子鬧起了情緒,效仿養(yǎng)病在家的爹,也不下建筑隊了。
闖不會壘磚砌墻,也不會抹墻,只能當(dāng)小工搬磚提泥,月收入千把塊。不去外邊出大力流大汗掙錢,就只能坐吃山空。他學(xué)會了抽煙,煙是十塊錢一盒的黃金葉;很快又喝上了酒,漸漸成癮。既然喝酒就得買熏雞、熏鴨、鹵煮豬蹄或魚罐頭等當(dāng)下酒菜。幾項花銷加一塊兒,每天得花大幾十塊。曹嫚干瞪眼,不敢吐半句責(zé)備的話。
柳二先前在建筑隊也是當(dāng)小工,直到三十而立之年,才上架學(xué)砌墻;仗著不惜力、不曠工,錢攢不少。他不抽煙,不喝酒,不下飯店;衣服補丁摞補丁,也不去服裝市場買件新的,說是穿舊衣服慣了,圖個舒服。他還有個習(xí)慣,每次領(lǐng)到薪水,當(dāng)天就跑去郵局,悉數(shù)匯給老婆。曹嫚取出匯款從不亂花,跟柳二一樣,也沒買過一件時新衣服,總是織粗布,穿粗衣。
多年來,曹嫚對小闖溺愛嬌寵。別家孩子但凡進小賣店,就纏磨大人:“買!買!”別家大人就給孩子買這買那。曹嫚也帶小闖逛小賣店,小闖也喊:“買!買!”她回應(yīng):“買!買!”家里就一個獨生兒子,不買,對不起“娘”這個稱號。給兒子買零食再多,花的也是小錢,拔幾根毫毛而已;大錢,她都存信用社了。
把錢從信用社取出來,一股腦兒貸給老五,是曹嫚的主張。那年,她見老五的“超遠制衣公司”怪紅火,沒聽說他坑過別人,心想他更不會坑自個兒親哥吧?也是,每到年底,老五都登門給付利息,老五媳婦去世那年年底也不例外。卻不料,想給闖蓋房了,屢次跟老五討要本金,他都推三阻四。牙是牙口是口,講定隨時可以抽回的呀!為這事,闖都神經(jīng)兮兮了……看來,得敲小鼓打竹板——步步進逼了。
夜里,曹嫚跟柳二商量,要去縣醫(yī)院看望柳老爺子。柳老爺子患腦血栓住院個把月了。柳二昨天剛?cè)ミ^,不同意她再去,理由是,大嫂、老三媳婦和老四媳婦都沒去看過老爺子,老婆當(dāng)出頭鳥,會被妯娌們蔑視的。大嫂曾說:“你們算算,二十多年來,老爺子養(yǎng)了多少茬兒羊,就能揣摩出老五從老爺子手里拿走過多少錢。老爺子給過咱們賣羊錢嗎?哪怕給一只小羊也中啊,可他沒給過我家老大,給過你家老二嗎?給過你家老三嗎?給過你家老四嗎?都讓老五這個黑心爛骨頭的老生兒子霸占了!老爺子生病住院,花多少錢都該他拿……”就這樣,都摽著勁兒不去縣醫(yī)院看望老爺子,理不虧,氣也壯。
臨近中秋節(jié),曹嫚老失眠,每每睡不著覺就拾掇屋子,或做些針線活兒。
今夜星光燦爛,曹嫚又翻來覆去地烙起了煎餅。烙煎餅煩了,她干脆穿衣起床,拾掇東西往那個旅行袋里裝。那是柳二外出打工時隨身攜帶的旅行袋,不僅裝日用品,還能裝進被褥,形同一只碩大的麻包。曹嫚也裝了日用品和被褥,塞得滿滿的。
柳二從被窩里探出頭,問:“你想常住縣醫(yī)院嗎?”
曹嫚說:“老五哪天給錢,我哪天回來。膽敢慢待我,我就尋短見,死在他面前!”
柳二打個激靈,瞌睡蟲跑沒影兒了。
曹嫚從窗臺上抓起個瓶子,也塞進旅行袋。之后,她躺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柳二不敢開燈,摸索著穿好衣服,走過去,輕輕拉開拉鏈,從旅行袋里摸出那個瓶子,去到屋外借著月光細瞧,果然是那啥。他不敢惹老婆,怕她那暴脾氣上來,揮拳弄棒。琢磨來琢磨去,轉(zhuǎn)悠了好大一會兒,柳二才把那個瓶子里的東西倒掉換成白開水塞回旅行袋。他的心仍似被貓抓著,揪成一團,隱隱作痛。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