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與浮現(xiàn)（創(chuàng)作談）

劉夏

少年時代，我跟全國大約一半以上的年輕人一樣，也想當個作家。后來從讀書到教書，一眨眼就人到中年了。三年前，我在朋友路也的鼓動下開始寫小說，重拾舊夢。發(fā)表了幾個短篇小說之后，我又寫了幾篇小小說，投到《百花園》，承蒙不棄，也陸續(xù)發(fā)表了。這次居然又得到了一個發(fā)專輯的機會，在“寸土寸金”的《百花園》里，一下子占用了好幾個版面，榮幸之余又有些慚愧。

作為一個中年業(yè)余新手，我可以用于練習的時間很少，平時需要優(yōu)先完成教學科研任務以及家務……總之，我可以列出多條理由，來為自己的不勤奮寫作找借口，雖然這些理由都經(jīng)不起推敲。這些理由當然也可以拿來解釋，為什么我至今只寫了一些短篇而沒寫中篇甚至長篇，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性格原因——我總體上不算是一個熱情的人。我敬佩那些寫長篇小說的作家，他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愛和其他深厚的感情，肯與小說中的人物長時間共處，這是我難以做到的。寫短篇的好處之一是“聚散自由”，小小說在這方面優(yōu)勢更大。我把朋友和編輯老師的肯定當作一種激勵，這種激勵對于一個打“下半場”的業(yè)余選手而言，真是寶貴之至。新手上路，談不上有什么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我把這篇創(chuàng)作談當成一個自我梳理的機會。

我相信每一個寫作者都有自己的“寫作地標”，無論是基于現(xiàn)實還是虛構。目前為止我寫的大都是兒時記憶中村莊里的人和事，那些最清晰最難忘的印象，這次刊發(fā)的《周大夫》和《牛得草》也取材于此。當然，我筆下的村莊和兒時真實的村莊并不完全重合，而是被重構了的村莊——雞鳴村。雞是村莊里最常見的動物，于是以雞來命名。兒時的村莊不僅是我生命的出發(fā)地，也在追憶中成了我寫作的基石。就此而言，我認為個人對生活的真實體驗是小說創(chuàng)作很重要的基點，它決定了一篇小說中人物面孔的清晰度和辨識度。如果你對某些人事有長期近距離的觀察和“浸潤式”的感受，你想要表現(xiàn)的對象就會從萬事萬物中凸顯出來。我在動筆寫一個人物之前，通常會反復確認，讓他從記憶之海中浮現(xiàn)出來，然后我像個漁夫一樣，撒網(wǎng)把他捕獲，并提起來展示給岸上的讀者看。如果讀者看到了，被吸引住，駐足細看，那就算達到了目的。有時候我以為捕獲了，但寫出來以后發(fā)現(xiàn)他像條半死不活的魚，或者是一條根本沒有特色的魚，那只能先放一放，不斷注入回憶，不斷翻騰修整，直到人物的活力和特色呈現(xiàn)出來，讓你覺得那只能是他。

除了上面所說的，我也同意很多人提到的細節(jié)的重要性，沒有好的細節(jié)就容易寫成流水賬。就像我們乘坐一輛觀光車，不能一直就那么坐在車上看，否則就昏昏欲睡了。我們需要過一段停下車，去某個景點仔細看看，尋找那些獨特的美景。細節(jié)容易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也常常是一篇小說的出彩之處。好的細節(jié)是小說的徽章，對于小小說而言尤為重要，因為小小說不可能有像長篇小說那樣依賴故事情節(jié)起承轉合的浩蕩力量。我希望我的小小說有一些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細節(jié)，當然這也意味著我對生活要有靜觀的能力。

此外，我想對于一個小說作者來說，最不需要的大概就是固有成見或流俗觀念。小說作者需要在既定的鐵板中發(fā)現(xiàn)裂縫，或者對既有的裂縫加以黏合，打破讀者對周遭世界的淡漠，讓他們不得不停下來，為某個事件或人物重新思考，不再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一個好的小說作者，我想一定是一個有洞察力的智者。洞察力是照亮小說的火把。世界上最有洞察力的智者或許是孩童。我在追想兒時的記憶時，會努力沉潛下來，把自己調整到單純的兒童視角，盡可能屏蔽掉成見的干擾。這次刊發(fā)的《周大夫》和《牛得草》都基于兒時記憶，《床前明月光》雖然取自我成年后的一次真實經(jīng)歷，但真正觸動我的是某個人對那首兒時熟悉的詩歌的解構。

最后，虛構的能力對于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如果說真實體驗是樹干的話，虛構會使一棵樹開花散葉結果。有時候為了得到理想的果實，嫁接也是很必要的。我常常把關于村莊里幾個人的印象合在一起，重新“組裝”成一個人物?；蛘甙旬斚乱粍t新聞中幾千里外的事件，嫁接到幾十年前村莊里的某個人身上。這個小輯里的三篇小說內容皆有實有虛，不拘于現(xiàn)實。小說作者有調兵遣將的權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沙場秋點兵的將軍，也算是一個文人的越界夢想。

小小說是一艘小艇，輕靈敏捷，不同于中、長篇小說式的大船。然而小小說的小艇中如果是承載一個人物，仍然可以看出其命運的走向；如果是承載一個事件，仍然可以看到情節(jié)的波瀾。因為每個人物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事件都是不可重復的，所以小小說的寫作，我想不應該有什么套路，而應如水一般，順勢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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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