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
(樂山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 四川樂山 614004)
吐蕃時期藏譯佛經伴隨著西域、漢地僧眾的入藏,本土佛教著述和佛經翻譯數(shù)量的逐漸增加,佛教徒們在傳習佛教,使用佛典時因為不方便,便對佛典進行分類、整理、編纂目錄,至此,佛經目錄產生。由于佛典獨特的內容和載體特征,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獨具一格的分類和編目體系。文章通過對唐代藏漢佛經目錄分類的比較研究,探尋漢藏佛經目錄分類結構中的異同,從產生相似和不同結構的成因出發(fā),探討吐蕃時期的廣泛而多元的漢藏文化交流史。
佛經文獻的編目與分類是佛教傳播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吐蕃時期佛教發(fā)展經歷了五個階段:①松贊干布時期(7 世紀初—中葉),佛教正式傳入,并得到贊普王室的支持;②赤德祖贊時期(7世紀中—8 世紀中),倡行佛教,導致第一次禁佛;③赤松德贊時期(8世紀中—末葉),佛教確立統(tǒng)治地位;④赤祖德贊時期(8世紀末—9世紀中葉),佛教呈現(xiàn)全面興旺;⑤9 世紀中到朗達瑪禁佛,佛教慘遭鎮(zhèn)壓,進入低谷時期。[1]在吐蕃佛教發(fā)展的歷程中,藏文佛經目錄的分類和編目起始于赤松德贊時期,完成于赤熱巴巾時期,最終完成三大目錄佛經的結集與編制。
赤松德贊時期的佛經翻譯,主要是在創(chuàng)建桑耶寺和出現(xiàn)本土出家僧侶之后才開始的。當時在桑耶寺內建造了專門的譯經院。其譯經組織之嚴密,場面之宏大,在吐蕃譯經史上史無前例。同時,赤松德贊邀請了108名外籍僧人到吐蕃譯經,決心將佛教的經、論、續(xù)集和密決全部經論翻譯成藏文,并為此動用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赤松德贊組織人力將包括顯宗、密宗在內的佛教典籍翻譯成藏文,同時集中力量整理或編寫譯經目錄。赤松德贊時期翻譯的佛經,構筑了吐蕃佛典框架的主要部分。從“公認”的角度看,吐蕃佛教典籍的整理和目錄編纂工作起始于赤松德贊時期,最終完成于赤祖德贊時期,而且是在結束厘訂譯經文風之后。因翻譯的佛經分別收藏在丹噶官、青浦廟和旁塘無柱寺,后來這三處佛經編制成目錄,即為《丹噶目錄》《青浦目錄》和《旁塘目錄》。遺憾的是,三部目錄中的《青浦目錄》早已失散,沒能保存下來,只有《丹噶目錄》《旁塘目錄》留存于世。因《丹噶目錄》和《旁塘目錄》的存在,我們可以了解到吐蕃時期的佛教經論概況。
在《丹噶目錄》《旁塘目錄》中我們可以看到吐蕃佛經目錄分類的結構和特點,即大體將佛教文獻分為佛語部、論疏部(相當與漢文大藏經的經律論),然后對經藏部分又按大乘經、小乘經、密乘經進行細分。其中佛語部和論疏部分類法與漢文大藏經經藏、律藏、論藏分類結構和經藏部分的五部次第法相似。為了說明這種“相似”,我們將唐代漢文佛經目錄與吐蕃藏文佛經目錄分類結構進行比較分析。
“九部經”“十二部經”“三藏”乃至加上“雜藏”等,都是產生于印度的佛經分類方法。佛教典籍傳入中土后,其分類方法也跟著傳入。但我國佛教學者在運用“三藏”分類法時,只是用它搭起一個大的“框架”,后根據(jù)對佛典教義理解的深入,在這個框架里面構建了許多細致、嚴密的門類。這在我國歷代用來記載佛經的名稱、卷幟、譯撰者等有關內容的佛經目錄(又稱“眾經目錄”“一切經目錄”、簡稱“經錄”)中,有詳盡的反映。
如唐開元十八年(730 年),智昇編撰的《開元釋教錄》(簡稱《開元錄》),共20 卷,收入佛典2278部,7046卷?!堕_元釋教錄》前的佛經目錄僅將目錄分編到一級類目:大小乘,二級類目經律論這個層級,下面就沒再細分。《開元釋教錄》集開元以前各家經錄之大成,分類更加細致,類目層級更加詳盡,其類目細到六級,特別是對二級類目經藏部分的大乘經、小乘經論部分設下級目錄,依其派別剖析分類,使目錄分類更加細化。
下面我們選取唐代《大唐內典錄》《開元釋教錄》與吐蕃《丹噶目錄》《旁塘目錄》的分類結構進行比較。通過比較,說明吐蕃時期漢藏佛典目錄分類結構的異同。(見表1)
表1 吐蕃時期漢藏文佛經目錄分類結構比較表
續(xù)表1
下面具體分析四種目錄的分類結構。
《大唐內典錄》第一部分,為歷代眾經傳譯所從錄1-5卷(后漢—唐初歷代佛教經律論目錄);第二部分為歷代翻本單重人代存亡錄卷6-7(卷6 為大乘經律論,卷7為小乘經律論);第三部分為歷代眾經分乘入藏錄卷8,將入藏佛典按先三藏(內容、體裁標準)、后大小乘(派別標準),再按翻譯次數(shù)分類;第四部分為歷代眾經舉要轉讀錄,一卷,即卷9。其余六部分,即為歷代眾經有目闕本錄、歷代道俗述作注解錄、歷代諸經支流陳化錄、歷代所出疑偽經論錄、歷代眾經錄目終始序、歷代眾經應感興敬錄,皆涵括于卷十。[2]
《開元釋教錄》其分類結構為先分大小乘,然后細分經律論,并將大乘經細分為般若經、寶積經、大集經、華嚴經、涅磐經;小乘經細分為長、中、增一、雜阿含諸經。律部分為大乘律、小乘律。其中,小乘律分為正律和律論。大乘論分為大乘釋經論、大乘集義論。小乘論分有部身論、有部足論、毗婆要文派及余派三大部。最后將“圣賢集傳”分為梵文翻譯集傳、漢地撰述集傳兩大部分。這種先分大小乘,再以經律論的分類方法成為后世漢文大藏經分類的標準格式。[3]梁啟超在《佛家經錄在中國目錄學之位置》中認為:“《開元釋教錄》二十卷,大體依仿《內典錄》,其特點則在經論分類之愈加精密”。[4-5]在《開元釋教錄》中顯密經典混合排列,未作區(qū)分,這似乎與密教經典在當時的翻譯占比有關。
《丹噶目錄》所收經論數(shù)量,各版本稍有增減,有715 種、724 種、734 種、738 種等多種版本,但重要典籍大體相同。[6]上述表1 中《丹噶目錄》分15類,《旁塘目錄》分23類①對于丹噶目錄、旁塘目錄的分類種數(shù),各家不一,但大體一致。?!杜蕴聊夸洝肥窃凇兜じ聊夸洝坊A上編纂的,故下級類目比《丹噶目錄》細。②《旁塘目錄》是在《丹噶目錄》基礎上編纂的,故分類比《丹噶目錄》細,從中也能清楚二者的傳承關系。參見徐麗華著.藏文古籍概覽[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61.
表1 中《丹噶目錄》《旁塘目錄》的分類總類目按佛語部、論疏部分類。其中對經藏部分按大、小、密乘經分類。大乘經分為般若、華嚴、寶積、大部類、小品雜類經。大乘論分為大乘經藏的注釋、從漢文翻譯的經藏釋論、各種經藏的注釋。小乘分為小乘經、小乘論。小乘經在《丹噶目錄》中分為小乘經類,有正法念住經等大小39 種;論藏中有“集法句經”等7 種。在《旁塘目錄》中分為小乘經藏、大經類、法數(shù)和小品類四種。
律藏部分單列,未分經論。在《丹噶目錄》中分為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經及其注釋等31 種。在《旁塘目錄》中分為戒律類19種。
論典部分細分較多,如大乘經的注釋、般若十萬頌大疏、贊頌、吉祥、祈愿文等雜類、各阿阇梨所著論典文字雜類、中觀論典、唯識類論典、因明論典、贊普赤松德贊所作經典、從漢文譯的解深密經大疏等及未翻譯完的論典等。[7]呂澂先生對《丹噶目錄》作過考證,認為《丹噶目錄》大體經論混合而依據(jù)三藏(經、律、論)次第分為十七類,實為后來目錄學家分類之權輿。[8]
1.依據(jù)佛經典籍本身的內容特征來進行歸屬分類
通過以上類目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漢藏佛經均依據(jù)經典本身的內容特征來進行歸屬分類。在乘、藏分類體系中,又根據(jù)各自對佛教教義和佛學流派及其思想的認知,細分了許多嚴密的下級類目。
《大唐內典錄》依據(jù)佛經內容、體裁,按經、律、論明確類分目錄。第一層次以“藏”為標準;第二層次以“乘”為標準;以“翻譯次數(shù)”為第三層次標準;第四層次將卷本的多寡作為標準。
《開元釋教錄》依據(jù)佛教典籍自身折射的思想傾向和知識內容,分門別類地將其組織成一個具有邏輯關聯(lián)的完整體系,并將相同思想內容的佛教典籍集中在一起,把內容、性質相近或相同的佛教典籍排列在相近的位置上。[9]
《丹噶目錄》和《旁塘目錄》在類目的第一層次總體上,按佛語部和論疏部兩大類進行分類,具體講就是由佛說經典、注疏經典、零散類(其它)三大類組成(相當于漢文佛教文獻典籍的經、律、論三大部)。其中,佛語部包含了佛所宣說的訓誡,大致相當于漢文佛經中的經、律及秘密藏等三部分。論疏部主要收錄贊頌、經釋、咒釋、中觀瑜伽論傳記及藏族學者的重要撰述,大致相當于漢文佛經中的論集部、經疏部、律疏部、論疏部、史傳部等部分。丹噶、旁塘目錄雖然類目只有標題,沒有標出序號,類目隸屬關系不清晰,但大體上可看出分為佛語部和論疏部,并且可以清晰的分辨出佛典和吐蕃高僧大德的著述。所以,吐蕃佛經目錄在第一層級類目中,大致按經、律、論對所收佛典進行了分類。即,第一層級按“藏”,第二層級按“乘”,第三層級將大乘經分為般若、華嚴、寶積、大部類經、小品雜類經。
因此,才讓認為:“吐蕃時代的《大藏經》有其自身特點,最為顯著的是沒有將《大藏經》如12世紀以后編纂的那樣,分為《甘珠爾》和《丹珠爾》兩大部分,而是經論合編在一起。而這種編排方法,與當時的漢文《大藏經》的編排結構相類似,也許吐蕃編纂的《大藏經》受到了漢文佛典編排形式的影響?!盵10]
2.大乘經部按照五部第次法分類
智昇根據(jù)中國佛教各宗派及其判教學說的發(fā)展,在《開元釋教錄》中創(chuàng)造性的在大乘經中設立了“般若”“寶積”“大集”“華嚴”“涅磐”等五大部,開創(chuàng)了五部第次分類法?!兜じ聊夸洝反蟪私洸糠郑窗闳?、華嚴、大寶積經、經藏雜部、大經類、大乘經類(從漢文翻譯的大乘經藏)分類?!杜蕴聊夸洝反蟪私洸糠郑窗闳?、華嚴、大寶積經、經藏類、圣般若菠蘿蜜多大乘經零散部分類。這與《開元釋教錄》五部次第分類法大致相似,因此,清代乾隆年間,工布查布等著《漢地佛教史》指出,布頓目錄中經藏部分般若、寶積、大集、華嚴、涅磐的五分法和次第,均系取法于漢文大藏經。[11]而布頓大師的《佛教史大寶藏論》,總體上依據(jù)了吐蕃早期的譯經目錄。
3.大類以顯經為重的分類原則
唐代漢文佛經目錄把密教與顯教佛典混合排列,未加區(qū)分。《丹噶目錄》和《旁塘目錄》中,雖然部分密宗典籍單列,但密宗典籍占比很小,因此均遵循了以顯經為重的分類原則。
4.分類層級均設置多級類目漢藏佛經目錄經藏部分分類類目層級基本相似,均設置多級類目。(見表2)
表2 中雖然《開元釋教錄》中的小乘經的內容與《旁塘目錄》不同,但兩種目錄的層級都延伸至三級類目及以下。徐麗華認為《旁塘目錄》設置了多級類目,如大乘經設7級,密宗設4級等。[12]從這一點上說,漢藏佛典分類體例相似。
表2 《開元釋教錄》《旁塘目錄》經藏類目比較
1.《開元釋教錄》與吐蕃佛經目錄第一層次分類不同
《開元釋教錄》將派別作為類目的第一層次分類標準,內容體裁作為類目的第二層次分類標準,即,先按教派將佛典分為大、小乘,再依據(jù)內容和體裁將佛典按經、律、論進行分類?!兜じ聊夸洝贰杜蕴聊夸洝穼⒎鸾泝热莺腕w裁作為類目的第一層次分類標準,將教派作為類目的第二層次分類標準。
2.漢藏佛經目錄顯密分類的不同
從表1中可以看出,漢文佛經目錄未明確區(qū)分顯密佛典。吐蕃佛經目錄初顯顯密分類思想,但單列的密宗佛典極少,一些后期藏傳佛教的重要密典未能收錄密典類,如藏傳佛教后弘期視為密經之首的《正說圣妙吉祥名》中,密典未歸入密乘類,而是歸入了贊頌等雜類中。
從史料記載可以得知,吐蕃本土的宗教為苯教,隨著佛教從印度和漢地傳入,才接受了外來佛教。佛教傳入吐蕃后,經過了較長時間與苯教的碰撞與融合,逐漸占領了主導地位。而漢地佛教對吐蕃的影響從文成公主的入藏開始,以及后來金成公主的延續(xù)。從現(xiàn)存吐蕃時期所建佛寺以及大昭寺佛教藝術風格,可以清晰的觀察到漢地佛教的影響印記。呂澂先生認為:“貞觀十五年(641)文成公主入藏,帶去佛像、佛經等,使?jié)h地佛教深入藏地。”黃顥認為:“文成公主帶到吐蕃的有兩件佛教文物:一是釋迦牟尼佛像,另是三百六十部佛經,其中釋佛像即今日仍供于大昭寺者,是向為藏族人民最為崇拜的佛像。而三百六十部佛經的具體情況則已不可考,然而帶去佛經應屬可信”。[13]從《丹噶目錄》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所譯六、七百佛經中,譯自漢地的佛經有三十一種,從中也可窺見漢藏佛教文化的交流。漢地佛教對吐蕃最直接的影響是摩訶衍的禪宗思想。吐蕃時期摩訶衍的禪宗學說與印度佛教形成并駕齊驅之勢,雖然后因政治原因,摩訶衍退出吐蕃,但其在吐蕃傳播的禪宗學說對吐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至法國學者戴密微認為:“如果說唐朝對吐蕃的佛教寺院和教義的形成起過作用的話—假若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這種作用是如此不可忽視,以致整個藏傳佛教界都永久地保持漢族最初影響的烙印”。[14-15]
從《旁塘目錄》目錄分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禪宗對吐蕃佛教的影響,這就是目錄中收錄了最全的禪宗典籍。因摩訶衍退出吐蕃,禪宗受到批判,后期的藏文《大藏經》基本上未收錄禪宗著作,但吐蕃時期禪宗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因此,霍巍認為:“吐蕃時期的佛教思想絕非后來西藏佛教僧人所撰寫的各種‘教法史’認定的那樣都來自印度佛教,其中本土宗教苯教和漢地佛教中的禪宗都曾融入過大量養(yǎng)分,這一特點一直持續(xù)地影響到后來的藏傳佛教各教派的哲學思想與修行儀軌,為西藏佛教打上了不可磨滅的烙印”。[16]
綜上所述,漢地佛教既然是藏傳佛教重要思想來源之一,那么對藏傳佛教文化最直接表現(xiàn)形式的藏文佛經目錄分類與漢文佛經目錄分類相似或相近就不難解釋了。因此,我們說漢地佛教對吐蕃的影響是目錄相似的基本因素。
通過梳理漢文佛經目錄分類的發(fā)展軌跡,我們可以看到漢文佛經目錄分類思想對藏文佛經目錄分類的影響,這是漢藏佛教目錄相似的關鍵因素。
寫本時代的漢文大藏經佛經目錄的編纂,形成于東晉,如《綜理眾經目錄》(道安),《出三藏記集》(僧佑)《大隋眾經目錄》(法經)《歷代三寶記》(費長房等)等佛經目錄不斷得到完善,到唐代《大唐內典錄》(道宣)《開元釋教錄》(智昇)出現(xiàn)時,佛經目錄的成就達到了頂峰。在這種發(fā)展過程中,我們清晰的看到包括判教在內的中國佛教的總體發(fā)展水平,印度佛藏的組織形式對中國傳統(tǒng)目錄學的影響。
其中,道安的《綜理眾經目錄》標志著漢文大藏經目錄的正式形成?!毒C理眾經目錄》傳承了中國目錄學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按年代順序記錄了佛經翻譯人員和時間、地點。反映了大藏經形成早期,與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背景的密切關系。率先把判教思想引入佛典整理的是佚名《眾經別錄》,該目錄吸收了慧觀“五時判教”的思想,設立了“大乘經錄”“三乘通教錄”“三乘中大乘錄”“小乘經錄”“大小乘不判”等類目來條別佛典。[17]《大隋眾經目錄》在整理和完善各代“眾經目錄”基礎上形成了以乘、藏為綱的佛典文獻分類體系。它收入佛典2257 部,5310 卷。對這2257部佛典的分類,細分為九錄四十二分。這種層層分類法,條理清晰,使人一目了然。唐代道宣《大唐內典錄》上承《歷代三寶記》,設立了“入藏錄”一目,流傳深遠。如敦煌遺書中保存了各種佛經目錄,其中保存最多的是《大唐內典錄》,到歸義軍初期,敦煌寺廟用于管理佛經的依據(jù)仍然是《大唐內典錄》的入藏錄。其目錄分類結構以“藏”為第一層次標準,以“乘”為第二層次標準。第三層次安排了一譯、異譯、失譯。把卷本的多寡作為第四層級標準。以上佛經目錄從乘、藏、譯人、卷本、子注、內容等各個方面,對大藏經的結構、分類進行了有益的探索。
智昇《開元釋教錄》糾正了過去多方位提出不同標準的做法,以佛經內容特征為分類方法,依據(jù)佛典所反映的思想傾向、知識內容分門別類組織了具有內在聯(lián)系的分類體系,確立了漢文大藏經佛經目錄的分類體系,取得了里程碑式的成就。此后,歷代漢文《大藏經》皆沿其結構體系?!堕_元釋教錄》還創(chuàng)設了五部分類法,將大乘經設立成五大部,即般若經、寶積經、大集經、華嚴經、涅磐經,這種分類法與中國佛教派別和判教學說聯(lián)系密切。在漢文大藏經形成初期,中國早期判教學說曾影響其佛典的分類,后對印度佛教認識的深入,漢文大藏經也曾按照印度佛典結構的理論進行組織結構,到《開元釋教錄》又將中國佛教判教理論融入體系,一定程度反映了中國佛教的發(fā)展水平。[18]《開元釋教錄》是唐代智昇在《大隋眾經目錄》的體例上對其分類法進行改制的結果,它的出現(xiàn)確立了漢文佛經目錄的分類體系,代表了漢傳佛典目錄的最高水平,以后漢文大藏經均以此為標準進行編目分類。
從以上分析,我們看到吐蕃佛經以“藏”為第一層次標準,以“乘”為第二層次標準的分類結構與《大唐內典》一致。而大乘經中的部類分類法與《開元釋教錄》五部次第分類法基本一致,反映了吐蕃佛經目錄一定程度上受到漢文大藏經佛經目錄分類思想的影響。這是吐蕃時期漢藏佛經目錄相似的關鍵因素,也是漢藏文化交融的見證。
在以上漢藏佛經目錄分類中,均遵循了以大乘顯經為重的分類原則,只是漢文佛經目錄分類顯密混合,藏文佛經目錄將部分密典單列,但占比不大,反映了當時所譯佛經多以佛說大乘經為主,顯密發(fā)展不平衡的局面。這個局面一直到元以后,顯密佛典體量上勢均力敵,顯密分類才平分秋色。①如公元13世紀80年代的漢藏對勘的佛教大藏經目錄《至元法寶勘同總錄》(簡稱《至元錄》)。對勘以唐代智昇編撰的《開元釋教錄》為依據(jù),以西蕃大教目錄為對勘本。這次漢藏大藏經勘同分類是將已經漢藏對勘過的佛典,按經、律、論分卷,每類之中再分大乘、小乘二部分。在經藏中,又分顯教大乘經和密教大乘經?!吨猎洝穼@密平行分類,是因為密教自七、八世紀傳到漢地后,善無畏、金剛智及北宋法賢、法天、施護等翻譯了大量密教經典。到元代初年,因對帝師八思巴的崇敬,密教非常盛行。同時在對勘的過程中對漢文“大藏經”所缺密宗佛典,通過翻譯藏文“大藏經”進行了補充,使密宗佛典更加豐富和完善。所以密教與顯教佛典文獻體量分庭抗禮。蘇晉仁在《藏漢文化交流的歷史車碑》中認為“《至元錄》把密教經典與顯教大乘經并列,是佛教目錄的一大改革、也是分類法上一大進步”。
陀羅尼密教傳入中原是東漢末年,經過幾個世紀的流傳,到唐代逐漸興盛,并出現(xiàn)了大批持明密教。唐玄宗時期,善無畏和金剛智先后將新派密教帶到了中原,并傳授《大日經》《金剛頂經》兩部密法。而金剛智弟子不空將顯密作為一組對應的概念,明確大乘佛教和秘密佛教的稱謂,使密宗最終成為唐代最重要的宗派之一。晚唐時,密宗遭受多方打擊,其宗派幾盡完全衰敗。而密教在吐蕃佛教前弘期傳入并流行,即七世紀中葉到九世紀中葉。吐蕃一開始是顯教密教并行,八世紀赤松德贊時期,印度密教大師蓮花生入藏,密教才真正在吐蕃流行。蓮花生大師主要傳播陀羅尼與持明密教。無垢友入藏,傳播大圓滿法與無上瑜伽密教。九世紀中葉,朗達瑪滅佛,吐蕃佛教遭到空前打擊,吐蕃與前弘期密教隨之瓦解。這也是我們在旁塘目錄分類中看到收錄的密教典籍主要屬短小的陀羅尼和持明密教類原因之一,因為,這兩種密教是吐蕃時期最為流行的密教。
這種現(xiàn)象在敦煌地區(qū)漢藏文獻存藏中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公元781年,吐蕃占領敦煌,此后“時近百年”,經吐蕃經營,敦煌佛教及其密教大為發(fā)展。其間有大量的漢僧與藏族僧人一起從事譯經、講經、聽經等佛事活動。這一切的佛事活動,促進了敦煌漢藏密教的發(fā)展。同時因漢藏密教發(fā)展不同軌跡,對佛經目錄分類中的密教文獻分類也產生了較大影響。
《旁塘目錄》中對密典的分類與敦煌保存至今的漢藏文獻基本一致,即保存的文獻中既沒有純密經典,也沒有晚期藏傳密教的經典,說明純密和晚期密教典籍在吐蕃占領時的敦煌不是十分流行。因此,在漢藏對譯的經名和藏文佛經目錄中沒有體現(xiàn)出來。如前所述,唐開元時期三大士善無畏、金剛智、不空的先后入華,促使了中原密宗的形成,密宗經典也開始流行于中原。敦煌因被吐蕃占領,一時中斷了與中原的連接和密教發(fā)展進程,沒有進入漢傳密教的密宗時期,而更多地保留了陀羅尼密教與持明密教的特色。反映了吐蕃占領敦煌時期,對敦煌密教典籍發(fā)展的影響。公元786-848年,敦煌被吐蕃統(tǒng)治,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地域,與內地的交通雖然沒有完全斷絕,但也十分困難。此時敦煌的大藏經加入了一些吐蕃因素,如法成從藏文譯出的一些經典,在內地大藏里是沒有的。
趙曉星在《吐蕃時期敦煌密教經典的種類—中唐敦煌密教文獻研究之三》中對敦煌文獻P.2046(P.T.1257)資料進行了分析,得出結論是,這份漢藏對譯的資料中收錄了85 個佛經名錄,其中密教典籍8 個,加上歸入大乘經典但具有密典性質的《八吉祥神咒經》《密嚴經》《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經》等佛典,有超出1∕10的密典。盡管如此,密典收錄仍占比較少。漢文文獻中也頻繁出現(xiàn)了《藥師經》《大灌頂經》兩類密典,可見這兩種密教經典在當時是非常流行的。布頓大師在《佛教史大寶藏論》中也記述了這些密典,說明這些密典漢藏譯本均有所存藏,并在吐蕃和敦煌地區(qū)同時流行。同時流傳于吐蕃時期敦煌的部分密典,如法成譯本《金有陀羅尼經》《大乘無量壽經》和《諸星母陀羅尼經》在漢文文獻中并沒有提及,是因為當時敦煌寺廟多以《大唐內典錄·入藏錄》為佛經存藏分類的藍本,其分類多依據(jù)《大唐內典錄·入藏錄》,而《大唐內典錄》編撰時間早于吐蕃占領敦煌近100 年,漢文文獻中未收入法成譯本就不難解釋。[19]這些都反映了漢藏密典在敦煌的傳播,以及對佛教典籍分類的影響。從敦煌密教文獻的分類來看,這一時期還有部分密典并未單列,而是歸入大小乘經類。這些也對布頓大師的《佛教史大寶藏論》(主要依據(jù)吐蕃佛教目錄)的分類有一定的影響。布頓大師在《佛教史大寶藏論》中沒有將這些陀羅尼密典歸入密教類,而是歸入了“大乘諸經類”,反映了這部分密教經典在吐蕃早期是被列入了大乘經典,這與漢文大藏經是一致的。
綜上所述,漢藏佛經目錄分類的異同與其密典的發(fā)展軌跡,以及漢藏密教文化的交流密切相關。因此,霍巍認為:“由于唐代密教成為印度密教傳入中土之后亞洲最大的中轉站,經過在敦煌、西域等地的流布之后進一步傳入吐蕃,也將原本純?yōu)槟蟻單幕a物的印度密教融合改宗成具有漢傳密教色彩的藏地密教,在吐蕃更加發(fā)揚光大,源遠流長。這也是藏傳佛教與漢地宗教后來形成長期互動,漢地佛教成為藏傳佛教重要思想來源的原因之一”。[20]
吐蕃早期的藏文佛經目錄分類,大多依據(jù)翻譯形式、內容進行類分。隨著佛教在吐蕃的發(fā)展,以及漢藏間佛教文化的深入交流,吐蕃高僧大德們對佛教教義認識進一步加深,佛經分類標準不斷演變并趨于完善,至“丹噶”“旁塘”目錄,其分類開始采用以“乘”“藏”為綱的分類方法。這種分類方法,不僅表現(xiàn)了與當時漢文佛經目錄分類的異同,也體現(xiàn)了吐蕃時期佛教在自身的發(fā)展壯大中對佛教教義體系認識的深入。這種認識的深入體現(xiàn)了吐蕃時期漢藏文化的交融,為藏文佛經目錄分類思想注入了多元文化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