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盞眠
唐素看了很多遍劇本,早已麻木,可剛剛沈言曦最后那個動作硬生生地讓她想到自己和丈夫離婚前的那個夜晚,自己幫丈夫蓋被子而淚崩的情景。
她不禁想,沈言曦這哪里是老天爺賞飯吃,這完全是老天爺一口一口追著喂飯吃!
唐素去廁所整理好情緒,出來時坐到沈言曦的身邊,笑問:“言曦,你和《雨夜》簽合同了嗎?”
沈言曦:“還沒有。”
唐素試探道:“好像好些天了?!?/p>
沈言曦笑著含混道:“待在劇組的時間就是過得特別快?!?/p>
沈言曦沒和唐素交底,收工后,她給安潔打了個電話,交代安潔催一下喬悅。
喬悅以前都是秒回消息,這次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九點多才給沈言曦回了個電話,說自己在催法務(wù),陶然的合同也還沒下來。
喬悅好像在機(jī)場,背景嘈雜。
沈言曦安慰她:“不急,我這邊應(yīng)該還要個把月才能殺青?!?/p>
“之前不是說二十天嗎,又推后了,”喬悅關(guān)心道,“你現(xiàn)在還好嗎?”
“還好,”沈言曦翻著一摞不知道改到第幾十版的劇本,頭疼道,“只是每天吃飯背劇本,走路背劇本,睜眼背劇本,閉眼還在背劇本?!?/p>
喬悅遠(yuǎn)程對沈言曦表示同情。
沈言曦一點沒夸張。
從去年開始,廣電總局就加強了對古裝劇的管控,各衛(wèi)視平臺平均一年只有十二部的份額,《她殺》三網(wǎng)聯(lián)動,兩臺上星,自然被無數(shù)雙眼睛緊緊盯著。
劇本砍了戰(zhàn)爭線之后,每天出飛頁已經(jīng)給演員增加了難度。偏偏導(dǎo)演要求全部現(xiàn)場收音,劇組老戲骨居多,之前基礎(chǔ)戲份還好,但自轉(zhuǎn)換場景進(jìn)入女主反殺高潮后,沈言曦基本只有兩種狀態(tài)——在片場出工,在酒店邊休息、邊背劇本。
沈言曦和喬悅聊兩句掛了電話,點開微信列表“祭奠”季禮三秒,然后轉(zhuǎn)去書房繼續(xù)背。
“強者進(jìn),弱者避,普天非志者安于……亦我所能及……”
夜晚安靜,沈言曦眼皮打架,倏地一合,整個人疲倦得昏睡過去。
意識混沌間,她夢到高三的沖刺期,季禮每天早上六點叫自己起床,給十分鐘洗漱,然后監(jiān)督自己背單詞、默寫古文。單詞還好,長度有限,默寫對她來說堪比上刑,各種“之”“其”“于”“爾”,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一會兒通假,一會兒不通假。
沈言曦每次覺得自己記住了,一默寫,不是這個字錯了,就是那個字漏了,要么這個字多一橫,要么那個字少一點。
她氣得想抓頭發(fā),一抓還抓到被季禮剪后剩下的“雜草”,她嚇得縮回手。
季禮的規(guī)則簡單粗暴,她寫不對就一直寫,寫不對就不準(zhǔn)吃飯。
早上寫不對不能吃早飯,到中午寫不對,那午飯也別吃了。
但沈言曦不吃根本不妨礙季禮吃。他不僅吃,還故意把飯端到她面前來,邊吃,邊故作隨意地給她報菜名:“有你最喜歡的基圍蝦、土豆燒排骨、魚香肉絲,這個白斬雞的雞腿看上去很香……”
沈言曦氣得掄起語文書朝季禮身上砸。
忽然,季禮變成了一只鮮嫩美味的白斬雞沖沈言曦嘲諷地笑。
沈言曦為了“冷宮病態(tài)”已經(jīng)斷食多天,同時還在吃控制食欲的藥。其他演員大魚大肉在旁邊吃著,她都沒什么感覺。
但今晚,她第一次活生生被餓醒了!
——被臭男人變的白斬雞餓醒了!
這樣的餓突如其來,來勢洶洶,好像把前些天欠下的食欲統(tǒng)統(tǒng)勾起一般,吃藥根本壓不下去。她餓得前胸貼后背,肚子咕嚕咕嚕直叫。
她看時間,凌晨三點半。
劇組食堂沒人,能送外賣進(jìn)來的外賣店也打烊了。
沈言曦想用睡覺轉(zhuǎn)移饑餓,可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時,反而抓心撓肝、欲蓋彌彰。
沈言曦大叫一聲,摔了枕頭起來繞圈,然后在儲物柜里翻到了安潔留的自熱小火鍋,上面的圖片看著不錯。
沈言曦拆開包裝,按照步驟放加熱包,放菜,放水。等待十五分鐘后,她掀開蓋子,熱氣騰騰,嫩牛肉、魚丸、寬面、土豆在紅油中翻滾,麻辣鮮香在深夜的房間飄散,勾出人的饞蟲。
沈言曦很久沒經(jīng)歷這般光景,眼睛都看直了,喉嚨更是連連咽口水。
她腦海里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呼喚:來啊,吃啊,快活啊,真香?。?/p>
也有一絲殘留的理智拼命地拽著她:能吃嗎?配吃嗎?收得住嗎?五點出工,胃不會鼓出來嗎?
另一個聲音又道:吃一口,就一口,沒關(guān)系的!
理智又道:克制!你是演員,是藝人,是仙女!來,默念“我很好”“我不餓”“仙女不吃東西”!
最終,沈言曦罪惡地拿起筷子,把所有菜挨著夾起來,深深地聞兩下,然后原封不動地放回碗里。這個過程極其殘忍。
沈言曦“望鍋止餓”,再次回到書房時,整個人宛如丟了半條命。
而一切的罪魁禍?zhǔn)拙褪菈衾锏募径Y!
沈言曦越想越氣,最后忍不住給季禮彈了語音。
響了幾下,對方接通。
沈言曦怒火上頭,單方面輸出:“季禮,求你做個人行不行?那天明明是你突然發(fā)病讓我生理期下去走路!我砸你車窗怎么了,這次你要是不道歉,就別想我說一句好話!
“我就不明白了,犯錯了就道歉是你教我的!我以前踩你一腳,你都非得逼我說聲對不起,怎么現(xiàn)在到你了,就一聲不吭,還不忘在夢里擾亂我的心態(tài)!你知道我是被餓醒的嗎!煮了小火鍋,一口沒吃,就聞了一下!我多痛苦!我多絕望!”
季禮沒說話。
“你是不是還沒睡醒?你是不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你每天想什么時候上班就上班,想什么時候下班就下班,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嗎!”
沈言曦所有的委屈、氣憤聚在一起:“我每天凌晨出工,中午休息,下午繼續(xù),晚上背劇本,睡眠時間不到四小時,好幾次我都怕自己猝死,可我能請假嗎?不能!我能拖進(jìn)度嗎?不能!我能說不拍嗎?不能!但你呢!”
沈言曦想起唐素的話,椎心泣血地控訴道:“你是資本家!你有濾鏡!你就算是惡霸,也有人說你千般好!”
“不對,”沈言曦糾正,“怎么能算呢,你就是惡霸,全世界第一記仇,心眼小、見不得別人好,所有美好的反義詞都是你的形容詞。我和別人的交情算友誼,和你的交情叫劫數(shù),我就想不通,你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財團(tuán)總裁,怎么可以這么從始至終地睚眥必報、自私狹隘。你會不會道歉,不會的話,我教你啊……”
“沈言曦。”季禮終于出聲打斷她。
沈言曦憤憤道:“你別打斷我!我今天一定要說得你——”
“沒休息,在開視頻會,”季禮壓得極低的嗓音里含著些許沙啞,“美國那邊的合作商是華裔,聽得懂中文?!?/p>
沈言曦瞬間消音。
一秒,兩秒,三秒。
“現(xiàn)在?”她小聲問。
季禮沒說話,沈言曦飛快地點開他的朋友圈,果然看到了一條工作微信鏈接,好像在談跨國合作案,時間也是這幾天,這個點對應(yīng)美國那邊差不多是下午。
沈家在華盛有股份,沈言曦雖然不碰商場上的事,但也知道美國合作商對公司高層的個人形象好感度直接和投資掛鉤,也就是Reliance Investment(信任投資),如果是要跨國上市的話,關(guān)聯(lián)更加緊密。
如果是這樣,那她剛剛的行為等同于季禮在她的粉絲見面會上放她的全套黑丑照,告訴粉絲她其實不是仙女,她罵人難聽、矯情且作,字丑,非主流,以前一餐能吃三碗飯,胖到死還喜歡吃肉,或者更嚴(yán)重。
沈言曦想想就窒息,她和季禮確實有私人恩怨,但她不會和華盛的利益過不去。這么一想,她心里立馬有了決斷。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和季總開玩笑,”沈言曦清清嗓子,腔調(diào)溫柔婉約起來,“我和季總是多年的好朋友,感情很好,所以說起話來無所顧忌?!?/p>
沈言曦昧著良心假笑道:“其實季總?cè)撕芎?,能力強、學(xué)歷高、智商高、脾氣好,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對待弱者善良大方、富有同情心,我相信他是一個值得你們信任的優(yōu)秀的執(zhí)行者?!彼鲎鞯厍尚Φ溃拔艺f這些和開會無關(guān),他就是一個最好、最卓越的人,我?guī)缀鯖]見過其他人能像他一樣面對問題時如此沉著冷靜、剛毅果斷、芝蘭玉樹、玉樹臨風(fēng)、英明神武……”
沈言曦戲來了停不下來。
“好了,”季禮溫和地打斷她,“你去休息一會兒吧,這邊我來處理?!?/p>
沈言曦還是有點擔(dān)心,軟聲問:“真的沒關(guān)系了嗎?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這個點你還在開會,你一定要跟他們解釋清楚?!?/p>
“沒事,我能處理好,”季禮安慰道,“你辛苦了,歇一歇再出工?!?/p>
沈言曦猶疑:“真沒事嗎?那我掛了?”
季禮:“嗯。”
沈言曦“一問三回頭”地掛了電話。
她嘆一口氣,忍不住想他這個項目投資標(biāo)的是多少錢,會不會上百億。
她知道,其實季禮工作也蠻忙的,不是扒皮資本家,主要是他這次該道歉卻一直沒道歉,自己才炸掉……
沈言曦難得一次覺得季禮沒那么壞,并對他產(chǎn)生了萬分強烈的愧疚。
而翡翠園內(nèi)。
季禮放下手機(jī),躺在大床上,回想沈言曦夸自己那些話,他眉眼帶笑,禁不住哧一聲,然后翻個身,接著舒舒服服地睡了。
白天,沈言曦拍戲的時候惦記著華裔合作商的事,內(nèi)心忐忑不安。她抽空給季禮發(fā)了條微信,但他沒回復(fù),她今天群戲很多,也就沒再挪出空來。
直到傍晚,其他演員去吃飯了,沈言曦在休息室輸葡萄糖注射液,這才騰出一只手撥了季禮的電話。
季禮沒接,沈言曦又給程勝撥。
程勝秒接。
沈言曦有點回血,一邊艱難地拿手調(diào)整,一邊用肩膀夾住手機(jī),問:“季禮昨晚和華裔合作商的會還順利嗎?”
程勝只當(dāng)這大小姐在片場無聊來行使股東知情權(quán),不假思索道:“合作商安排有變,視頻會前天開了,昨晚季總回的翡翠園,早早就休息了?!?/p>
所以,昨天晚上季禮根本沒開視頻會,根本沒有所謂的華裔合作商,自己忍著惡心吹出來的溢美之詞,就是他信手給她挖的一個坑?他還微笑著看她往里跳?
所以,自己白天擔(dān)心這么久,拍戲時一直惴惴不安,現(xiàn)在吊個針還給程勝打電話,其實就是被季禮牽著鼻子遛著玩,還帶轉(zhuǎn)圈、搶球、撿盤子那種?
所以,自己還覺得他不壞,對他產(chǎn)生了山呼海嘯般的愧疚?
沈言曦氣得胸口起伏,細(xì)長的輸液管跟著發(fā)抖,她想說話,喉嚨卻宛如被卡住了一般,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程勝是個盡職盡責(zé)的總助,察覺到沈言曦狀態(tài)不對,認(rèn)真地詢問:“沈小姐,你還好嗎?”回答他的是無聲,他畢恭畢敬地等著。
半晌,一道脆弱、細(xì)微、宛如歷經(jīng)滄海桑田看透了也絕望了的平靜女聲在電話中打破沉默。
“程勝,”她問,“你痛苦嗎?”
程勝快速思考之后:“謝謝沈小姐關(guān)心,我身體很好,不痛苦。”
沈言曦再問:“你凄楚嗎?”
程勝再次作答:“謝謝沈小姐關(guān)心,我不凄楚?!?/p>
沈言曦雙目失去焦距地看著窗外:“你悲愴嗎?”
他略微思考片刻:“我不悲愴?!?/p>
沈言曦沒說話。
程勝問:“沈小姐還有什么吩咐嗎?”
沈言曦深吸一口氣:“沒有,謝謝。”
她掛了電話。
遠(yuǎn)處天邊積聚著一大片烏云,在暮色烘托下大有“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氣勢。
沈言曦腦海里有無數(shù)個小人攛掇她給季禮打電話罵一頓,問問為什么別人的臉皮只是厚如墻壁,他的臉皮卻厚如城墻,轉(zhuǎn)角還有三層防御工事。但她不用想都知道,他會用極其欠揍的語氣重復(fù)昨晚的話。
“沒休息,在開視頻會。”
對啊,是自己反問的“現(xiàn)在”,而不是他季禮說的。
還有,自己腦子旋轉(zhuǎn)蹦迪說出來的“我說這些和開會無關(guān),他就是一個最好、最卓越的人”……
季禮什么都沒說錯,他只是給了她一個誤導(dǎo)的餌,是她自己咬上去的!
沈言曦手攥成拳,快要咬碎一口銀牙,可最終,她也只是憾恨地合上眼,把手機(jī)扣在腿上。
萬種思緒齊齊涌入大腦,她第一次徹底讀懂一句話——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禮,何生曦!
風(fēng)拍窗戶啪啪響,吃完飯的工作人員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討論其他劇組的演員八卦——哪些演員有什么怪癖,哪些演員有什么隱疾。沈言曦聽著,睜眼時,眸底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亮色。
季禮,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是個小女子,弱小、可憐,還很無助的那種,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沈言曦漂亮的菱唇勾了勾,發(fā)出一道極輕的嗤笑。
華盛集團(tuán),燈火通明。
“合作愉快?!?/p>
“合作愉快?!?/p>
季禮和開發(fā)商握手道別,帶著一眾高層客氣地把開發(fā)商送到電梯口。
等電梯的空當(dāng),季禮和開發(fā)商在說話,他眉眼溫潤,輕笑時甚至有一種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開發(fā)商看上去同樣心情愉悅。
叮,電梯到。開發(fā)商進(jìn)去,和季禮揮手告別。
金屬門緩緩合攏的時候,開發(fā)商整個人像被抽了魂般身形趔趄,秘書趕緊扶住他。
開發(fā)商臉色蒼白:“整整一天啊,他就咬死了不松口,我怕我再不答應(yīng),他會直接談收購協(xié)議?!遍_發(fā)商道,“季家上兩輩都和和氣氣,怎么這輩出了這么個狠角?!?/p>
秘書在旁邊道:“我從各方查了一下,季總在國內(nèi)國外都沒交過女朋友,只有沈家那位千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但……”
開發(fā)商:“但什么?”
秘書道:“沈家千金在娛樂圈,交往的男朋友也都是娛樂圈的人,和季總看上去不熟的樣子?!?/p>
季禮渾身上下都寫著四個字:無懈可擊。
開發(fā)商嘆了口氣。
華盛總裁辦公室。
厚重的楠木桌上放了個相框,相框里面是張空白的紙,辦公桌后的男人正在聽高層匯報,高層好幾次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男人,男人都沒有要打斷的跡象,剛談成合作的心情顯然不錯。
高層退出去后,程勝想了想,把沈言曦來電的事告訴了季禮。
季禮中午就看到了沈言曦的奪命連環(huán)call,給了程勝一個眼神,表示他知道了。他現(xiàn)在狀態(tài)過于舒服,來點大小姐和小貓奓毛沒什么兩樣的生氣、怒吼調(diào)劑調(diào)劑,似乎也不錯。
她多半會氣到快哭出來,這么一思量,季禮心情顯然更好,甚至還難得走神地想要不要讓程勝找點罵人的詞幫幫可憐的她。
與此同時,沈言曦已經(jīng)收工回到酒店房間。
她斜倚在軟榻上,寬松的睡裙從腳邊垂落,姿態(tài)懶散又好看。
季禮是狗,破壞她的心態(tài),但她是仙女,貌美心善,當(dāng)然不會和他一般見識。她還擔(dān)心他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想送他禮物。
沈言曦點開百度,輸入“送男性朋友禮物”,哎呀,不好意思,她手滑了,輸成了“痔瘡”,各種彈窗瘋狂跳動。
圈內(nèi)不少好友有痔瘡,沈言曦覺得自己可以了解一下這方面的常識。她點擊最上方的醫(yī)生在線咨詢,結(jié)果要留電話號碼。留就留吧,她想輸自己的電話號碼,哎呀,不好意思,手滑,輸成了季禮的。
內(nèi)痔、外痔、混合痔?
小孩子才做取舍,沈言曦全部打鉤。
便秘、拉稀、不通暢?
沈言曦統(tǒng)統(tǒng)點了一遍。
完成有關(guān)痔瘡的咨詢,沈言曦又點開了狐臭、腳氣、牛皮癬、灰指甲……
在線客服似乎是個真人,熱情地發(fā)著表情包詢問情況。
沈言曦的文字如泣如訴:自己是個公司小職員,有個相愛十年的女朋友,兩人熬過了學(xué)生時代、熬過了異地戀,現(xiàn)在好不容易在同一個城市同居了,結(jié)果,女朋友發(fā)現(xiàn)他有腳氣。兩個人在家吃飯時,他腳臭熏天;兩個人在家看電影時,他腳臭出現(xiàn);甚至兩個人甜蜜接吻時,他難聞的腳臭都沒辦法讓甜蜜繼續(xù)。女朋友撕心裂肺地想要一場“不脫鞋的戀愛”,可怎么可能不脫鞋。女朋友眼淚哭干,準(zhǔn)備離開他,但他舍不得放棄這段感情,可他又害怕去醫(yī)院要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不得已選擇網(wǎng)絡(luò)咨詢。
在線客服感動得幾欲落淚。
沈言曦推心置腹地繼續(xù):他深受腳氣困擾多年,希望“冰之王專治腳氣祖?zhèn)髅胤健睅蛶退獛退旎匾欢握滟F的感情。他想和深愛多年的女朋友走入婚姻的殿堂,給她一個家。
第二天,周一。
早上八點,季禮在去公司的路上處理郵件,不經(jīng)意地掃過和沈言曦的對話框。對方還是沒發(fā)消息過來,也沒打電話,他只當(dāng)這小祖宗忙得忘了,也沒在意。
早上八點半,季禮抵達(dá)T2多功能廳,聽各分公司負(fù)責(zé)人的季度總結(jié)匯報。
上午九點,季禮離開T2多功能廳,回到華盛總部頂樓會議室開高層例會。
嗡嗡嗡,放在桌面上的手機(jī)來電震動。
季禮的私人電話號碼被保護(hù)得很好,沒有過前號主。
正在發(fā)言的高層停下來,季禮示意高層繼續(xù),自己拿起手機(jī)出了會議室。他只當(dāng)是關(guān)系密切的合作商換號碼了,一接通,對面夾雜方言的大嗓門幾乎讓他震耳欲聾。
“請問是季狗蛋季先生嗎!喂,喂!聽得到嗎!我們這里是西大肛腸醫(yī)院,專治痔瘡、便秘、肛裂。昨晚我們在網(wǎng)上交流了一下基本情況,你看你啥時候有空過來,方便給你做個全面檢查,喂——”
季禮深吸一口氣:“謝謝,不用?!?/p>
他掛斷電話,將對方的手機(jī)號拉黑。
季禮剛回會議室坐下,不到一分鐘,又一個陌生來電響起,他出去接通。
電話里的大媽聲音時遠(yuǎn)時近:“季狗蛋季先生是你嗎?欸!欸!我們這里是‘冰之王專治腳氣祖?zhèn)髅胤健?,我們這里的專家號本來要排一個月,但昨晚你和你女朋友因為腳氣分手的愛情故事讓我們深受感動,我們決定給你免費治療,但希望你能給我們公司拍個廣告——”
季禮:“不用?!?/p>
他再次掛斷,將對方的手機(jī)號拉黑。
季禮剛推開會議室的門,又一個電話打過來。
一道伴隨著小孩哭鬧和嘈雜背景音的女聲響起:“欸,你好!我們這里是‘爽寶寶狐臭凈’,請問季先生您現(xiàn)在有空嗎?我們想為您……”
季禮直接掛斷,將對方的手機(jī)號拉黑,臉色冷沉下來。
還有各種短信鋪天蓋地地齊齊轟炸而來。
123496××6376:女人花老年大學(xué)藝術(shù)培訓(xùn)中心感謝您的咨詢,恭喜季狗蛋先生獲得體驗券一張……
季禮臉黑得徹徹底底。
五分鐘后。
會議室寬敞、安靜,已經(jīng)換了另一個高層在最前面做市場報告。
季禮坐在主位,細(xì)金屬邊眼鏡被摘下來放在桌上,投影儀光影暗淡,將他此刻冷肅的側(cè)臉籠罩在陰影下。
他將手機(jī)設(shè)置成阻斷全部未知來電和信息,刪除通話記錄和垃圾短信,然后找到微信上和沈言曦的對話框,修長的手指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敲下兩個字。
季禮:談?wù)劇?/p>
季禮做事從來都是目標(biāo)清晰,手段雷霆。他心平氣和的主動差不多等于冰山融化,彩票頭獎,斗地主每把都有四個二和王炸,無人能對此不動容,無人能拒絕,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巨大的讓步,對方嘴上可能嘲諷,但心里必定難掩驚喜。
很快,微信提醒顯示——
“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季禮嘴角的弧度緩緩凝固在原處。
沈言曦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這么舒服過了,想到季禮此時此刻可能的表情和反應(yīng),她渾身上下每個細(xì)胞都仿佛浸泡在溫水里,溫暖而充盈。
中午休息時,宣發(fā)組的工作人員整理完素材,過來拍花絮,沈言曦格外配合,甚至還面朝鏡頭彎彎嘴角比個心。
沈言曦戲多且重,每次拍完大戲下來,她的臉色都差得可怕。導(dǎo)演和制片人專門交代宣發(fā)多拍配角,給她留出時間休息。
宣發(fā)不輕易打擾,奈何確實喜歡沈言曦,加上看她一上午臉都帶笑,這才大著膽子過來,沒想到真撿著寶了!
花絮剛發(fā),《她殺》官博便感受到了頂流的魅力。
一分鐘轉(zhuǎn)發(fā)數(shù)過千,三分鐘不到,評論數(shù)破萬!
作為時不時斷網(wǎng)選手的沈言曦的粉絲們奔走呼喊,涕泗橫流。
“啊啊啊,太美了,曦寶是哪里的仙界小公主偷吃了糖果,怎么會有這么甜美的微笑!”
“耍大牌、脾氣爛的明星而已?!?/p>
剛冒出頭的黑粉立馬被粉絲頂?shù)簟?/p>
“美啊,啊啊?。 ?/p>
……
“上熱門了,”唐素笑瞇瞇地舉著手機(jī)走到沈言曦的身邊來,道,“媒體探班本來是這周五,我挪到明天,你看可以嗎?”
沈言曦柔聲道:“我都可以,看你安排?!?/p>
唐素心一軟,忍不住問道:“我見過太多藝人,你已經(jīng)算超配合,還不作妖的,怎么總有人說你刁鉆、難伺候?!?/p>
唐素指的是圈內(nèi)人,《她殺》定下沈言曦主演之前,她向不少制片人都旁敲側(cè)擊地打聽過。
沈言曦倒不太在意:“我拍《仕殺》之前誤打誤撞地拍過一部小眾文藝片?!?/p>
唐素看著沈言曦。
“說來特別好玩,”沈言曦接過助理遞來的糖水,抿一口,解釋,“最開始進(jìn)組的不是我,而是我室友,她演女二號,”她說,“當(dāng)時我們大一,沒簽經(jīng)紀(jì)公司,也沒助理,我室友去的第一天看其他人都有助理,就她沒有,于是讓我第二天跟她去片場,假裝是她助理,我去了。
“結(jié)果,第二天女主突然出蕁麻疹,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還傳染人,導(dǎo)演和制片人焦頭爛額,我就被抓去頂上了。
“我喜歡演戲,剛好和室友在一個組,就還挺開心,但我家里人不太放心。當(dāng)時劇組有臨時工鬧事,拿菜刀砍人的新聞,他們就給我安排了四個保姆、四個保鏢,”沈言曦想到當(dāng)時的場景,一陣發(fā)笑,“導(dǎo)演嚇得瑟瑟發(fā)抖,跟保鏢解釋說他們不是黑社會、不是搞傳銷的人、不隨身帶菜刀,就是個普普通通、貧窮、臨時工都聘不起的小破劇組,希望保鏢大哥走遠(yuǎn)一點,不然,他緊張得沒法拍。最后保鏢租了旁邊五星級酒店的觀景臺,用望遠(yuǎn)鏡實時監(jiān)視劇組的狀況。”
唐素完全可以想象出那場景有多好笑。
“還有保姆,”沈言曦道,“在舀一勺蛋花湯舀不到蛋花的劇組,硬生生給我和我室友變出一份米其林料理,后來劇組就有了各種傳言。”
唐素樂道:“沒紅之前跩上天,紅了之后低調(diào)了,是你本人。”
沈言曦贊同:“我挺難的?!?/p>
“你放心,以后有人說一次,我就幫你洗一次?!碧扑匦χ呐乃募绨颍澳遣侩娪敖惺裁?,我怎么沒在你的作品列表里看到過?!?/p>
“我也不清楚,可能制作太小,又有點大學(xué)生電影節(jié)定點項目的性質(zhì)?”沈言曦道,“《聽說》。”
唐素是活的當(dāng)代影視圈史科普人,當(dāng)即說出來:“導(dǎo)演張勤,制片人徐曉,女二號陶夢然就是你室友,電影去年剛拿了白玉蘭最佳編劇獎?!?/p>
沈言曦跪拜:“這都知道?”
唐素謙虛地擺擺手:“我還知道那個出蕁麻疹的女一號是誰,你們剛見過?!?/p>
沈言曦想不出來。
唐素道:“之前叫姚錦,后來改了名字——姚婉瑩?!?/p>
沈言曦真沒想到。
她腦海里閃過什么,想把姚婉瑩在蘇城家灌自己酒的敵意歸咎于這上面來,但怎么想都覺得是自己多慮,畢竟這部電影沒什么水花,而且當(dāng)初替代女一號的即使不是自己,也會有別人。
沈言曦想把這個巧合告訴季禮,點開微信,反應(yīng)過來狗蛋還在小黑屋,又美滋滋地放下手機(jī)。
燈光替身過完場,助理來叫沈言曦。
沈言曦笑著把剛剝好的橘子給了唐素,快步朝片場走去。
一場戲磨完,又是天黑。
第二天上午九點,劇組所住的酒店宴會廳。
“《她殺》媒體見面會”一行字出現(xiàn)在舞臺的LED屏上,臺下人頭攢動,各路記者架著長槍短炮等待見面會開始。
起初議論聲沸反盈天,主創(chuàng)團(tuán)隊出場后,有男記者大喊“沈言曦”,走在中間的她笑著朝記者揮手。一陣驚呼后,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按快門和唐素介紹項目的聲音。
沈言曦的身體先微微朝左側(cè),方便左邊的記者拍自己,然后站正,再然后微微右轉(zhuǎn)。
記者們在心底尖叫“沈言曦怎么可以這么體貼、善良”,面上卻在淡定、快速地問其他主創(chuàng)問題。
等話筒遞到沈言曦手上的剎那,記者們宛如同時打了雞血,問題一個接一個,令人應(yīng)接不暇。
“聽說沈老師有為冷宮反殺那段戲減重十斤,拍那段戲時,沈老師是否有一些發(fā)自心底的感觸?”
“我好美?!?/p>
記者們哄堂大笑。
“你在《仕殺》《海棠》《她殺》中飾演的都是獨立女性的角色,這是不是作為你選角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呢,比如有什么角色一定會演,什么角色一定不會演?”
“看片酬。”
又是一陣笑聲。
“今天有什么話想對現(xiàn)場媒體說嗎?”
“左邊的光不是很亮,麻煩左邊媒體的師傅后期幫我修一修圖?!?/p>
太真實了。
“你覺得現(xiàn)場幾個主演誰最紅?”
“導(dǎo)演最紅?!?/p>
現(xiàn)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穿紅襯衫的導(dǎo)演身上,一陣大笑。
記者窮追不舍:“難道不是你最紅嗎?”
沈言曦莞爾:“你最紅。”
又是滿堂笑聲。
采訪結(jié)束,沈言曦道謝離開。
她穿了襲白色曳地長裙,佩戴的首飾折射出的華光不及她顧盼生輝。
之前站得遠(yuǎn)的記者們追出去跟拍,不知是誰不小心擠了沈言曦。她不僅沒發(fā)脾氣,反而把女記者扶起來,讓助理給大家挨個發(fā)檸檬水:“天熱了,大家降降火?!?/p>
她好脾氣地站了快兩分鐘,讓記者們補拍了照片,這才進(jìn)了電梯。
金屬門徐徐合攏,沈言曦松了一口氣。
助理把手機(jī)遞給她,季禮媽媽的電話剛好進(jìn)來,她暗下去的眼眸有了亮色。她接通電話,甜甜地喚:“宋阿姨?!?/p>
電話對面的宋寧雅心都要化了。
聽聽,這是什么小天使、小可愛的聲音,怎么可以這么好聽。
宋寧雅慈愛地喚“曦曦”并開始第身份證號次思考,如何才能避開自己宛如盲人的獨生子季禮,把小可愛變成自己家閨女。
和兩個都寵愛的沈家大伯母不一樣,宋寧雅自孩子們小時候開始,就格外嫌棄自己高冷、面癱、嘴毒、愛欺負(fù)人的兒子,只喜歡沈言曦。
她會給季禮買好看的襯衫,但會給沈言曦親手織毛衣。
她會給季禮買很多課外書,但會給沈言曦讀故事。
季禮出國后,宋寧雅創(chuàng)造過半年沒和季禮通話的紀(jì)錄,但半個月不和小姑娘說話,她就想得不行。
“季禮知道家里添了個擅長做魚的廚師,送了幾尾東星斑過來。你季叔叔看品相還蠻好,我想著你喜歡吃魚啊、蝦啊,就問問你什么時候有空過來,阿姨讓廚師做給你吃?!彼螌幯旁陔娫捓锏穆曇魷厝嵊中奶郏拔铱戳四銈儎〗M媒體見面會的視頻,乖乖,怎么瘦成那樣了。”
“角色要我瘦。”沈言曦軟聲撒嬌,而后發(fā)信息和助理確認(rèn)了時間,乖巧道, “今晚就可以?!?/p>
宋寧雅驚喜:“那我讓季禮過去接你。”
“不用,不用?!鄙蜓躁赝仆?,她很珍惜自己處于上風(fēng)的時間,并不想見到季禮。
宋寧雅語氣倏地一沉:“是不是季禮又欺負(fù)你了?曦曦,你別怕,大膽告訴阿姨,阿姨之前在愛馬仕買了十多根雞毛撣子還沒用。”
沈言曦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是我欺負(fù)他呢?”
電話對面的人頓了一下。
而后,傳來一道不太熟練但無比認(rèn)真的聲音:“那阿姨就為你搖旗吶喊。”
叮咚,電梯到,沈言曦笑得眉眼彎彎,又耐心地聽宋寧雅說了些瑣事和工作上的事,這才掛了電話出去。
陽光炙熱,遮陽棚下,放在桌上的四臺顯示器十分笨重,散熱口吹出的風(fēng)卷起細(xì)小的浮塵。
導(dǎo)演想著沈言曦上午見媒體沒時間背飛頁,下午只給她排了一場戲。就那一場戲,臺詞都不少,導(dǎo)演預(yù)計她要走個三五遍,結(jié)果說來探班的喬悅剛上路,她就過了。
導(dǎo)演調(diào)侃:“你這速度,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和‘水貨’一樣在念一二三?!?/p>
“我昨晚猜了一下今天要改的內(nèi)容,八九不離十。”沈言曦坐在導(dǎo)演旁邊看素材,她剛換下戲服,熱得拿劇本扇風(fēng)。
“這是權(quán)謀劇,而不是古裝偶像劇,”導(dǎo)演笑問,“我就奇怪了,你一個文科生,為什么邏輯思維還不錯,一次兩次是巧合,可你次次都這樣。”
“我數(shù)學(xué)好?!鄙蜓躁夭恢t虛。
導(dǎo)演不信:“你不是說你高中三年沒怎么上過數(shù)學(xué)課?”
“這和我高考數(shù)學(xué)一百四十八分不矛盾?!鄙蜓躁胤畔聞”荆溃案呖嫉褂嫊r的時候,有個人天天守著我給我講數(shù)學(xué),我最開始連正余弦定理都不知道,后來能做幾道題,再后來抄錯題集。他整天就在旁邊給我變形、變形,變一次、兩次、三次,萬變不離其宗,最后他給我講了一大堆出題邏輯,喪心病狂到讓我自己出題。
“我數(shù)學(xué)以前就沒上過三十分,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我數(shù)學(xué)老師嚇得高血壓犯了,問我是不是用了什么不良手段?!?/p>
導(dǎo)演組和編劇聽得目瞪口呆。
學(xué)霸在美人如云的娛樂圈屬于稀缺人設(shè),沈言曦這種突擊型選手,完全是稀缺中的稀缺。
沈言曦和季禮雖然不和,但她承認(rèn),這段逆襲經(jīng)歷每次都能讓她享受眾人艷羨的目光。
“那你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了嗎?你們在一起過嗎?”編劇眼里迸發(fā)出興奮的光芒,“你們是不是還有了約定,他還為了你少做最后一道大題,或者你們別后重逢,他是金融精英,你是頂流花旦,你們各自挽著別人的手,一場觥籌交錯的宴會,你卻醉倒在他的懷里……”
編劇小姐姐已經(jīng)根據(jù)沈言曦的臉,腦補出一部絕版青春偶像劇。
沈言曦則懷疑編劇小姐姐是不是在私下寫微博推廣的總裁小說。
編劇腦洞開了就停不下來:“感覺你和這個人在彼此心里都很重要,他可能暗戀你。
“你們是同學(xué)嗎?是不是前后桌,他還扯你馬尾那種?
“或者是你追的他,再高冷的學(xué)霸,也擋不住你的笑容。”
每個字都讓沈言曦瑟瑟發(fā)抖,她害怕編劇小姐姐再說下去,大綱就有了。她眼睫毛微微顫動幾下,眼睛就紅了。
編劇小姐姐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言曦秋水般的雙眸氤氳著淡淡的水汽。
導(dǎo)演心里冒出個不好的猜想:“他不會是……”
沈言曦一句話沒說,但她會說話的眼睛回答了一切。
無聲片刻。
編劇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沈言曦的肩膀:“沒事,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你放心,他在另一個世界也一定過得很好?!?/p>
導(dǎo)演也安慰:“離別是必然的,只是你和他的離別來得早了一些,節(jié)哀順變?!?/p>
沈言曦內(nèi)心有個小人在狂笑著蹂躪季狗蛋,面上卻是入戲地泫然淚下:“我不該提他,我以為自己能釋懷,但沒想到,釋懷那么難,誰都不知道意外會在哪一刻來臨……”
遮陽棚旁邊是酒店的VIP停車場,出入的車輛極少。
沈言曦說到悲傷處,動情地一抬眼,便看到季禮站在車牌號是連號的邁巴赫前。男人單手插入口袋,視線幽微,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仿佛在說——你的意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