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影
第四章 一諾一生:王昂的故事
為了祖國天空的安寧,我要為新中國的航空事業(yè)奮斗終生
“閻良,閻良,一片荒涼,
找不到對象,聞不到米香。
走路黃土飛揚,
住的干打壘平房……”
20世紀60年代初,當身背背包、懷抱手風琴、滿臉青澀的北京航空學院畢業(yè)生王昂站在渭水河邊準備北上時,當時的陜西閻良流傳著的是這樣一首令人心涼的民謠。
閻良位于關中平原腹地,北依荊山,南臨渭水,早在漢代便有“北卻戎翟,東通三晉”之稱。今天的閻良,以“中國第一飛機城”的美譽名滿世界,被稱為中國的“西雅圖”。但是,當年的閻良卻還只是一個頗為荒涼的西北小縣城。
1957年9月起,一批批航空科研人員帶著祖國的重托,從四面八方匯集到閻良,開始組建新中國的尖端試飛機構。為了保密,本來就不起眼的單位大門上掛出的門牌是:國防部第六研究所。
這就是后來的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
那個時期,關于這個新成立的研究所,流傳著不少小故事:
對于大多數(shù)年輕人來說,閻良這個荒僻的渭北小城是完全陌生的。于是,在內地招人的時候,一些20歲左右的士兵與負責人往往有這樣的對話:
士兵問:你們那里冷不冷,要不要多帶棉被?
答:不用,我們會發(fā)的!
士兵:你們那里蚊子多不多,要不要帶蚊帳?
答:放心,我們會發(fā)的!
士兵(認真地想了一下后)問:那里有沒有女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提了干以后,對象……發(fā)嗎?
答:你們放心,這些政府都考慮好了。我們院附近有一條小河,河上有座鐵索橋,過了鐵索橋那邊就是一座紡織廠,紡織廠里有的是漂亮好姑娘。星期六的晚上放假,你們這些年輕小伙子可以過了鐵索橋和你們看中的姑娘跳舞、約會……
不管是傳說還是演繹,當初聽到這些故事時,年輕的王昂啞然失笑。
棉被當然是有的,蚊帳也不缺,紡織廠和姑娘卻沒有了。接兵的負責人并沒有說謊,在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國家制定的閻良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中,確實是有紡織廠的。但是后來因為3年自然災害,這個計劃被削減了。
20世紀60年代初,全國的經(jīng)濟都很困難。王昂來到飛行試驗研究院時,院里的干部口糧標準每人每月只有29斤,蔬菜和副食是限量配給制,不僅數(shù)量極少,且常常無法正常供應。配給的口糧里還有一半是粗糧,王昂是上海人,吃不慣。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要每人每月節(jié)省出1斤糧食支援國家,實際只有28斤。因此,王昂經(jīng)常是在半饑餓狀態(tài)下進行飛行的。機場的休息室沒有恒溫設備,也沒有開水爐,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軍大衣把裝著熱水的軍用水壺緊緊包起來。
現(xiàn)在的飛行員營養(yǎng)餐食中有一條規(guī)定是:如果連續(xù)飛行4個小時,中間就要加餐——叫做兼餐。對現(xiàn)在年輕的飛行員來說,一個飛行員連飯都吃不飽,簡直匪夷所思。
但所有的困難都不會讓王昂退縮。
王昂對航空的熱愛緣于他童年時的經(jīng)歷。
1935年11月27日,王昂出生于上海。1937年8月,八一三事變爆發(fā),日軍全面進攻上海。當時,日軍的飛機常常飛臨轟炸,警報一響,四處狼煙,斷墻殘垣與血肉殘肢橫飛,人們亂作一團,扶老攜幼紛紛逃難。幼小的王昂蜷縮在大人懷里,耳畔是悲愴的哭泣和絕望的呼喊——童年時這悲慘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他幼小的心里。
1950年2月6日中午時分,一陣凄厲的空襲警報聲響徹上海上空,國民黨空軍分4批輪番轟炸了上海電力公司、滬南及閘北水電公司等地。當日轟炸造成人員傷亡1400余名,損毀房屋1100余間。由于電廠和水廠遭到嚴重破壞,全市停電斷水,夜晚到來后,偌大的城市陷入一片黑暗。王昂永遠記得那個黑暗沉重的夜晚……
轟炸后的第二天,時任華東軍區(qū)司令員兼上海市市長的陳毅就親臨遭到嚴重破壞的楊樹浦發(fā)電廠視察,指揮搶修工作。中國政府也與蘇聯(lián)政府達成協(xié)議,由蘇聯(lián)派遣巴基斯基將軍率領的一個混成航空兵團3000多人支援上海防空,其中包括10余架先進的噴氣式戰(zhàn)斗機。
在王昂的印象中,自從第一次聽到噴氣式飛機的聲音后,上海的天好像晴了,亮了,他再也沒有“跑警報”的凄愴,可以在街上從容地走來走去,這是一種多么大的幸福啊!沒有強大的航空就沒有國家的安寧,這個理念從此牢牢根植于少年王昂的心中。于是,中學畢業(yè)考大學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北京航空學院。
四年的大學生活是王昂一生中最快樂美好的時光,他不僅學業(yè)優(yōu)秀,而且拉得一手好手風琴,是為人矚目的白馬王子。大四時,他還與一位美麗娟秀、能歌善舞的姑娘互動情愫。客觀地說,以個人條件和成績學業(yè),他完全可以留在上海這座大城市,獲得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不僅可以守在父母身邊盡孝獻慈,還可以與心愛的人在每一個假日漫步公園花前月下……但王昂卻選擇了另一條道路,他永遠無法忘記幼年的那段苦難經(jīng)歷。在畢業(yè)選擇的決心書上,年輕的王昂寫道:為了祖國天空的安寧,我要為新中國的航空事業(yè)奮斗終生。1958年,王昂從北京航空學院畢業(yè)后,即應招進入空軍第三航空學院。
這一句誓言重如泰山,并影響了他的一生。直到今天,王昂仍然走在踐行誓言的征途上。
邁上充滿艱險的試飛之路
經(jīng)過10余年艱辛的努力,新中國的國防航空工業(yè)有了一些長足的進步,但仍然面臨著無數(shù)的困難和問題。
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在蘇聯(lián)的幫助下,我國通過仿制,實現(xiàn)了戰(zhàn)斗機的國產化。但是,設計和制造出來了飛機,并不代表這型飛機就能裝備部隊。能否使某種型號的作戰(zhàn)飛機批量生產形成戰(zhàn)斗力,試飛這個環(huán)節(jié)至關重要。飛機只有通過試飛鑒定,證明實際飛行中能夠達到設計指標后才算最后成功。而隨著飛機性能的提高,試飛工作也越來越復雜,對試飛員的要求越來越高。為了檢驗飛機性能、評定飛機品質,在蘇聯(lián)顧問的幫助下,我國開始注意培養(yǎng)專業(yè)試飛員。但在當時的條件下,建立一支合格的試飛員隊伍尚需時間,只好從部隊里挑選飛行技術好、文化水平高一些的飛行員來當試飛員。王昂就是在這種形勢下,來到試飛部隊的。
20世紀60年代初期,有著高等航空專業(yè)知識背景、又有多種機型歷練的飛行員并不太多,王昂成為其中的鳳毛麟角。1966年,王昂正式成為一名試飛員,來到尚在初始建設中的閻良。盡管王昂是航空專業(yè)畢業(yè)的高才生,又在飛行部隊工作數(shù)年,但在來到飛行研究院之前,他從來沒有接觸過試飛這門學科。試飛院不僅沒有自己的試飛教員,甚至連飛行試驗教材也沒有。許多年后,王昂、滑俊這一茬來自部隊的試飛員們仍舊清楚地記得研究所的那幢104樓,更記得在樓里他們使用過的手工裝訂的“三色書”——蘇聯(lián)專家馬爾高林與希達耶夫用手工油印裝訂的黃皮書(試飛技術)、藍皮書(測試技術)、白皮書(試飛指南)向大家傳授試飛方法和測試方法。不過,這段學習的時間一共只持續(xù)了3個多月。
沒多久,中蘇關系惡化,蘇聯(lián)專家撤走后,試飛研究院與襁褓中的新中國的航空工業(yè)遭遇了空前的困難。王昂、滑俊等空軍試飛員與試飛科研人員攜手頑強拼搏,在科研設備嚴重缺乏的條件下,艱難而又義無反顧地行進在中國航空試飛事業(yè)的道路上。
命運仿佛在冥冥中給了王昂特別的眷顧,他在到試飛院之前就與試飛有緣——王昂畢業(yè)那一年,他的實習單位是在112廠的試飛站。在那里,他結識了試飛員吳克明——中國第一個噴氣式戰(zhàn)斗機試飛員。這位1949年5月入伍的年輕飛行員,從航空學校畢業(yè)就參加了抗美援朝。在戰(zhàn)爭中,他戰(zhàn)斗起飛數(shù)百次,空戰(zhàn)10余次,擊落了美國空軍兩架F-86戰(zhàn)斗機,自己只損失了4顆門牙。
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硝煙還沒有散盡,上級一個命令把吳克明調到科研試飛前線,成了空軍第一試飛部隊的大隊長。
王昂對戰(zhàn)功赫赫的吳克明敬佩有加,吳克明也打心眼兒里欣賞王昂的聰慧、勤奮與上進,兩人在工作、生活中交流很多,相處甚歡,很快成了朋友。盡管當時王昂對飛行和試飛知之不多,但吳克明身上那一種堅毅勇敢又智慧嚴謹?shù)钠犯窳钏志磁?。王昂至今仍然對這位新中國第一代試飛員念念不忘、心存感激,他認為,吳克明對他走向試飛之路的影響很大。
盡管缺了幾顆牙齒的吳克明說話有點漏風,但絲毫不影響他準確和敏捷的表達,一有機會,這位元老級試飛員就會將自己多年的試飛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后來者。王昂清楚地記得,吳克明跟他們講過的“老三條”:
第一,遇到險情不要慌張,一慌就要手忙腳亂,空中不像地面,短短幾秒鐘就可能出現(xiàn)一等事故;
第二,一旦遇到情況,按地面預想的緊急處置方案去做;
第三,抓緊時間采取行動。
世界上其他航空工業(yè)發(fā)達的國家對試飛員的要求是相當高的,首先要求駕駛技術出類拔萃;其次還要有豐富的航空理論知識,如英國對試飛員的要求是在空軍部隊服役15年、飛行時間達700至1000小時。而新中國的航空事業(yè)卻沒有這個等待的時間,雖然年輕的中國試飛員們無法達到這些條件,但他們并沒有因此而停下探索試飛領域的腳步。
他飛出了代表中國空軍第一個時代的戰(zhàn)斗機:殲-6
2010年6月,國內各大新聞媒體在并不太醒目的位置發(fā)布了一則消息:一款有著卓越戰(zhàn)功的飛機——殲-6戰(zhàn)斗機,從中國空軍的裝備序列中退出現(xiàn)役。殲-6是中國沈陽飛機制造公司以蘇聯(lián)米格-19為原型仿制的單座雙發(fā)超音速戰(zhàn)斗機,是中國第一種超音速戰(zhàn)斗機,曾是解放軍空軍和海軍航空兵裝備數(shù)量最多、服役時間最長、戰(zhàn)果最輝煌的一種機型。
在殲-6飛機的定型試飛中,以王昂為代表的年輕試飛員們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他們用汗水、智慧和鮮血將殲-6送上了天。王昂十分懷念那一段艱苦卻充滿挑戰(zhàn)的歲月,他曾回憶說:“在技術上我們還是學生,在生活上大家餓著肚皮,但在精神上人人都充滿著豐沛的熱情?!?/p>
在殲-6性能定型試飛的攻堅階段,飛機的“俯仰擺動”問題成了一只“攔路虎”。
這一天,王昂駕駛殲-6飛機進行試飛,做完半滾倒轉,退出俯沖后,他拉起飛機轉入上升。突然,飛機產生了劇烈的縱向俯仰擺動和左右搖晃。地面的指揮員從耳機里,聽到“嘭”的一聲巨響……
“XXXX(代號),怎么了?”地面指揮員呼叫著。
耳機里刺喇聲一片,沒有回答。
此刻,王昂的座艙內險象環(huán)生:
飛機猛烈的擺動甩掉了王昂同指揮員聯(lián)絡的耳機插頭,在巨大的晃動之下,座椅上固定人體的安全帶被繃斷了,他的身體反復彈起,頭部與座艙蓋重重地多次撞擊。同時,飛機的正負過載迅速交替,使他的眼球脹得幾乎要蹦出眼眶。王昂感覺到有一股液體順著額頭流到臉頰,他知道,這是撞傷的額頭流出的鮮血。隨著擺動頻率的加快,他已有些不能自制,牙齒咬傷了自己的內腮,身體劇烈的疼痛和陣陣腦部震蕩使他幾乎昏迷過去……
盡管什么也看不見,盡管疼痛使王昂幾乎暈厥,但是,他用僅存的一點意識以驚人的毅力牢牢抓住駕駛桿,腳踩油門上升高度,采取一系列緊急處置,讓飛機恢復狀態(tài)。
振動和搖晃減弱了,王昂的視力恢復了一些,他看到了機翼下連綿的群山,這時的飛行高度已由5500米下降到2500米。
他操縱飛機不斷上升,同時用雙腿夾住駕駛桿,來不及擦去臉上的血跡,他騰出手來快速接好耳機插頭,與指揮員恢復了聯(lián)系。可他的話音還沒落,飛機再一次發(fā)生了相同的擺動。這一回,王昂意識到:是飛機的操縱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重大故障,他立刻伸出左手去關閉液壓操縱系統(tǒng)的電門。但在劇烈的擺動下,他的手連續(xù)幾次都被打了回來。
飛機在逐漸下降,大片的云朵從機側飛掠而過,王昂已經(jīng)能看見機翼下山峰露出的尖頂。情況越來越緊急,駕駛艙內的彈射救生把手近在咫尺,他只要用手一拉,在1至2秒內就可以安全脫險。但王昂沒有這么做,因為那樣的話,此次飛行所獲得的寶貴數(shù)據(jù)都將付諸東流,發(fā)生故障的原因也可能難以查清,這將嚴重影響殲-6的試飛進程。
王昂迅速調整姿勢,在飛機晃動萬分之一秒的間隙關閉了液壓操縱的電門,改用電動操縱。改為電動操縱后,飛機的駕駛桿會很重,因為飛機反應遲鈍,操縱更加困難,已經(jīng)受傷的王昂每一次進行操控都要付出巨大的體力和精力。在他的努力下,飛機的搖擺俯仰終于停止了,他操縱著飛機飛回了機場。
當?shù)孛嫒藛T打開變形的座艙蓋,把王昂扶出來的時候,臉頰腫脹、艱難地睜著滲血的眼睛的他語氣平靜地說:“查一下操縱?!?/p>
一縷血沫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
于是,地面的徹查迅速展開,機務和技術人員將飛機拆開,在這架試飛員用生命換回的飛機里,他們的每項檢查和每個程序都變得意義非凡。數(shù)日后,故障鑒定結果出來了:飛機力臂調節(jié)器故障。
技術人員立即投入攻關,此后,殲-6飛機的操縱系統(tǒng)得到了新的改進。
人們常說,搞科研試飛必須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王昂就有這樣一種既能入虎穴,得虎子,又能不被虎傷著的本領。
這一年,科研部門提出要在殲-6上進行低空大表速試驗,要求測試出飛機在低空的最大速度,這是飛機定型前的一個關鍵試飛項目。
這項試驗不僅難度大而且十分危險。飛機在大速度飛行時,會產生顫振。當顫振達到某種程度時,飛機會在瞬間解體。這項試驗的目的,就是要試飛員既要飛出飛機的最大速度,又不能讓飛機因顫振而解體。
由于飛機運動狀態(tài)的不同,顫振的極限值是多少,地面試驗室很難作出理論上的定論。如果地面設計計算不夠精確,或者飛行員在空中有絲毫疏忽,超過了飛機的極限速度,飛機在一瞬間就會全部散架,造成嚴重后果。國外不乏有在這項試飛中機毀人亡的例子。
王昂清楚地知道這一切,但還是堅決地向黨委請求:“我來飛!”
黨委批準了他的要求。
王昂很勇敢,但他從不蠻干。接受任務后,他同科研人員一起詳細地討論了任務要求,研究具體的操作方法。白天,他請科研人員上課,學習如何辨別顫振和其他振動,還到資料室借閱大量的相關書籍,了解顫振的原理;晚上,他自己到計算機房查看顫振的波形曲線,增加感性認識。他調研了圖書館中所有國外進行顫振試驗的例子,分析過程,研究結論,精心地做好準備工作。
正式試飛開始了。根據(jù)科研人員的安排,王昂采取循序漸進的方法,一點點向最大速度抵近。盡管每前進一步都面臨更加困難的情況,但每一次他都順利地完成了試驗。
最后的沖刺開始了!
這一天,試驗區(qū)域內晴空萬里,王昂駕駛飛機先沖上藍天,繼而向茫茫的大海俯沖而下。機艙內,他全神貫注地駕駛著飛機,用鎮(zhèn)靜銳利的目光密切觀察著座艙內的每一個儀表和信號燈。
飛機打開加力,猛然加速——馬上就要接近試驗預定的最大速度了!
突然,右側發(fā)動機的加力綠燈亮了——這表明發(fā)動機的加力已經(jīng)斷開。殲-6是雙發(fā)飛機,兩臺發(fā)動機一個有加力,一個沒有,導致機身傾斜,飛機急劇偏航。
王昂立即向地面指揮員報告:“右發(fā)加力自動切斷,飛機自動側滑。”
指揮員回答:“情況不行就返航?!?/p>
膽大心細的王昂此時非常冷靜,他注意到飛機的右發(fā)動機加力雖然斷開,但速度還在緩慢地增加,于是,他一邊用一只腳使勁蹬左舵,修正偏航,一邊迅速調整飛機的姿態(tài)。
塔臺上的指揮員聽到了他平靜的聲音:“飛機狀態(tài)平穩(wěn)。我再試一次。”
王昂繼續(xù)推加力,飛機的速度繼續(xù)加大,速度儀表的指針漸漸上升,當?shù)竭_預定的最大速度時,王昂發(fā)出了火箭。(這是利用火箭產生的氣動力,讓飛機發(fā)生顫振的一種試驗方法。)
飛機安然無恙,試驗成功了!
在地面人員的歡呼聲中,王昂駕駛飛機勝利返場。
“你是用自己的生命給我們飛出了數(shù)據(jù)”
作為試飛員,要飛別人沒有飛過的飛機,做別人沒有做過的科目,許多情況下,他們沒有教材、資料作為參考,也缺乏條令、規(guī)范用作依據(jù),只能依靠經(jīng)驗的累積和知識的貫通。這其中,風險與困難總是如影隨形。
6月是閻良最好的季節(jié)之一,也是試飛員們最繁忙的日子。
王昂坐進了駕駛艙,他今天的科目是加力邊界試驗。
這一天天高云淡,能見度很好。當飛機按計劃爬升到預定高度后,左發(fā)動機開始使用加力。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嘭嘭”兩聲,兩臺發(fā)動機同時停車。
王昂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他沒有驚慌,迅速把油門拉到停車位置,隨后轉向機場,并報告地面指揮員:“雙發(fā)停車。”
指揮員當即命令:“到12000米,重新開車?!?/p>
到了預定高度,王昂先后3次輪番啟動左發(fā)和右發(fā),但都沒有成功。
“啟動不成功?!北M管空中傳回的聲音很平靜,但在地面指揮所的人們聽來,無異于驚雷。
包括王昂在內,所有人都十分清楚,飛機失去動力會有什么后果。
指揮員適時下達命令:如果高度再掉,就跳傘。
盡管死神的手已經(jīng)叩到他的舷窗,王昂的頭腦依然冷靜清醒:雙發(fā)空停這種異常情況,平時無法試飛,地面亦完全不可能模擬,現(xiàn)在正是掌握這個資料的好機會。憑著飛行員超常的眼力和特殊的快速記憶本領,他記錄下此時飛機每秒鐘的下滑速度。他要為這種高速殲擊機積累極為寶貴的科研資料。同時,他一面做好迫降的準備,一面繼續(xù)啟動發(fā)動機……
飛機的高度在不斷降低,地面上監(jiān)控報告:高度3000。
這是最后的機會——發(fā)動機再不能啟動,就只能跳傘和迫降了。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王昂聲音清晰地報告:“右發(fā)啟動成功?!?/p>
指揮員馬上命令:“右發(fā)油門加上去!”
“明白。右發(fā)加油門?!?/p>
接著,王昂又一次報告:
“左發(fā)啟動成功。”
此時飛機離地面只有1500米了。
“保持速度。拉起來。”
飛機重新被拉起,盤旋一圈后,對準跑道安全著陸!
在這次飛行中,王昂不僅挽救了飛機,而且取得了這種高速殲擊機在高空、中空和低空的準確下滑率,為科研人員提供了靠儀器等其他手段所不能取得的極其寶貴的資料。聞訊趕來的科研所領導握著王昂的手,眼里含著淚水:“你是用自己的生命給我們飛出了數(shù)據(jù)。”
大學畢業(yè),加上多年的飛行,使王昂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本領,能飛我國現(xiàn)有的各種型號的戰(zhàn)斗機,在試飛中更是多次立功受獎。但他從不滿足,不斷對自己提出新的要求。他說:“作為一名試飛員,經(jīng)常面臨的是新的機種、新的技術、新的課目,如果不努力學習新的東西,就會在一些試飛任務中束手無策,就會延誤航空技術現(xiàn)代化的進程。因此,試飛員應該具有豐富的知識?!?/p>
10多年來,他堅持不懈地刻苦學習有關航空科學技術資料,精心攻讀飛行原理,研習外國先進飛機試飛和有關駕駛等問題的書籍和資料;他自學了英語、日語,加上在大學學的俄語,能夠借助字典,閱讀有關的國外航空專業(yè)方面的書刊;他還把一些資料翻譯出來,供其他試飛員參考。
一天,王昂駕駛某型高速殲擊機作檢驗飛行,按預定計劃完成12500米高度上的試飛任務后,準備在8000米高度上完成馬赫數(shù)(即音速的倍數(shù))1.5的檢飛動作。當他打開加力,將馬赫數(shù)增至1.24時,意外的情況發(fā)生了:飛機突然抖動了起來,而且隨著速度的增大,抖動也越來越厲害。王昂立刻判斷是飛機發(fā)動機出了故障。他果斷地切斷了右發(fā)動機加力,抖動才停止了。隨后,他一面觀察飛機的工作情況,一面收油門,放減速板,下降高度。
當下降到4000米時,他聽到進氣道聲音似乎有些粗糙,發(fā)動機發(fā)生不正常的震動。王昂迅速作出判斷:飛機發(fā)生了嚴重的問題,必須盡快落地,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指揮員同意了。
但此時,飛機剛起飛不久,載油量很大。王昂堅持不再進行空中耗油,他操縱飛機在著陸油量超過規(guī)定、順風每秒2米的困難條件下返場準備落地。
飛機降落在跑道上后,又出現(xiàn)了新的情況,減速傘放不出(已被燒壞)。王昂當機立斷,一邊用剎車減速,一邊關閉發(fā)動機。但戰(zhàn)機仍在跑道上高速前沖,眼看距離跑道盡頭的保險道口只有400米了,只得使用應急剎車。
在剎車扳下的一瞬間,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發(fā)生了:跑道盡頭居然有一個老鄉(xiāng)騎著自行車,車后還帶著一個人,沿著機翼右前方同向前進。
此時,飛機呼嘯著,眼看離自行車越來越近。老鄉(xiāng)嚇呆了,也不知道躲避,扶著自行車跳下來,傻傻地站著不動。
千鈞一發(fā)之際,王昂的手準確地伸向應急剎車,用力拉動下,飛機的左輪胎當即爆裂,飛機斜著龐大的身軀從自行車邊上一擦而過,停在跑道盡頭。
飛機剎住了,兩名老鄉(xiāng)的生命保住了。
王昂來不及等到機務人員到場,便立即跳下飛機。他剛離開飛機,機身下方就冒出了滾滾濃煙和通紅的火苗。
事后,科研人員分析事故時發(fā)現(xiàn):飛機發(fā)動機出現(xiàn)嚴重故障。
王昂靠著他的豐富經(jīng)驗和敏銳判斷,加上嫻熟的技術和大無畏的精神,又一次挽救了黨和人民的財產。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當年渭水河畔的稚嫩青年,經(jīng)過無數(shù)天際風云的打磨,已經(jīng)滿頭華發(fā)。組織上調整了他的工作,王昂被調往航空工業(yè)部擔任領導,繼續(xù)為發(fā)展中國的航空事業(yè)做貢獻。
身居高位的王昂有了更加遠瞻性的思考。進入新時期后,世界軍事風云的變化說明,強大的航空工業(yè)是支撐一個國家和一支軍隊強大的重要命脈,對位于“寶塔”頂端的試飛員的需求從數(shù)量到質量都將有一個較大的變化,自學成長的過程遠不能滿足要求。于是,他著手抓試飛員的隊伍建設,為航空工業(yè)培養(yǎng)階梯式試飛員隊伍。在他的直接主抓下,航空部與空軍聯(lián)合,從航空工業(yè)系統(tǒng)的大學,前后4次選拔出一批試飛員苗子。
頭發(fā)花白的王昂親自登上講臺給這些年輕的新試飛員上課。他結合自己的經(jīng)歷,用最樸素的語言告訴大家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試飛員。經(jīng)過王昂等人的共同努力,這批試飛員中的很多人在新型三代、四代機的科研試飛任務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其中就有后來成為空軍試飛隊伍主力干將的李中華、張景亭等人。(待續(xù))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