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幕剛擠出一絲光亮,父親已把兩大筐西瓜安置在架子車上了。他兩手把著車把,肩上套了寬曳繩,把車把底下的另一截稍長的繩子甩給了我,母親在車后面推著父親的腳踏車。
通往市區(qū)的泥土路還算平整,兩個人拉著一架子車的西瓜不算吃力。進了市區(qū)攀上最東面的大壩才是最費力氣的。架子車的車輪仿佛陷進了地面,一點不肯往前轉(zhuǎn)動。父親兩手死死握緊車把,頸努力向前伸著,我肩頭的曳繩已成一條筆直而輕微抖動的直線。母親把腳踏車閘在路邊,從后面推著車上的大筐。待車子上了大壩子,天已經(jīng)亮了,早起上班的人和車子陸續(xù)多了起來。父親又朝前送了一段路,才騎著腳踏車往單位趕。
進了市區(qū),我和母親就開始鉆巷子,職工宿舍和小區(qū)大院是絕對不能放過的。但凡這些地區(qū),路一般又窄又長,也只有架子車方便到達。西瓜整車地拉來,三個五個地賣出去。買賣順利的話,我和母親能在午飯前后到家。有時候賣瓜的人多,可能會延到兩三點,甚至傍晚才能到家。辛苦趕了十幾里路,一架子車西瓜能賣上兩三百元錢就算是多的了。西瓜上市的季節(jié),各家拉著架子車一車一車地往市區(qū)送,差不多都要跑上十幾趟。
我覺得架子車應(yīng)該是小號的馬車,只不過,如果沒了馬,馬車就沒了用處,而架子車只憑人力就可以運轉(zhuǎn)起來。一臺原木制作的架子車正??梢杂萌迨辏究梢耘c一個莊稼漢勞動年份相等了。
架子車的車身與輪胎可以分離。素日不用,架子車靠在屋檐下,車輪收到屋中。若是夏天,逢家中來客床不夠,將車身平放,鋪面涼席即可睡人。若逢房頂補瓦,或是修繕茅屋,一時沒有備梯子,將車身豎起靠緊墻壁即可攀緣而上。
架子車環(huán)保經(jīng)濟且實用,所以一度在農(nóng)村風行,有人稱之為農(nóng)用車中的戰(zhàn)斗車。那時候,幾乎每個農(nóng)村家庭都有一臺架子車。家中最早的關(guān)于架子車的記錄應(yīng)該是父親十歲前后。那些年,祖父帶著家中成年的孩子,每天凌晨用架子車往十幾里外的雇主家送一車石頭,換回錢補貼家用。
外祖母在世時,常來我家走動。但因年過八旬,且耳背,兩家相距十里路,家人不放心她獨來,每次用架子車送。車輪兩邊和末端架起長排擋板,形成一個狹長的三面圍攏的盒子,車板上先墊層稻草,最上層是床棉被。若是夏天就在車廂中放只矮腳板凳。拐杖和給我們的糖果擱在手邊,外祖母平坐在被子上面,手扶著擋板,一路風光盡收眼底。到家時,撤去末端擋板便可下車。
架子車在農(nóng)村真正大顯身手還要算農(nóng)忙兩季收莊稼。割莊稼的人先行到地頭,割上半天,架子車與車把式才會出場。助力的牛拴在架子車上,一堆青草便讓牛安靜下來,車把式空出手來便加入割莊稼的隊伍中來。待夠一車的量時,眾人合力,將收割后的莊稼垛到架子車上。一臺小小的架子車被碼成一座移動的小丘,戴著草帽的車把式把上半身掩在了莊稼垛下,他要保持車的平穩(wěn),還要呼喚著牛。牛不緊不慢地往著邁著方步,任架子車被沉甸甸的莊稼壓得吱吱輕響。
莊稼運到場上之后,架子車得不到片刻的喘息,再轉(zhuǎn)回地里繼續(xù)運載,一趟兩趟,直至收割后的莊稼全部運完??粗@抟蝗θΥ驁?,才是架子車最愜意的事情。裝進袋子里的糧食,最后仍由架子車運回家中。
自離開故鄉(xiāng)去市區(qū)讀書,我每次回去,大都見架子車靠在墻上曬太陽,母親買了一臺三輪車,運輸和耕地,架子車都派不上用處了。前段時間回老宅搬東西,發(fā)現(xiàn)了那臺老架子車,只是車身已朽,車輪也銹跡斑斑,只能當木柴處理了。
徐玉向:中國散文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編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