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山
真正見到沙塵暴,還是20世紀末的事。
早晨,天地籠罩著迷霧,不遠處的樹木、房屋,只能隱約看見一些影子。太陽掛在空中,有些泛黃、慘白,空氣里還聞到一種淡淡的土腥味……若不是天氣預(yù)報說沙塵暴南下,我們這些南方人只是把它當作常見的霧霾罷了。
后來,霧霾天越來越少,沙塵暴似乎也沒再光顧。日子一長,腦子里僅存的一點沙塵暴印象也慢慢消退了。
今年8月的西北之行,卻意外遇上了沙塵暴。
那天下午,我們游覽嘉峪關(guān)后,一路西行。如果按照明朝的說法,我們已經(jīng)出了關(guān),到了西域。
“好像來沙暴了。”大巴車司機師傅冷不丁說了一句,語氣平淡,卻如一記響雷,把昏昏欲睡的我們“雷”清醒了——沙塵暴?!在哪兒?在哪里?
車外,陽光明晃晃的,瓦藍的天空下白云朵朵,遠處的地平線上,悠然飄著一條長長的云彩。
我下意識希望是真的。不遠千里迢迢來到大西北,若能遇上沙塵暴,這機會多難得呀。
師傅示意我們看天邊,說那條像云像霧的“飄帶”就是沙塵暴。
司機說的像云像霧的“飄帶”,不就是云霧嗎?因為它夠遠,夠低,看著才像貼著地面似的。師傅說過,夏季一般是極少有沙塵天氣的。師傅是敦煌人,開了幾十年的車,經(jīng)歷過許多沙塵暴,應(yīng)該不會看走眼的。
風好像大了起來。戈壁灘上可以看見一股股游走的小煙塵,形似箭鏃的草叢劇烈地搖晃,種下沒多少年頭的楊樹在慌亂中顫抖……急性子的同伴解開安全帶,欲離開座位走向車頭,細瞧外面的風云變幻,卻都被師傅和導(dǎo)游制止了。此刻,大家的心情都有些興奮,充滿著好奇,還有些不安、緊張。
“快來看右面?!辈恢l喊了一聲,大家紛紛向右張望。車子的右側(cè)赫然豎起一幅巨大的云帷,細看,跟云有些不同,顏色灰暗,洶涌的“波濤”之中似乎雜糅著黑色斑點,一邊向前席卷涌動,一邊朝空中升騰噴發(fā)。它像一堵墻,一堵不斷變高變寬的墻,硬生生將我們的目光隔斷,將戈壁和遠處的山巒關(guān)圍起來,藏匿起來。我確信這“云帷”的確是如假包換的沙塵暴。它并未向我們襲來,而是往身后狂奔而去。它在東,我們在北,相隔雖遠,卻又近在咫尺,我的心怦怦直跳。此時,我才真正見識到了沙塵的暴戾,像狂奔的巨人,披頭散發(fā),手舞足蹈,又像萬馬奔騰,霹靂弦驚,狼煙騰起……而“沙塵墻”之上,卻依舊是湛藍的天空,潔凈的白云,一片安靜祥和的世界。
車子的正前方,也就是此前師傅說的那條薄薄長長的云帶,已經(jīng)變成了一道橫亙在我們面前鋪天蓋地的屏障,且行且近,且近且行。跟右側(cè)的情形不同,一明一暗的兩個世界轉(zhuǎn)了個個兒,遠方是混沌模糊,近前是明亮清透。奇怪的是,我們的左側(cè)卻依舊是朗朗乾坤,連綿的祁連山歷歷在目。不過我想,這樣的景象恐怕維持不了多久,當下的現(xiàn)實是眼前的世界正遭受沙塵暴的侵襲,并正一點點地被吞噬、湮沒。
我們向沙塵駛?cè)?,沙塵朝我們襲來,愈來愈近,即將相遇的時候,我看見了飛沙走石,看見了翻江倒海,看見了昏天地暗,似乎也看見了恐怖與驚悚。緊接著,分不清是車子撞進了沙塵,還是沙塵纏綿上了車子。剎那時,大家不約而同地“啊、啊”地叫了起來。我只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窟窿里,不知深淺,不辨西東,不自覺地屏息,攥緊了拳頭——不知是想消減心頭的懼怕,還是努力克服那種孤獨的無助感……
網(wǎng)上有了網(wǎng)友們上傳的視頻。這些使用延時技術(shù)拍攝的影片,情景逼真,效果震撼。進入服務(wù)區(qū),停車場上停滿了大小車輛,卻不見一個人影。下車時,我們纏上頭巾,裹緊衣衫,一溜小跑,匆匆躲進服務(wù)區(qū)大廳。
大約半小時后,天空重新露出可愛的蔚藍。我們繼續(xù)行程,目光所及,全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