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 昊
我曾路過童話鎮(zhèn),那兒遍地是漫畫園
還有白雪山,綠色林與理想湖
山峰上的鳥兒飛走了,比目魚游到岸邊
在陽光下吐泡泡,對浮云做出思考狀
鮮花點亮的村莊,向世界綻放它的美
馬車一直那么緩慢,街道那么安靜
瀑布與流水聲那么清晰,卻又那么遙不可及
在圖恩河畔牽著矮馬,坐在草地上寫童話
哦,那些溫柔的白雪,在春天亮了起來
跳傘男孩為了心上人,從山頂一躍而下
他的體內(nèi)仿佛誕生出了一條天籟的湖泊
遮住黎明與落日,幻想著每天發(fā)呆
每天做著蒙眬的夢,夢到黃色的郁金香
男孩與少女峰擦肩而過,騎上一匹馬
前方盡是峭壁,他仍然勇往直前
白馬嘶鳴……一輛火車穿過阿爾卑斯
一生中,必須要坐上這一趟小火車
一會兒,你就能摸到幸福的門檻了
在多瑙河的邊沿行走
漫山遍野的葡萄像極了油畫
這是藝術(shù)家們向自然饋贈的奇珍
月亮在我的對面,遠處教堂高高聳立
只那一瞬,我被那精致的雕塑所震撼
群山壓低身體,儼然要化成江南的水鄉(xiāng)
哦,那個敲鼓的鼓手,端著酒杯的女士
坐在船上。我對面的漁夫遞給我
一張印有愛因斯坦的黑白郵票
那個蝸牛殼噴泉,我看了一眼
被那個火箭尾巴所詫異了一下
也許只有那些高貴的靈魂才能看明白
夜深水涼,我接受了陌生人遞來的糖果
在星空下,思考著這座城市最初的理想
丁 威
汽車從晴天到雨天
我此刻的飛馳
你正在安靜里
彼此分享過的時間
在過去,不在未來
我時常說起的桃花
并未結(jié)出桃子
正如此刻的黑夜
我的眼簾時開時關(guān)
月亮閉著眼
我望著它的時候
那是眾生的眼睛
在告別里造一所房子
我就能一次又一次出發(fā)了
多少沉默的時刻
顧左右無人可說的時刻
離別不過是把一塊石頭
從山底移到山頂
這些微不足道的人力
這些無用功
就像雙眼涌動的淚水
一只串成一線珠子
一只懸而未決
李兆軍
那人 要在兩棵樹之間
晾曬被褥 衣服
便把八號鋼絲 從這棵樹上
拴緊另外一棵樹
面對一根豆粒般粗細的鋼絲糾纏
兩棵樹 怎么疼痛也得忍受
起先是躲避 拒絕 咬緊嘴唇忍耐
然后束手就擒 妥協(xié)退讓 任其蹂躪 成為
一根豆粒般粗的八號鋼絲的俘虜
你問我日子過得怎樣
我說還可以
“什么是還可以”
就是在三月 把種子
交付給土壤 心里
有了希望
就是從春天開始 貯藏劈柴
到了嚴冬 取暖的爐火
愈燒愈旺
“你看我的日子過得怎樣”
我把失之交臂的你 想了又想
我把思念你的歌 唱了又唱
彭浣塵
一只鳥兒飛來。停在樹梢
像一截新生的柴
像一個抽象主義者
妙手偶得的符號
它的身體里
淤積著一路光影
它鼓漲不息的胸腔不停地
變幻著節(jié)奏。仿佛
黃昏里一個巨大的風箱
它鳴叫。那聲音的紡錘
一下一下錘擊著
堅實的大地和我的耳鼓
旋舞的聲音
擊碎了一面塵埃的鏡子
我在它的聲音里聽見了
一本書的憤怒
聽見了一個人濃郁的影子
聽見了翅膀一樣不斷
展開,不斷延伸著的孤獨的墻壁
哦,這個濃重的陰影正在把自己
叫破。但它已倦于訴說
如今它迷戀的是空氣在胸腔
和喉嚨之間的那種暢快地流淌
它覺得那種連綿不斷的起伏
和回旋,勝過了世間一切偉大的思想
大雪里喝完最后一杯烈酒的山羊
終于生下了
潔白的小羊
它毛茸茸的叫聲
纏住了春天第一根樹枝
把冬天從身上用力
甩出去的鐵匠
將太陽的風箱
拉得呼呼作響
光芒就要
涌滿我的喉嚨
詞語爭相長出翅膀擁堵在
我的胸口
湖水里游動著一群群種子
迎春花
站在岸上喊我的名字
我的雙腳
雄闊
如一柄
攪動著時間的大鋸
于波心
羚羊掛角之時,霜在江畔和秋風一起
磨刀,磨枯葦,磨鴣啼
流水一截一截,在排隊,在奔赴
在月光下集體告別,并非無情無義
我知道枯木不再新生年輪
文字再古老,它也有不斷衍生的新義
茶水運轉(zhuǎn)芬芳的磨盤,我忽生喜悅
信步閑庭外,去覓一處桂花落
我深信:凡潤澈剔透之事物
必定清香四溢,無論天上地下
必定有如猛犸象牙尖般
果凍樣質(zhì)理,帶著血絲,至純至真
這一攤水,當然可以比作一滴
洼在眼眶的淚珠
無風且無雨,枯荷如眼翳
小山坡與小村莊湖畔毗鄰
落葉廝守落葉,停在水面
沒有分離,哪來遠方?哪來后會無期
偌大的水域
我倒是有點可憐它
平展展的
怎么連一個漣漪都沒有
查干牧仁
首先需要一塊上等的木料
劈開它們樸實、致密的內(nèi)心
形成一個空洞的胸腔,塞滿需要的音符
剩下的部分繼續(xù)撿擇、雕刻
打磨、上色……把一塊木頭變得
比想象中復(fù)雜的多,當然
還需要一雙更復(fù)雜的手,才能
指認出,人世間最復(fù)雜的聲音
“其實,許多樹木在成為音器之前
都能唱出好聽的天籟”
他一邊說,一邊拉開了演奏的架勢
木頭的脆弱,有時會咬住金屬的鋒利
可結(jié)果不會改變
即使再鋒利的也會疲憊,坐在地上
抽煙,喝水,重重地吐口痰
不談美好的秋日午后
只說起晚餐,女人和溫好的燒刀子
落日和大地在相互用力
鋸子跟木頭拼命較勁兒
暮色傾斜過來,隨著鋸子的尖叫聲一停
瞬間淹沒了這片幽暗的樹林
伐木人好像從未存在過
只是其中一棵轟然倒下的樹
被剃光了橫生的枝節(jié)
裝上車,拉走了
李 林
一年的時光,于年輪
彈指一揮
于我,卻是一千光年
或許是我的過錯
又或許因我的貪心
漫長的冬幾乎讓人絕望
在找尋你的路上
我見過星辰墜入大海
也見過糖果遺落夢境
而你,始終在我心里
來吧,春天,我已等得太久
坐在路邊
看風吹過
平分一半的春天
走過來路
向著希望的遠方奔跑
母親
我坐在春風里
試圖感知你的來臨
所有的春風都已走遠
我在路邊等你
如果你看到黑夜里
最后一個等待春風的人
那就是我
母親
田 地
暴雨追趕著一群鋤草的人
烏云壓低草帽,虛掩星星草騰空的
觀潮之心。古水樓生于憂患
玉米已經(jīng)彎腰
如何再一次寫下:暴雨
追趕著一群鋤草的人
從鋤草的隊伍里,落單
從紅薯溝,分野。閃電的筆跡
在雷聲之前,盤詰族譜里的一塊白地
黃豆已經(jīng)滾遠
適合再一次寫下:暴雨
追趕著一群鋤草的人
不止暴雨往記憶之外奔跑。出關(guān)爺廟
戴著草帽,不走彎路
解開地平線的繩結(jié),芝麻悄悄開花
在每一座古村,或許都會有一眼老井
“每一眼老井里
是不是都住著一位青衣”
步著煙火飄搖之韻,滿月
從地攤戲的高潮
沉入一盆洗臉水。燈影里,銅鑼追著貓叫春
抱來一顆搖轆之心,從很久很久
以前。窯洞的另一種形式?;芈暤亩伬?/p>
鄰村的秦香蓮,擔起
流水的身世。黃土地的喉嚨,清洗出藕孔
井口的苦楝樹,在春風中
練聲。二胡調(diào)試落水的殘月,沾著花粉
和露水的咿咿、呀呀,一節(jié)一節(jié)攀升
黃 鵬
成熟從大地深處傳來
在這無知的水域
我曾耐心地等待過誰
而今來到此地
噴泉已被秋天的落葉
準時關(guān)閉
大地上再也沒有多余聲音
被秋風打掃
白鷺在水面以無盡的翻飛
來獲取妖嬈
懷揣著短暫歡愉
人們徒勞行走
在十月的荒涼土地
在田野,我聽見成熟從大地深處
不斷傳來,金黃銀杏
仍在枝椏間不住喊疼
面對俗世,有人
沉默不語,有人交出良心
當天空再次飛過白色群鳥
帶上這世道所有的美好
我穿過人群,去往山頂
鳥語掛在窗前,花香
鋪滿耳畔,春天從田野路過時
留下綠色的腳印一串
雪多一些,雪
再多一些就能將村莊的胃口
填滿,讓純潔順著炊煙
從瓦房緩慢溢出
村子里過冬的老人分為兩種
——熬不過的會主動
扒開泥土;熬得過的突然
內(nèi)心就多了一瓣雪
坐在水邊,我反復(fù)詢問大雁
你來與不來,天空
閉口不言,只用一條小路
固執(zhí)地深入大地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