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田武
一
7 號房間的門被推開,走出一個滿面通紅的男子,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沖出長廊。門還在晃動著,那個坐在對面臉色蒼白的少年,身影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便如鬼魅一般飄了進去。他在座位上留下了一本書——《面試指南》,她也有同樣的一本,不過沒有帶在身邊。
后來,她竟然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本書還在座位上??磥硭呀?jīng)用不著了!她一邊對自己說著,一邊走過去將那本書握在手中。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覺得有些冷,想活動一下,可是走廊里那些跟她一起等待的人,雖然瞪大著眼睛,卻如泥塑木雕一般,沒有誰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她只好將手中的書翻開。書頁發(fā)出的響聲,令她有些不安。
這本書還是挺新的,看來少年的運氣不錯。好多人把書翻爛了,也沒能通過面試?!爸b十要領(lǐng)”“如何激發(fā)面試官的同理心”“通關(guān)必殺技”……這些內(nèi)容她早已倒背如流。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片:0715,梅欣?!?715”,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刻在她的心里,只能憑這個號碼,才能參加面試。她已經(jīng)面試過好多次了,現(xiàn)在,她又來了。
“0714 號,請0714 號到7 號面試室?!崩韧蝗豁懫?,聲音出奇地大,嚇了梅欣一跳。
“0714 號,請0714 號到7 號面試室?!睕]有人起身。梅欣望了望四周,人們依然坐著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盯著黑色的門。
0714 號是誰呀?該不會忘了吧。人沒來就趕緊接著往下報啊。梅欣心里有些焦躁。
有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影從走廊的盡頭緩緩地走近。是個男人,他的目光朝梅欣這兒掃視了一下,然后找了個位置緩緩坐下。
梅欣瞇著眼看了看,她眼睛近視,看不清男人的模樣。她伸出食指輕輕抵向鼻梁調(diào)整眼鏡,卻發(fā)現(xiàn)沒戴。《面試指南》上說,戴眼鏡不利于目光的交流。
她感覺這個身影很熟悉。嶠?他也來了嗎?有一瞬間,梅欣認定這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嶠??墒撬粦?yīng)該來到這里的。在梅欣模糊的視野中,她覺得男人的舉手投足,和嶠很像。梅欣站了起來,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仔細看看,說不定就是嶠??墒撬哪_仿佛被禁錮住了一樣,如果是嶠的話,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認出她來……
“0715 號,請0715 號到7 號面試室。”梅欣收拾起思緒,站起身來。她不再看那個男人,努力將嶠從頭腦中排除出去??墒撬哪X子全亂了。
二
面試,無關(guān)于學(xué)業(yè),不關(guān)乎前程,只為一次旅行。是的,一次旅行,可以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聽起來這像是一個手段低級的騙局,然而在白城生活得久了,見慣了種種神奇的事,也就覺得正常了。在白城,似乎沒有什么是不能實現(xiàn)的。
房東朱嬸說,依照十部司所發(fā)通告,只要在這個城市遵循一切法則,獲得高分值社會信用,就將有資格參與面試,去爭取為時一百天的旅游機會。她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面試。
十部司是白城的權(quán)力中心,由十個部門組成,分別擔(dān)負著城市正常運行的各項職能。城市的西北角有一棟高樓,是十部司綜合辦公大樓,一共有十層,每個部門占一層。梅欣來面試,乘電梯時發(fā)現(xiàn)有B1——B18 按鈕,這意味著樓下還有18 層。令她感到吃驚的事還有,大樓表面被粉刷成黑色,而樓內(nèi)的墻壁和種種設(shè)施卻是白色的,沒有一塊斑點。樓梯和走廊上的人很多,來來往往,面無表情,也不見有誰停下腳步,沒有人說話,人們匆匆而過。
如果不是面試,她是不會來這里的。
她想通過面試去旅行,因為這是離開白城的唯一方式。盡管這里科技發(fā)達,飛行器能夠?qū)⑷藥У胶芨叩奶炜眨瑓s無法離開白城。
朱嬸身材瘦小,顴骨高聳,有一張尖翹著的嘴,說話的聲音尖銳刺耳。梅欣剛搬過來的時候,朱嬸親熱地喊:“梅欣,梅欣?!泵沸缆犃诵睦锵癖皇裁创塘艘幌隆2贿^,朱嬸的笑容讓梅欣感到親切,前者深陷的眼窩里閃爍著慈愛的光芒。
她聽別人說,朱嬸常常會在半夜里大笑,笑聲瘆人,像貓頭鷹。梅欣一次也沒聽到過。每天清晨,陽光照在庭院里,朱嬸靜靜地坐在一張鋪著羊毛毯的藤椅上,靜靜地看著門外,稻草色的發(fā)絲任清風(fēng)吹拂。她身下的羊毛毯繡滿了百合花,煞是好看,梅欣一見就喜歡上了。百合花是她最喜歡的花。交談中得知,朱嬸也喜歡百合花。她的丈夫生前,每次外出回家,總會帶回一束百合花。
很多年前的一個早晨,丈夫背著朱嬸整理的行囊,跟她揮手告別,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此后,清晨默默地坐在鋪著百合花的椅子上看著門外,成了朱嬸每日的必修課。
朱嬸很幸運,第一次面試就通過了。她想見見丈夫,想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她有無數(shù)的話想要對丈夫說。不過,朱嬸的旅行只有五十天?;貋碇?,她心里的執(zhí)念也就沒有了。
梅欣問朱嬸,是不是見到了丈夫?
見到了。
他在哪?為什么不帶著他一起回來,或者你留在他身邊?
因為,我只有五十天。朱嬸神色黯然。
有人看管著你?
沒有!
那干嗎這么老實聽話?多耽擱幾天又怎樣?就是不回來又如何?梅欣第一次覺得有些規(guī)定是可以不用遵守的。
不行,這是宿命。
宿命?
是的,宿命。原先規(guī)定的該是怎樣,就是怎樣。若是不聽從十部司的決定,你和屬于你的一切將灰飛煙滅。朱嬸有些激動,脖頸處青筋鼓起,嗓門變得更尖了,像貓頭鷹凄厲的叫聲。梅欣突然有些恐懼,她不想再繼續(xù)談?wù)撨@個話題了,轉(zhuǎn)而問,你的丈夫在哪?現(xiàn)在在哪?
他……朱嬸愣了片刻說,他和我們不一樣,他活得很好。
活得很好?怎么就和我們不一樣?
朱嬸神色突然變得古怪。我有些困了,今天先聊到這吧。
可是,我心里還有不少疑問呢!
你也去休息吧,做人,不要有執(zhí)念。朱嬸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執(zhí)念?朱嬸怎么突然提到執(zhí)念?執(zhí)念是什么,執(zhí)著的念想?那么朱嬸去掉的執(zhí)念是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執(zhí)念?想了半天,她對自己說,也許是想家了,想他了。
三
H 城不大,依山傍水,非常美麗。山中有泉,林中有鹿,特別是三四月份,金黃燦爛的花開滿山坡,像金子一樣耀眼。
梅欣在這里出生,在這里成長。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進入了一所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工作。這所醫(yī)院被世人視為生命的最后驛站,梅欣這樣的醫(yī)護人員常被人稱作“靈魂擺渡者”。本著一顆“治病救人”的心去學(xué)醫(yī),卻被安排在這里,梅欣起初有些不適應(yīng)。可是,慢慢地,她對這份工作有了新的理解,讓一個人臨終得到溫馨的關(guān)懷,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是一項行善積德的事業(yè)。
每一天,梅欣面對的都是一張張寫著“愁苦”二字的臉,眉間堆滿了無奈與惆悵。沒有誰不想找根“救命稻草”躲避死神,盡管期望渺茫,但也決不放棄。
梅欣時常感到壓抑,然而每當看到窗臺上的百合花,便得到一絲寬慰。這束百合花紅艷艷的,嬌美無比。百合花是張阿姨的丈夫送來的。張阿姨曾經(jīng)是這里的一位病人,性格開朗,整天笑呵呵的,總是親切地把梅欣喊作孩子,經(jīng)常和她聊家常。張阿姨每看著充滿生機的花,都開心得像個孩子。
張阿姨的丈夫服侍妻子從不抱怨,每天想著法逗病床上的妻子開心,他天天帶來一束百合花插在窗臺的花瓶里。張阿姨雖怨他浪費錢,但很開心,精神也格外好。大家認為百合花給她帶來了吉祥,帶來了奇跡。
一個深夜里,梅欣值班時伏在桌上打盹,朦朦朧朧中,看見張阿姨穿著百合花長裙輕輕地走來,微笑著:“孩子,我走了。你好好睡吧,我不再打擾你了?!碧炝?xí)r梅欣醒來,才發(fā)現(xiàn)張阿姨已經(jīng)走了,安詳?shù)靥稍谀鞘t色百合花旁。
梅欣含淚捧起那束紅色百合花,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花瓣上,暈染開來,花更顯紅潤。梅欣帶走了花,放在辦公室窗臺上。同事覺得晦氣,勸她扔掉,但她拒絕了。
來到白城之后不久,梅欣遇見了房東朱嬸,總覺得朱嬸像某個人,過了些時間,才想起,朱嬸和張阿姨很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四
男人真的是太胖了,黑色的西服撐得很滿,似乎只要用力吸口氣,胸前的扣子就會崩脫。他的身體跟沙發(fā)貼合在一起,整個人似乎是直接從沙發(fā)里長出來似的。男人眉頭緊鎖盯著梅欣手中的書,似乎有些不悅。
“你覺得這本書很有用嗎?”男人問道。
梅欣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像考試作弊被當場抓獲,亂了方寸?!鞍。@個不是我的……”
男人朝房間角落努了努肥厚的唇,那里有個垃圾桶。梅欣趕緊將《面試指南》扔了進去。
“0715 號,梅欣女士?”女人化了淡淡的妝,淺棕色的長發(fā)披在肩上。她推了推鼻尖上玫紅色邊框的眼鏡,拿筆在紙上打了個鉤。
“是我?!泵沸缹⑷箶[捋順坐下,瞥見先前投送的個人簡介,上面有嶠在麗江拍的照片。
女人不經(jīng)意地把鉤畫長了,紅色筆跡直達人像嘴角部位,像是梅欣臉上的一道血痕。女人拿紙擦干凈,不經(jīng)意間一滴墨水滴在了梅欣的眉心處,怎么也擦不掉。
“我們就簡單地聊兩句,你心里想到什么,就說什么?!蹦腥说穆曇羧缤艘话闳彳?。
梅欣直了直腰,朝著胖男人點了點頭。
“來這里多久了?”
“三年零四十九天?!?/p>
“到時間了?!迸诵÷曕止?。
“記得如此清楚,你真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最喜歡什么花?”
男人問了一個不相關(guān)的問題,梅欣很意外,這里有什么陷阱嗎?《面試指南》中各種應(yīng)對技巧在她頭腦中飛快地閃過。
“沒有你特別喜歡的花?”男人追問。
“啊,不!我最喜歡百合花?!?/p>
“百合花是一種迷人的花。在羅馬神話中,百合是在守護神朱諾的乳汁中誕生的,它的白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純潔。啊,梅小姐這身連衣裙,多么像一朵盛開的百合!”胖男人揮舞著雙手,雙腳也不安分地在空中亂蹬著。
“謝謝您的夸贊!”男人離題的話語奇怪的動作令梅欣感到莫名其妙,頗令她反感,“不過,比起白色的百合花,我更喜歡紅色的?!?/p>
“紅色的?”胖男人放下手,臉上恢復(fù)了嚴肅的表情。
“白的太素了,紅的令人驚艷?!?/p>
“你說的是那種像血染過的百合?”胖男人轉(zhuǎn)頭問身旁的女人,“對了,蕾,你也喜歡紅色的吧?”
梅欣驚訝,這個像花一樣美麗的女人有著花一樣的名字。
蕾輕輕一笑,輕聲細語地說:“紅色的百合花可不多見?!?/p>
這是以前面試時從未遇見過的情形,為什么要提到花?這跟旅行有關(guān)系嗎?這也許是一種心理測試?梅欣心里充滿了疑惑。
胖男人不再說話,用難以捉摸的眼神打量著梅欣,似乎在探尋她內(nèi)心的隱私。突然,他問:“你害怕失去嗎?”
害怕失去?這算什么問題?梅欣覺得有些可笑?!拔也缓ε率?。面對那些從我眼前消失的東西,我很坦然?;ㄩ_花謝,云聚云散,天地間的萬事萬物,皆有定數(shù)。無窮的欲望,是人的煩惱根源。一個人的索求,往往超出自身所該擁有的,過度的索取甚至?xí)⒁褤碛械囊徊⑹??!泵沸谰従彽赜趿艘豢跉猓吂М吘吹乜粗帜腥?,就像學(xué)生等待老師評分。
胖男人愣了一會,撓了一下頭,對蕾說:“要想成為人,怎么會不害怕失去呢?”
蕾微笑著說:“再聽聽她還會說些什么吧?!?/p>
胖男人將目光再次投向梅欣,這目光像一把鉆子,想要鉆進包裹著她的殼。梅欣被盯得渾身不舒服,一小團火在她臉上燃起,爾后像一條蛇在全身流走,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神經(jīng)都被炙燒得發(fā)燙,血液泛起一串串氣泡,瞬間炸裂,散發(fā)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這味道,梅欣是熟悉的,這是死亡的味道。梅欣一激靈,用手遮住了眼睛,阻斷男人的目光。
“我害怕失去?!泵沸来瓜骂^,渾身顫抖著。
“很好?!迸帜腥说哪抗庾兊萌岷?。
說出了這樣的話,梅欣的心里反而好受多了。這么多年,從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包括先前的面試。梅欣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呵護之下,無憂無慮;她升學(xué)、工作都是一帆風(fēng)順,幾乎沒有經(jīng)歷過一點點挫折。后來,遇到了嶠。當嶠不在身邊的日子,她嘗到了孤獨的苦澀,她害怕失去嶠,便有了害怕失去的感覺。
“你害怕生命的短暫嗎?”胖男人恢復(fù)了臉上的笑容。
“我不害怕生命短暫。有時候,我反而擔(dān)心生命太過漫長?!泵沸酪詾槊媾R著又一次艱難的考驗,坐直了身子。胖男人沒有說話,卻傳來了蕾的聲音:“最后一個問題。你害怕孤獨嗎?還記得你最近一次感到孤獨是什么時候?”
“我害怕孤獨,害怕極了,尤其是他帶給我的孤獨感?!泵沸浪坪鯇俚脑捄翢o戒備。
“他?男朋友嗎?”蕾雙手抱在胸前。
“是的。他叫嶠。在沒有遇見他前,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孤獨?!泵沸赖穆曇魩е┛耷?。
“能講講你和他之間的故事嗎?”蕾身子向前傾了傾說。
五
大二那年,在一次社團聯(lián)合會上,我們相識了。那天他是主持人,我也是主持人。我倆配合默契,主持相當成功。我們慢慢熟悉,成為了朋友。嶠像哥哥一樣照顧著我,雖然他比我還小一歲。到了圣誕節(jié),他向我表白了。從此我倆形影不離,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旅游,一起構(gòu)想著未來。
有一段時間,他到南方的一個城市工作。相隔兩地,我很想念他,天天盼著和他見面。嶠許諾,我二十五歲生日那天,他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那天嶠真的回來了,帶著我去麗江。這是我們第一次自駕游,我?guī)狭嗣烂馈獚徒o我的蘇格蘭折耳貓。
事情發(fā)生在返程回家的途中。小車在高速上行駛時,美美突然從我的懷里躥到正在開車的嶠身上。嶠在驚嚇中打偏了方向盤。我只聽見一聲巨響。
當我睜開眼時什么也看不清,眼鏡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嶠被壓在車子下面,渾身是血。我撲過去,竭力地喊:“嶠——嶠——”可是他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我眼睛發(fā)黑,感覺天塌了下來。當我醒來時,身體被什么固定住了,沒法動彈,連眼睛也睜不開?!皪獚蔽衣曀涣叩睾爸瑓s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我感覺墜入了萬丈深淵,無望又無助,昏厥了過去……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推進了一個大廳,聞到了百合花的香味。我想,一定是嶠給我送百合花來了。嶠知道我最喜歡百合花。他說,被逐出伊甸園的夏娃,悔恨的眼淚落在地上,長出了百合花。
忽然,百合花燃燒了起來。火中,一朵朵百合花變成了紅色,像血一樣紅。
我情不自禁地喊道:“嶠,你看到了嗎?百合花燃燒了,多么絢麗?。 ?/p>
后來的事,我記不得了。不知怎么一個人來到了這個城市……
六
“你想回到嶠的身邊?”蕾眼圈泛紅,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是的。但是他在那場車禍中離世了。”梅欣想哭,卻哭不出來。
胖男人與蕾對視了一眼?!捌鋵?,在車禍中,嶠沒有死。死去的人是你。這里是白城,難道你不知道這里是人死后居住的地方?”
“什么?我死了?”梅欣站了起來,驚恐地睜大眼睛。
“是的,白城,也就是那個世界里人們所說的豐都、陰司、冥府或別的什么?!?/p>
“那么,為什么名稱變了?”
“時代在變,這里也得變。來自那個世界的科學(xué)家們,在這里擁有無限的時光和精力完成他們的工作,不受凡塵俗務(wù)干擾……”胖男人滔滔不絕地說著,渾然不知胸前的扣子已經(jīng)崩脫。
“那么,我真的死了?”梅欣自言自語。
“按照那個世界的觀念,你死了。但白城沒有‘死亡’之說,或駐或離,自可隨自己的心意,前提是通過了面試。其實,若無執(zhí)念,生和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胖男人說。
執(zhí)念,又是執(zhí)念。執(zhí)念到底是什么?梅欣又糊涂了。
胖男人看出了梅欣的迷茫,笑著說:“談起執(zhí)念這個詞,有個叫惠能的法師講過不少。你可以找他的書好好研讀。好了,閑話不多說了。恭喜你,通過了本次面試,獲得一次投胎為人的機會?!迸帜腥四闷鸸P在梅欣簡介的最后一欄寫上了“通過”二字。
“通過了?”
“是的,你將開始新的人生,祝賀你!”胖男人站起身來拍了幾下巴掌,蕾也鼓起了掌。
梅欣的目光從胖男人的臉上慢慢下移,直到落在了自己的腳下。她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頭腦中一片空白。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蕾離開座位,走向胖男人的身后,那里突然多了個操控臺模樣的裝置。梅欣一直沒有留意。
“我……我想問,這一次為什么成功了?”
“其實,從你進門坐下那時起,差不多就已經(jīng)通過面試了。因為你將你的面試卡片扔掉了??ㄆ喜粌H有數(shù)字0715,還記錄著你先前所有面試的信息。你扔掉,說明已經(jīng)放下了執(zhí)念。是不是這樣?”
梅欣突然想起,那張卡片被她夾在《面試指南》里一起扔進了墻角的紙簍里,當時她并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你也扔掉了《面試指南》,其實人只要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哪里需要什么指南!”蕾說。
“對!更因為你此次是以真實的面目示人,取下了一直以來戴在臉上、蒙在心頭的無形面具,說出了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你第一次真正直視了自己的內(nèi)心情感,從這一刻起,你徹底放下了執(zhí)念,不再為人生的一切而苦惱?!迸帜腥讼穹ㄍド系膶徟袉T在宣讀最終裁決。
“我明白了?!痹诶俚闹敢?,梅欣從座位上起身,向前走去,沿途長滿了百合花,有白的,也有紅的,一股神奇的魔力吸引著梅欣一步一步走下去。紅色的百合花花瓣落在她的淺色碎花連衣裙上,緩緩滑落到腳下,泥土里又重新長出了一株鮮艷的百合花,她最終融于一團紅光之中……
七
一位護士走出手術(shù)室,將裹在襁褓里的嬰兒交給了守候在門口的男人:“恭喜,生了個小公主!”
男人接過來,看到嬰兒的眉心處有塊紅色胎記,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會這樣?”
梅欣聞聲微微睜開眼睛,朦朦朧朧中,她看到抱著她的是嶠。她努力地想笑,卻“哇——”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