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紅
鈴聲如秋蟬一般尖叫,對的,是秋蟬。
高分貝的鈴聲,沒有平仄起伏的尖叫,只有秋蟬可以來和。我不算太差的學(xué)生。當(dāng)然,有些上課鈴會讓我聽出一些清脆,一些喜悅,譬如要上樊老師的課。
“咳咳咳……”長期的慢性咽炎聲從樓道拐點傳出,接著是跛腳人高低不平磨鞋的聲音。
同學(xué)們面露興奮之色,樊老師來了。
樊老師甩出漂亮的弧度跨上講臺,再次清嗓,說話時腦袋搖擺,聲音也隨之變得抑揚頓挫起來。大家知道,普通話抑揚頓挫是不夠味的,不如方言來得地道。樊老師家鄉(xiāng)的口音本就偏軟,再經(jīng)樊老師的特色演繹,比如《夢游天姥吟留別》的詩中,“游”和“吟”字被念作三聲,“別”字念成一聲。諸如此類的蹩音被樊老師滾動播出,像說唱般悅耳,課堂氣氛也隨之活躍起來。
夸獎樊老師,僅限于他的內(nèi)涵。他的外表是比較喪的。西服皺皺巴巴,褲子上的紅腰帶總是探出頭來,一副不羈的樣子。還有他的跛腳,走起路來一起一伏,有慢三的韻味。我們開始猜測美麗的師母,怎么會看上樊老師呢?班上的那個消息靈通人士作答,樊老師的跛是救師母留的。一輛突如其來的醉駕飛車,樊老師飛身一躍,用身體護住一位妙齡女子……一幅英雄救美的畫面兀自展開。樊老師的跛,成了愛情最好的見證。
關(guān)注樊老師久了,知道他離不開水。班里自發(fā)輪流排班,提前備兩壺?zé)崴?。樊老師的“咳咳”聲由時常變成偶爾,并帶著水潤的清脆。后來,那兩壺水成了樊老師課堂的標(biāo)配。護嗓子,也護我們。
之前的口音突出是講課特色之一,接下來是板書。通篇的課文,只寫個標(biāo)題,或者孤僻的幾個生字。你只管聽。樊老師那會兒便是文字高手,把生澀的文章切換成段子,聽課成了一種享受。
一個夏日的午后,課前休息,一大片同學(xué)趴在桌上。誰的課?不瞌睡的問瞌睡的,不等問出話來,“咳咳”聲已從樓道拐角傳過來。
放眼望去,趴下的一片蔚為壯觀。樊老師不惱不怒說:“打擾大家了,你們該睡還睡,我該講還講。如果我講得不夠精彩,沒有睡的也可以睡了,以后也是這樣的規(guī)矩?!?/p>
睡意迷蒙的聽到這兒醒了,打鼾流哈喇的也被推醒了。打那后,課堂再無人入眠。如此,也帶動了其他學(xué)科。樊老師一席話,點醒少年夢中人。
那年的校升學(xué)榜單上,我們班成績雄居前列。
三十年后再見樊老師,是在一次同學(xué)聚餐會上。在此之前,我沒見過樊老師,聽說他得了全省金話筒獎,學(xué)生們都叫他“金老師”。大家在外向校友介紹自己,一定會拋出是樊老師的學(xué)生,并學(xué)著他搖頭晃腦地說唱段子。
沒人提前透露樊老師要來的消息,“咳咳”聲從門外響起,同學(xué)們張大嘴巴,眼神互相交流著,是嗎?一定是。沒有說是誰,但都知道是指誰。
細細看,樊老師走路的弧度還在,只是緩慢好多。他的臉上,被歲月刻成的紋路已成風(fēng)霜。
滿頭白發(fā)的樊老師坐定,“剛上完課,讓大家久等了?!?/p>
“上課?”大家?guī)缀醍惪谕暋?/p>
他笑呵呵用眼神環(huán)繞一周:“沒辦法,歇不下來?!?/p>
席間,班長把睡覺那個“梗”又拋了出來,大家都在笑。樊老師下意識地“咳咳”兩聲,我們突然正襟危坐,仿佛回到三十年前那個課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