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蕾蕾
孟子心性說中“心”之內(nèi)涵深刻,僅在《孟子》一書中,心字就出現(xiàn)了121次,從原文看,心的意義復雜,不僅有道德本心,如“良心”“本心”等,還有具體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心。心承于性,通于情,系連于才,是君子當?shù)?、立命、處世、修身需要維護的根本,君子只有懂得“存心”之術(shù),才能善養(yǎng)浩然之氣,成為盡心知性的大丈夫。
一、心之內(nèi)涵
《孟子·離婁下》:“人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人于禽獸而言,差別只有一點。這一點就是人所有的道德之性。對于人而言,既有自然之性,亦有道德之性,而道德之性才使人別于禽獸。這種道德之性是善的,是人生而既有的一部分,只有讓心擺脫生理欲望的裹挾,通過“心之思”,呈露出四端的活動,才能“知性”、知天命。孟子所說,心是道德的、是善的、是可思的。
何以說孟子所述的心為善?在孟子的思想中,心是人的生命意義之所在,心是道德人性的根基:“君子之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本拥谋拘裕柿x禮智是根植于心中的。心是道德價值的載體,也是主體。仁義禮智為德,德根于心,一味求心,德自無不實之處,反而益見清明。朱熹也說:“人生而秉于清,生而秉于濁,不可言清者是性,濁者非性,然至濁之中,一點真心埋沒不得,故人為萬物之靈也?!笨梢姡臑檎?,人存于世,所表現(xiàn)出的正直與惡俗,都無關(guān)于生而就有的本心,關(guān)鍵在于后天的“存心”。有的人善于存心,秉于道德天性,就正直,有的人溺于耳目之欲,就顯得惡俗。徐復觀也說:“心善是性善的根據(jù)?!敝挥胁粩嗟卮嫘模拍芊从^性善。
《孟子》有言:“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知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备泄儆腿柿x禮智雖都屬于性,但二者有著根本的區(qū)別,仁義禮智內(nèi)在于性,“求則得之,舍則失之”,能否得到取決于自己,感官欲望、求名求利有時是不受主體控制的,只能看作“命”(這種“性命”之分來自于竹簡的天人之分:窮達禍福取決于時運非人能揣測,是歸于天的,而完善德行是人的職能所在,是歸于人的)。如此,孟子還分大體和小體,“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小體指“耳目之官”,大體指“心”,耳目之官不能思,因此不具有自主性,只能受外物的作用,所以與外物接觸時,會受到遮蔽和引誘,而心之官不同,是可以思的,另外又可以通過思,反求諸己,解除遮蔽,發(fā)現(xiàn)“天之所予我”的仁義禮智。心之官能思的特點,可以使主體認識到仁義來自天的賦予,是人的本性,因此,心是可以為善的。
再而,《孟子·告子上》有言:“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泵献诱J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是仁義禮智,二者等同;孟子用“端”表述四種心: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說明它們對于人性而言,只是萌芽,但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內(nèi)在根據(jù),需要人去擴充,使它們成為普遍適用的道德理性,就是仁義禮智之性??梢姡亩鲜切?,只有道德本心為善,才可逆推至道德之性為善。
二、性、心、情之關(guān)系
先師蕺山曾言:“水,心也,清,其性也,有時而濁未離乎清也,相近者也,其終于濁,則習之罪也。”心為本,而性為心之高級意義,心如水變濁,也是因為后天被蒙蔽的緣故。可見,心溯上則為性,而性之本存于心。惻隱、羞惡、恭敬、是非四心之發(fā),而名之為仁義禮智,孟子又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離情無以見性,四心到四德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性是未發(fā),情是已發(fā),離情無以見性,可以說情為經(jīng)驗,而性為先驗。性為靜,情為動,只有通過情才能到達性,所以,情性二者是不能分的。
徐復觀也認為:孟子從心上論定性善,而心的四種活動,即“情”。“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的情,即對于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而言,從心向上推一步是性,從心向下落一步是情。因此,情含有向外實現(xiàn)的動力,即“才”(孟子通過才表述四心,只有通過才,即先天的本質(zhì),這種本質(zhì)是生長的、活動的,才能進一步了解孟子的“心善”觀點)。性、情、才,都是環(huán)繞著心的,就孟子而言,是“心統(tǒng)性情才”,性、情、心在性質(zhì)上是同一的—善。
郭店竹簡《性自命出》開篇說:“凡人雖有性,心亡奠志,待物而后作,待悅而后行,待習而后奠?!边@是強調(diào)以心來衡定情緒,心志定,性則不為外物所誘動。又說,天生的好惡,其發(fā)于外則是情,情合于度就是道?!熬由硪詾橹餍摹薄捌湫韵嘟?,是故其心不遠”,由此可見,心為核心,性和情則為股肱,在《孟子·告子上》中的“乃若其情”也說明了情兩個方面含義:一方面,情,代表情感;另一方面,這種情感是真實的,只有真實的情感才能指向性善。所以,只有存心合情知性才能成為真正的君子。
三、君子如何“存心”
《孟子》中有很多描述君子的存心,“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可見,存心對于君子至關(guān)重要。
(一)反思
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后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茍為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p>
這一章和“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一章呼應,君子既要追尋古圣之道,又要反身切己。這樣才不會空憑志向高遠而失去本心,才能保持心如水般明凈。
(二)存心
“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君子和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居心,君子居心于仁,居心于禮,愛別人,恭敬別人,時常自反。所以君子有長期的憂慮,無突發(fā)的痛苦,因此“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誦讀詩書但求放心、存心。正如錢穆先生所說:“蓋孟子所謂性善者,在本乎吾心之所固有,極乎人道之所可能,非反而求諸心,則其為不善,非學問以求之人,則其為善不大?!彼詫W問與求得放心是一體的。
(三)盡心立命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p>
心者,身之主。非極善端不知性善。性是天所賦予我,如果不了解性,就不能夠知曉天,“心不存則放,性不養(yǎng)則戕,我之心性賦于天”,所以要存心養(yǎng)性。承接天的賦予,也要有所維護才能讓心不受蒙蔽,性不受傷害,只有如此才能通變窮苦顯達,立身于世而不驚懼。對于君子來說,能夠充分體現(xiàn)根源于心的仁義禮智,即能真切地體知本性原具的懿德,如此必能領(lǐng)悟天的本質(zhì)?!氨M心、知性、知天”就是由人心通向天道,在現(xiàn)實世界里,人雖和天本有不可逾越的界域,但是可以通過心和性的存養(yǎng)功夫,奉天而不違背先驗的秉彝。即使窮途潦倒,不能享受天年,也要以虔誠恭謹?shù)膽B(tài)度,努力提升自己的品德,“不怨天,不尤人”,以堅韌的意志“全其天之所付,不以人為害之”,這是和自暴自棄、失其本心所不同的君子處世的積極的身心狀態(tài)。保持一種良心本心,努力達成仁義禮智,修養(yǎng)己身,等待天的安排,可以說“盡人事知天命”,即在道德基準上最大限度地開發(fā)自己的心智,知行合一,安于天命。再而,順養(yǎng)浩然之氣,培植對事物真誠的態(tài)度和正義感:由四心出發(fā),“配義與道”(主體實踐),“仰不愧,俯不怍,則其氣自直,便自日長,以至于充塞天地”。真誠地對待事物,獲得正確的認知,生出君子的正義之感;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孟子所說的道德之性是人有別于禽獸最重要的部分,而道德之性通過天的賦予藏于人之心,人之心如水,水清則為性。只有通過真實情感才能捕捉仁義禮智之大義,才能明心見性。君子立世,不同之處即存心。君子只有反求諸己、勤于學問、與世為善,才能盡心知性、安于天命。